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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金鸦江·炼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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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在几秒内横七竖八倒在地上,贵妃从文见喜身上掏出苦莲,欣赏地发出慰叹。
随即,文见喜听见她声音阴冷:“章国师,你好不厚道。”
“进了我的棋盘,可没有让棋子自己走路的道理。将这些人,全都抬到炼丹房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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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房内挂着大大小小的炼丹炉,几人被捆住手脚,丢在一张桌脚下。
贵妃苏木舟坐在桌旁,两指中间掐着一块糕点,小口咀嚼。
章来缚缓缓睁眼,滞愣了一瞬,将那双冷硬如霜的眼钉进苏木舟面上的血管里。
他的声线里带着隐忍待发的怒气质问:“你绑我干什么?”
苏木舟将那一口糕点咽下,停止进食,眨眼笑道:“这就要问你了啊?你想干什么?你跟着这个修道女人跑什么?你要跑到哪里去?你我共谋大计如此之久,你可别告诉我,你现在要放弃,要去追求劳什子情情爱爱。”
章来缚噤了声,他垂下眼眸,低声道:“当然不是。”
“当然不是。”
与此同时,另一道清浅的声音响起。
章来缚诧异着转头,闯入文见喜冷静的视线。
两人直直地对望,又各自转头,抬眼望向苏木舟。
苏木舟笑道:“看来两位,虽无情爱,却是默契十足,我得防范着点你们想出什么馊主意,弄出乱子呢。来人!把国师大人请到隔壁茶室去,我还有事情要同他商议呢。”
两个侍卫将章来缚软趴趴的身体拖走,文见喜警惕地拍醒春素言和陈摘花,两人迷迷蒙蒙睁开双眼。
他们甫一看见苏木舟,便齐齐往后仰,互相怯怯瞄了一眼,似感大难临头飞不了。
苏木舟将文见喜打量了一变,道:“文见喜,是个胆大的,就是——太轻信于人了,你难道不知道良妃是我表妹?她是我的人,平时惯常爱装傻充愣,没想到还真有聪明人吃这一套。”
末了,她又补刀:“现在看来,或许也不是聪明人。”
文见喜冷声道:“你的人是为了监视隔壁那位吧?为什么?他失忆的事情与你有关?”
苏木舟捏着糕点,笑得花枝乱颤,道:“失忆?你是这样认为吗?”
“不然呢?”
他,难道不是失忆了?
不可能,他那个模样,完全就是失忆。
苏木舟像哄孩子般,道:“不是哦,你不能这样说哦。我可是花了不少力气,才帮他找回记忆的。”
文见喜紧皱眉头,面露不解。
苏木舟便大发慈悲似的,道:“你看,我还以为你和这个你一定要带回去的师兄有多亲近呢!你肯定不知道章国师的身世吧!不过仔细想想,你们这样不问过往的修道之人,倒也是确实是非常适合他浑浑噩噩过完后半辈子了。”
“我来告诉你,你那个非带走不可的师兄,他过去是个什么样的人。”
隔壁茶室忽然传来一阵桌椅碰撞摔倒的声音,苏木舟掀起眼皮,道:“他过去,就和现在完完全全一样呢,恶毒、暴躁、人人避之不及。”
“不过他幼时被人憎恨,不是他自个儿作的孽,是他老子作的孽。”
隔壁劈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苏木舟面露几分不耐,正要叫人,便看见文见喜蠕动唇瓣,道:“师兄的父亲?”
那嘈杂声音突地没了,房内出奇地安静,似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苏木舟撇着嘴,点点头,继续道:“他父亲,那才是个实打实的畜生呢。”
“章国师是他强||奸官妓生下的,说来也好笑,那位官妓过去是名动京城的大美人,前朝时,我俩争锋常常争锋相对。后来我耍心机嫁给了皇帝,她却端着那副傲骨沦落风尘。而章国师他父亲过去是个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纨绔,对这位官妓一见钟情,也摆出那种颇有礼数的架子,将官妓高高供起。可这位美人早就心有所属,她苦苦等着的是另一个人。纨绔终归是个纨绔,装了几个月样子,便按捺不住强|上了官妓,后又装作痴情,不惜用双腿换来了官妓的自由身。”
“他拖着残缺的身体,将这位美人带回自己府上,百般折磨,直到有了章国师。”
“我听说,这位美人刚生出这个孩子时,便要摔死他呢,就因为他长得太像他老子了,她恨极了。”
“再后来,这位美人自缢了。”
苏木舟忽然顿了一会,神情恍惚,似乎也被自己的回忆绊住了。
她继续感慨道:“听说是她等的那人战死了,再也等不着了。”
“她死后,章国师他老子便更癫狂了,他将对亡妻的恨转移到这个孩子身上,后又沉迷炼药,经常抓了活人炼药。据说,章来缚就是他抓去的第一个活人呢。”
“不过,他可不像话本里那样,有了百毒不侵之体。他的身体亏空地很厉害,若不是苦莲在手,他大概只剩下……”
“嗯……月余寿命了。”
“我是看他可怜,便给了他机会,原本他可活不长了。不过代价便是会被我抽走一部分记忆,我看你们那个师门一定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否则他也不会和我做这样的交易。”
“扯远了,后来他便和他老子出去寻一味叫做还魂的仙草了,他们去了东海,在那里碰到了千年不遇的鬼雾,把命丢在那里了。”
“四五年前,我碰到了章国师,才知道他被仙人捡走了,没有死。”
“不过,他老子是真的死了。”
“这便是他的过去了。”
文见喜心中郁闷:他为什么宁可给出记忆、做叛徒,也要来当这个人人喊打的国师呢?
“怎么?你不信?”
文见喜攥紧背后的手,道:“没理由不信?不过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是什么很要紧的事情吗?你有什么企图呢?”
苏木舟将手中的糕点往后一扔,笑道:“果真是个冷心肠的性情姑娘,别说章国师了,若不是你我敌对,我倒是也有点儿喜欢你了。”
她站起身来,走到文见喜身边,拍拍她的肩膀,道:“放心,我先不动你们,我现在也不需要你的眼泪了。”
苏木舟移步离开,迈入隔壁茶室了。
章来缚坐在地上,姿态狼狈,脸上却有吃人般的眼神。
苏木舟抬眉道:“干什么?想杀我?章国师,我们的对话,你可听见了。那个女人,她看起来可对你没有半点儿情分,你还要执迷不悟?”
章来缚道:“谁让你跟她讲那些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羞于启齿的身世,他早已麻木,却并不想被文见喜听见。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我不需要那个姑娘的眼泪了,我现在有新的方法扭转时光。”苏木舟在房内踱步,道:“你注意到炼丹房里那面大镜子了吗?只需要献祭两个有修为的人,便可以追溯时光,重启一切。”
“你从哪看见的?这不可能。”
“你爹呀,你爹虽然一事无成,但还是留了点东西下来。”苏木舟停下来,居高临下看着章来缚,道:“看着你,有时候还真觉着时间恍惚呢,你和你爹太像了,怪不得沁雯她屡次三番想杀了你。”
“你闭嘴!”
“好了,不逗你了,你说我献祭他们当中哪两个呢?你来选好不好?”
章来缚恶狠狠地看着她,骂道:“毒妇,你想唱哪出?”
“你叫谁?在场的可没有毒妇,是你爹啊,你爹简直和你有滔天大仇,他那个法阵需要叫做苦的引子,才能开启。要有人受够了□□之苦,精神之苦,才能打开那扇时光之门。至于为什么是你们?你和那位姑娘知道我太多秘密,我不能放任你们不管,余下的就有点倒霉了。我呢,也用不着你们自找苦吃,已经为你们设计好灵活的圈套了,你们排队往下跳就好了。反正怎么跳,都有苦吃,你在我这有有优先权,就由你开局好了。”
苏木舟摊摊手,苦口婆心道:“你看,我还是挺讲情分的。而且我们这边说话,隔壁可听不见,你选谁都没有关系。说吧,你觉得他们三个人,选哪个?”
章来缚紧闭双唇,不回话。
苏木舟一拍脑袋,道:“哦!我忘了,应该当面选择,这样能更感到精神上的折磨。”
她拍拍手,便上来两个侍卫,将章来缚拖到丹房。
苏木舟随后走进来,随口胡说道:“我给大家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你们当中有一个人能活下来。章国师,选择了两个人去死,留他和另一个人活命。”
此话一出,春素言和陈摘花默契地将脑袋拱到了文见喜背后。
苏木舟哈哈大笑,道:“最该躲得没有躲呢!章国师第一个选的就是文姑娘呢!哈哈!”
章来缚气急,矢口否认,骂道:“我没有,你别太下三滥!”
苏木舟道:“那你倒是选啊,别浪费时间了。”
文见喜抬眼看向章来缚,平静道:“你选我吧。”
章来缚梗着脖子,倔道:“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我又凭什么听你的?”
苏木舟颔首,将眼睛眯成一条线,道:“那也简单,来人!”
她指着文见喜,发号施令:“将那位姑娘放到吊架上去,章大国师一日不下决定,落在这姑娘身上的鞭子便一刻不能停。”
文见喜冷哼一声,硬气道:“我还不至于被区区一条鞭子打死。”
在虚无山这么多年,她也不是混吃等死的主。
章来缚忽然喊道:“文见喜!”
你这时候逞什么能!
苏木舟笑道:“行啊,烙刑一块儿伺候着。”
眼见那鞭子和滚烫的烙铁要一起落在文见喜身上,章来缚喊道:“慢着!”
苏木舟支棱起两根纤细的手指,示意侍卫停下刑罚,笑问:“想好啦,哪两个?”
章来缚毫不犹豫,道:“旁边那两个。”
苏木舟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道:“把他们丢到镜子下面去,割腕放血。”
文见喜呵斥道:“不要!章来缚,不要!”
“不要他们,你想跟我一起死在这里吗?”
“可以让我去死,我愿意去死。”
反正她已经死过一次了,摘花和春素言冒死来帮她,她不能让他们因她而死。
“你想让我死?”
文见喜摇头,道:“不是,对不起。”
陈摘花道:“没关系,见喜。死就死,时也命也,我们不怕。”
春素言点点头,随机道:“就是太憋屈了。”
章来缚望着他们同仇敌忾的模样,感到自己的格格不入。
原本在他的生存法则里,为了活着,就可以毫不犹豫牺牲任何人。
而他,有必须活着的理由。
可是至少——
他遥遥望向文见喜倨傲不甘的眉眼,心中酸涩:她难道真没一丁点儿在乎他的死活。
他自嘲地笑了笑,他不该奢想什么的。
苏木舟无视文见喜的反抗,大发慈悲似的,向章来缚又问一遍:“选好了?”
他定定道:“选好了。”
文见喜急忙解释道:“摘花有千里耳,我们听见你们在隔壁的对话了,只要我们不配合,她没法开启这扇回溯时光之门的。”
章来缚看着她那双慌乱失色的脸,问:“然后呢?我们就这样耗着?等她把我们这些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一个一个折磨致死?文见喜,你别忘了,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会不择手段地活下去,牺牲别人也无所谓,选你只是因为你更有用。苏贵妃,就他们。”
文见喜几乎快要哭出来,喊道:“他们死了,我绝不会配合你活命!大不了一死!你们都别想好过!”
章来缚不予理会,道:“就他们。”
苏木舟耐心告罄,指使侍卫上前动作。
文见喜道:“不要!”
侍卫在春素言和陈摘花手腕上划了一道冗长的口子,那镜子长了嘴似的,疯狂喝下他们的血。
他们二人虚弱地倒在地上,倚着镜框朝文见喜扯出勉强的笑,面色愈发惨败。
负罪感漫天涌来,文见喜的眼泪夺眶而出,看向苏木舟,恨意滔天嚷道:“我会杀了你。”
她说完,对上章来缚的视线,露出一个可笑的表情。
她说:“我会恨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