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山茶咬痕》忆独眠

15、第十五章：暖光与无声的烙印

　　那个带着甜品甜腻气息和强势占有欲的吻，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易词安小心翼翼维持已久的情感壁垒。回程的车里，他一路无言，只是将滚烫的脸颊贴在冰凉的车窗上，试图驱散唇上残留的、令人心悸的灼热感。厉君晏也没有说话，只是稳稳地开着车，偶尔等红灯时，会侧过头，目光深沉地看他一眼，那眼神里翻滚的暗涌，让易词安刚刚平复些许的心跳再次失控。
　　回到酒店顶层套房，易词安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了浴室。他打开冷水，一遍遍冲洗着嘴唇，却感觉那触感、那气息，早已烙印在了皮肤深处，甚至灵魂里。他看着镜子里那个眼波流转、双颊酡红、嘴唇微肿的自己，感到一阵陌生的慌乱。这不再是那个完美掌控情绪的影帝易词安，而是一个被轻易撩拨、方寸大乱的普通人。
　　当他磨蹭着走出浴室时，厉君晏正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讲电话，背影挺拔。听到动静，他简短交代几句便挂了电话，转过身来。他已经换上了家居服，少了几分商场的凌厉，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但那双看向易词安的眼睛，依旧带着不容错辨的专注和热度。
　　“洗好了？”他声音平静，仿佛刚才那个几乎要将人吞噬的吻从未发生过。
　　易词安低低“嗯”了一声，不敢与他对视，视线飘忽地落在房间角落的绿植上。
　　“时间不早了，休息吧。”厉君晏朝他走来，步伐沉稳。
　　易词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又要……同床共枕吗？在经过那个吻之后？
　　厉君晏在他面前站定，没有立刻靠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从他湿漉漉的长发，滑到微微泛红的耳尖，最后落在他下意识抿紧的唇瓣上。他的眼神深了深，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主卧给你。”厉君晏忽然开口，语气听不出情绪，“我睡客房。”
　　易词安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愕然。他……他不一起睡了？
　　厉君晏将他瞬间的错愕尽收眼底，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晚安，安安。”他低声说完，竟真的转身，走向了次卧的方向，没有丝毫留恋。
　　门被轻轻带上。
　　易词安独自站在空旷的客厅里，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厉君晏的突然退让，非但没有让他感到轻松，反而生出一种莫名的……失落。就好像，你刚刚适应了某种强大的存在感，甚至开始隐秘地依赖时，那存在感却骤然抽离，留下令人心慌的空寂。
　　这一夜，易词安躺在宽大柔软的主卧大床上，辗转反侧。身侧空荡荡的位置，不断提醒着他厉君晏的缺席。被子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个男人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他闭上眼，就是那个炽热深入的吻，和厉君晏那双仿佛能将人吸进去的深邃眼眸。
　　他以为自己会失眠，但身体的疲惫最终战胜了纷乱的思绪，他还是在后半夜迷迷糊糊睡去。只是睡眠很浅，梦境支离破碎，总感觉身边空落落的，缺乏安全感。
　　第二天清晨，易词安是被生物钟唤醒的。天光微亮，房间里一片静谧。他睁开眼，习惯性地向身侧温暖的方向靠了靠，却扑了个空。他怔了一下，才彻底清醒过来——厉君晏昨晚睡在客房。
　　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感悄然蔓延。他坐起身，揉了揉额角，下床走向浴室洗漱。看着镜中眼下淡淡的青黑，他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原来，习惯的养成，如此轻易，又如此可怕。
　　当他整理好自己，走出卧室时，却意外地闻到一股熟悉的、温暖的食物香气。他循着味道走到餐厅，只见厉君晏正背对着他，站在开放式厨房的流理台前，动作娴熟地煎着鸡蛋。他依旧穿着家居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晨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勾勒出宽肩窄腰的挺拔轮廓，平添了几分烟火气。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温热的牛奶，烤得恰到好处的吐司，还有一小碟洗干净的莓果。
　　易词安愣在餐厅门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厉君晏……在做饭？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厉君晏转过身，看到是他，神色自然：“醒了？早餐马上好，坐。”
　　他的语气太过平常，仿佛为彼此准备早餐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易词安迟疑地走到餐桌旁坐下，看着厉君晏将煎得金黄的太阳蛋和两根香肠分别放进两个盘子，然后端过来，放在他面前。
　　“尝尝看，合不合口味。”厉君晏在他对面坐下，拿起手边的咖啡喝了一口。
　　易词安看着盘中形状完美、火候恰到好处的早餐，又抬头看了看对面那个气定神闲的男人，心底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这个男人，是能在国际资本市场翻云覆雨的商业巨擘，是能让整个剧组噤若寒蝉的资方大佬，此刻却系着围裙（易词安这才注意到他腰间那条与他气质格格不入的浅灰色围裙），在清晨的厨房里，为他准备着最普通的早餐。
　　这种强烈的反差，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击力，狠狠撞在易词安心头最柔软的地方。
　　他拿起叉子，默默吃了起来。鸡蛋外焦里嫩，香肠咸香适口，都是最寻常的味道，却因为准备的人不同，而显得格外……珍贵。
　　“今天有什么安排？”厉君晏一边用餐，一边随意地问道，打破了沉默。
　　“下午……有个杂志专访。”易词安低声回答。
　　“嗯，我送你过去。”厉君晏的语气理所当然。
　　“不用麻烦，助理会……”
　　“顺路。”厉君晏打断他，抬眸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我正好去那边开会。”
　　易词安便不再说什么，低头继续吃东西，心里却明白，所谓的“顺路”，多半是借口。
　　用完早餐，厉君晏起身收拾餐具，动作流畅自然。易词安想帮忙，却被他用眼神制止：“你去休息会儿，或者看看剧本，这里我来。”
　　易词安看着他挽起袖子，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站在水槽前清洗碗碟的背影，那种陌生又奇异的安心感再次涌上心头。他站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才默默转身，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拿起剧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下午的杂志专访很顺利。易词安保持着专业的态度，回答得体，笑容完美。采访结束后，他走出摄影棚，果然看到厉君晏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已经等在那里。
　　他拉开车门坐进去，厉君晏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听到动静睁开眼，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两秒，淡淡问：“累了？”
　　“还好。”易词安系好安全带。
　　车子平稳驶出。开出一段距离后，易词安才发现这不是回酒店的路。
　　“我们去哪儿？”他忍不住问。
　　厉君晏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带你去个地方，换换心情。”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个临湖的公园外。此时已是黄昏，夕阳将湖面染成一片暖金色，波光粼粼。公园里人不多，三三两两的散步，显得宁静而惬意。
　　厉君晏下车，从后备箱拿出一个纸袋，然后很自然地牵起易词安的手：“走走吧。”
　　易词安的手被他温热干燥的大手包裹着，下意识地想缩回，却被更紧地握住。他抬眼看向厉君晏，男人目视前方，侧脸线条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柔和。易词安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再挣扎，任由他牵着，沿着湖畔的小径慢慢往前走。
　　晚风拂面，带着湖水的微腥和青草的气息。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他们就这样沉默地走着，谁也没有说话，只有脚步声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走到一处人迹罕至的长椅旁，厉君晏停下脚步，松开易词安的手，从纸袋里拿出一个保温杯和一个小纸盒。他拧开保温杯，递给他：“还是山茶花茶，温的。”
　　然后，他打开那个小纸盒，里面是几块造型精致、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抹茶生巧克力。
　　“吃点甜的，补充体力。”厉君晏将纸盒递到他面前。
　　易词安看着那深绿色的巧克力，又看了看厉君晏。这个男人，记得他所有细微的喜好，记得他拍戏辛苦需要补充糖分，记得他害怕寒冷总是准备温水……这种无声的、渗透到每个细节的照顾，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具有杀伤力。
　　他拿起一块巧克力，放进嘴里。抹茶的清苦与巧克力的甜醇完美融合，口感细腻，在舌尖慢慢化开。甜味顺着喉咙滑下，仿佛也一路甜到了心里。
　　他在长椅上坐下，厉君晏也挨着他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点点距离，既不疏远，也不过分亲密。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看着夕阳一点点沉入湖面，天空被染成绚丽的橘红色，然后又渐渐被墨蓝吞噬，星星一颗接一颗地亮起来。
　　“小时候，”易词安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片宁静，“我母亲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把我关在家里，不准我出门。我只能趴在窗户边，看着外面的小朋友在院子里玩……”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对厉君晏提起过去的事情。那些被他深埋心底、视为禁忌的伤痛。
　　厉君晏没有打断他，也没有露出任何同情或怜悯的神色，只是静静地听着，目光依旧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仿佛在欣赏夜景，又仿佛在专注地聆听。
　　“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有一天，我能自由自在地在外面散步，看夕阳，该多好。”易词安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
　　厉君晏转过头，看向他。夜幕已经降临，湖边路灯昏黄的光线勾勒着易词安精致的侧脸，他的眼神望着远方，带着一种易碎的美感。
　　厉君晏伸出手，没有去碰他，只是轻轻覆在了他放在膝盖的手背上。掌心温暖，带着安抚的力量。
　　“现在，”厉君晏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看任何你想看的风景。”
　　他顿了顿，目光沉静地锁住易词安缓缓转过来的眼眸，一字一句，郑重如同承诺：
　　“只要你想，我陪你。”
　　易词安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而胀满。他看着厉君晏在夜色中格外深邃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敷衍，没有虚假，只有一片沉静的、令人安心的真诚。
　　一直紧绷的某根弦，悄然松开了。
　　他没有抽回手，反而几不可察地，将手指微微蜷缩，更紧地贴住了厉君晏温热的掌心。
　　湖面吹来的晚风带着凉意，但相握的手心传来的温度，却足以驱散所有寒冷。
　　易词安想，或许，尝试着去相信，去依赖，也并非那么可怕。
　　至少，在这个男人身边，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而这份安心，正在一点点地，将他从过去的噩梦中，温柔地打捞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