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四章 ...
-
我的阿娘是我害死的。
只因我贪嘴,捡起了姐姐掉在地上的糕点。
我从未吃过这么精致的点心,虽只有小小一块,可我也想留给阿娘一半尝尝。
“不要脸的女人生出来的也是个小不要脸的。竟然偷糕点吃,这也是你这种卑贱的下人能吃的?你配吗?吃啊!继续吃!”
突如其来的一巴掌将我手中的糕点拍到地上,然后用她那精致的绣花鞋将地上的糕点踩了个粉碎…
连同我那不值一提的自尊一起……
我很懊悔的看着被踩成粉末的糕点,心中只觉得心痛。
可惜了……
可惜这么好吃的糕点了。
我抬头看向那婢女。
是姐姐的贴身女婢——春儿,从小她便陪姐姐一同长大,府里丫鬟们也自然敬她几分,久而久之,在府里倒也有些说话的份上。
过得自然也比我这个淑女滋润。
而我这个不受宠的庶女,自然过得是不如丫鬟的。
她又像不解气一般,将我的头重重按在地上,逼我去吃地上的糕点碎末。
我的脸被冰冷的石子路硌的生疼,可我顾不上疼,我只能求饶。
“我不敢了。”
“我错了,我再也不偷吃了。”
不想被打,就乖乖求饶。向姐姐求饶,似乎已经成为了我的本能。
我试图伸手推搡着春儿,可我饿了太久,手上竟没有一丝力气,她纹丝不动。
“春儿,停手。”姐姐轻飘飘的一句话,我很快便被春儿放开了。
正如我的命一般不值钱,任她拿捏。
我抬起身子来,跪在地上,脏兮兮的手将我凌乱的发丝捋向了后面。
姐姐看我的眼神,仿佛在看一条路边的野狗。
脏,恶心,不值钱。
不过现在我看着确实挺像一条野狗的,一条逼急了,会把她拆吞入腹的野狗。
我心中生了厌,可面子上还要装出一副柔弱可怜的样子。
“你还真是和你那贱婢歌姬娘一样啊,看着令人生厌,到底什么时候你和你那贱种娘能一起去死啊!”姐姐叉着腰嗤笑着。
她的语气有种近乎天真的残忍。
仿佛我和我的阿娘,就该去死一般。
我的手紧紧握成一个拳头,将一直以来积攒的怨和怒迸发了出来。
我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猛然过去将她扑倒在地嘴里还大喊大叫着,跟疯了一样:“不许骂我娘亲!我打死你!打死你……”
我真的忍受不住了……
所以,我爆发了。
只两下的功夫她一丝不苟的头发便被我抓乱了,脸也抓花了。
她被我吓坏了,丝毫不顾及自己形象,一边哭着大喊着一边骂我疯子。
她双手抱头,我瞧着甚是可笑。
我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但是看着她被我被我打的鼻青脸肿的样子,好不解气。
我从未有过这么舒爽的时候。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了,更何况,我可不是什么兔子,我是野狗。
她的春儿很快便反应过来,将我扒拉开,可为时已晚,她被我揍得鼻青脸肿的。我瞧着甚是解气。
被野狗反扑的滋味如何啊?我亲爱的姐姐。
看着她嘴里囔囔大骂,狼狈的离去,我的心里不知道有多么开心,多么爽快。
我也知道,我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不过又是一些巴掌和板子罢了。
尽数冲我来就是。
能出一口恶气挨些打和饿,又算什么。
只不过我没想到,唯一一次任性带给我的后果却令我后悔终生。
——————
我被嬷嬷拎到嫡母面前时,她正不紧不慢的坐着喝茶。
“跪下。”她轻轻的用茶盖子拨着手里茶盏的茶,细细的品着。
回应她的是我的沉默,我不愿跪她。
嫡母也并未多说什么,随即嬷嬷便一脚踹在我腿弯处。
我腿一软,啪的一下就跪下来了。
“你胆子可真大啊!”不等我张嘴说话,她重重将茶盏放下,缓缓朝我走来。
而迎接我的,是我熟悉的巴掌,熟悉的脂粉香,熟悉的力道。
“这一巴掌,是替我女儿还的。你区区一个庶女竟敢对你嫡姐动手,真是不知长幼尊卑。”
一巴掌下来,我的脸已经火辣辣的疼了。但是心里却在猜这次她能打我几巴掌?
尊卑贵贱?呵,这是什么东西?能让我活下来吗?
我能活在这个世上已是万幸。
“啪”的一声,又是一巴掌。
我有些失了知觉。
“这一巴掌,是替你那下贱的娘好好管教你!小畜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一个歌姬生的庶出也敢对嫡出姑娘动手,大贱人生出了个小贱人,若是红儿脸留下什么疤痕了,你这张脸也就别想要了。”
她用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脸,她的手在我脸上游走,宛若虫蚁在我脸上爬。
阴森至极,我这会儿其实也还硬着骨头呢。
“至于最后这巴掌,是我赏你的。”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最后的一巴掌也落在了我的脸上。
嗯,脸上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梁友红不愧是她亲生女儿,这副居高临下,看不起任何人的模样倒是和她亲娘如出一辙。
“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打大小姐?不过是一个青楼歌姬所出,你以为你真是梁家小姐?”
嬷嬷也揪着我的头发恶狠狠的辱骂我。三巴掌下来,我的脸早已失去知觉,红肿不堪。
很痛,痛的钻心,痛的脑袋发晕。
可我却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那晚我在她院中跪了一夜。
中途,梁友红的哥哥梁之序来过一次,见我跪在雪地里。
怒声咒骂了我一顿,狠狠踹了我一脚,将我踹飞了几米远,随后狠狠卒了我几句,便离去了。
丫鬟们把我提溜起来,我就继续跪在她院子里。
正逢冬日里最冷的时节,天寒地冻。
在长时间的风雪中跪久了,我的手脚早已便失去了知觉。
腿更是感觉冰冷刺骨的痛。
大雪将我淹没,我的衣衫尽数被雪水浸透。钻到骨子里的疼痛实在令我无法喘息半分。
也不知我是怎么熬过去的。只听见耳边微弱的声音传来。
“昏倒了抬回去吧,别真死了,晦气。”
我迷迷糊糊被几个婢女从屋子里架出来时,正当我松下一口气时……
迎接我的却是一具早已冻僵的尸体。
是我的阿娘。
我整个人痴愣了下来,世界在那一刻已经停止,或者说,自那天起,我的世界便已坍塌了。
我的阿娘,来替我求情。
我跪在嫡母院中,阿娘就跪在嫡母院门口,不过一墙之隔。
她跪了整整一夜。
从未起身。
我被架出来时,浑身上下再无半分力气,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我只能那样看着僵硬在雪地里的她。
厚厚的冰雪就那么盖在我阿娘身上,他就这么跪在冰天雪地里,脸色与天地融为了一色。
睫毛上尽数是风霜。
我挣扎着爬过去看着我的阿娘。
她曾经最温暖的手是这么冰凉,她的肌肤甚至已经冻僵了,毫无血色。
娘亲就这么躺在那冰天雪地之中,了无生机。
我这一刻才真的悔了,我错了,我不该与嫡母和嫡姐作对,我没有资格。
我害死了亲娘,我罪无可恕……
眼泪止不住的流,脸上很痛,身上也很痛,很冷,可此时,我却全然感受不到了。
和我相依为命的阿娘走了,这个世间还有爱我的,我爱的人吗?
————
我最讨厌冬天。讨厌这冰天雪地中一丝热气都没有,讨厌万物寂寥的模样。
高烧烧了我整整七日,连大夫都说,怕是救不活了。
可是我梦到阿娘对我说,要活下去。
她想让我过的开心,过得幸福。
我不能死。
可是阿娘活着真的好难啊,过得开心幸福,于我而言更是奢侈。
我不敢奢求。
我不能死。
于是,我活下来了。
阿娘的的尸体被下人用草席一卷就随意的扔去了乱葬岗。
对外宣称,得了病死了。
她那么爱干净的人。就那么被扔在了脏臭的乱葬岗。
人活着的时候,梁家没给过体面,现在人死了,依旧也不曾给她。
那日梁敬过寿,府里宴请,我趁乱溜了进去,拿着小娘抽屉里仅剩的银簪子胡乱的给了一个男孩,求他帮给小娘买个棺椁。
这小男孩我也不是随便挑的,挑的是家中显贵的人,心思善良的人,一群小孩中我一眼便挑中了他。
银簪子被我连同我画的阿娘的画像一同塞给了他,也没等他张口说话,眼看着那丫鬟要发现我了,我转身捂着头便跑了。
只听见身后的声音:“哎,你是哪家小姐啊?”
我跑的匆忙,没敢回应。
——
此后的十年间,我再也没敢顶撞过姐姐,顶撞过梁府的这些人。
我认真做姐姐身边的陪衬。她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姐姐说,我和府里的下人一般无二,生来便是她可以随意使唤的,我站在一旁充当闷葫芦,点了点头附和着她。
在那段时间,我是用来满足她和贵女们恶趣味的玩意儿,她们最喜欢看我狼狈出丑的样子了。
我会跳到池塘里给她们采莲花。就算我不会凫水,差点被淹死也不会有人注意到我半分。
她们看着我拖着湿哒哒,脏兮兮的身体从池塘里爬出来的样子笑的花枝乱颤。
我头顶着苹果,给她们充当练箭的靶子。我咬紧了牙关,心里害怕的发抖,我不能死,绝不能死。
我给姐姐们剥菱角,剥松子,剥花生,剥到手出血。
最后她们说沾了我的血,是污秽之物,嫌脏,便拿去喂狗。
我是梁友绿,我可以草,是树,是石头。
但绝不会是花。花不会存活于冬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