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瑰》久醉也

129、双生美人（九）

　　一阵天崩地裂中，草木失色，鸟兽悲鸣，远处的山河倒塌，秩序消失，四周定在原地的傀儡纷纷化作血水。

　　一只修长圆润的树从拔地而起，奇怪的是，它没有树叶，只有分开的九条叉。

　　随着它的拔高，遮天蔽日，一个窈窕的人影站在上方，三瓣梅花绿眸向下低睨，有种历尽万苦后的松懈自然。

　　地面四分五裂的缝隙在打坐的颜绮面前堪堪停下。

　　郭舒原本趁封尘拖住相思妒，好一招弄死颜绮，虽说她和目标没什么关系，但毕竟是日后的大麻烦，能解决就解决。

　　但那颗树一出现，整个世界进入它的笼罩，一条树枝扫过，把他拍飞，只在他曾滞留的半空开出一朵黄色的花。

　　颜绮紧闭双眸，忽然感觉丹田一直桎梏的灵力陡然一松，排山倒海涌入百骸。

　　紫眸亮起的一瞬间，带动冰冷的寒意，神识一动，三从四得，砯崖自身后冻结，霜雪玉碎，剑鸣九霄，霎时击中困住相思妒的金钟罩。

　　十八颗诉凡珠应声碎裂，回到封尘手上，平白给他手腕添上一点苍白，不久，嘴角溢出血丝。

　　“煞美人。”颜绮站起，长鞭一伸卷住相思妒把人带到身后，随即抬眸端详起忽然参天的巨树。

　　确切来说，那不是树，那是一只庞然的巨鹿鹿角，开九杈，缀梅花。

　　容旖从最顶端跳下，精准落在颜绮面前，她面色有些白，一张姣好的脸蛋划出不少疤。

　　容旖一离开，巨鹿就变换身形，形成颜绮最后见到她时，漂亮到惊心动魄的模样。

　　不过她依然庞大，颜绮几人在她面前不过一只蚂蚁，被她一个屋子那么大绿色瞳孔安静注视着。

　　在气氛倏然静谧下来时，诉凡珠伴随笛声环绕，魔神充斥暴戾的眼眸在他们二人身后的天空浮现，寒冷地凝望下方。

　　诉凡珠靠近煞美人，被对方一个蹙眉，手下长出的树枝挡回去。

　　说是树枝，也不尽然，毕竟它像钢铁一般，诉凡珠撞上去时还发出浓重的“咚咚”声。

　　颜绮拔剑那一刻，天上的魔神之眼垂下眸子，刹那，除却郭舒封尘二人都被定在原地。

　　容旖转身呼喊的那一声“姐姐”也卡在喉咙，无法发出。

　　煞美人和魔神有一半同源，所以，只要稍微倾斜一点的魔气，都可以让她回到最恶的模样。

　　魔神的眼睛控制住颜绮几人，封尘的诉凡珠虽然被挡下，郭舒的笛音确实难以抵御，那些音符在入耳的一瞬间呕哑嘲哳，似乌鸦撕破嗓子的干呕。

　　那之后，世界归于寂静。

　　魔神的眸子弯了弯，满意消散，封尘这几日本命法器多次被碎，虚弱后撤。

　　郭舒几个诡异的曲调吹完，转下笛子背到身后，“该结束了。”

　　颜绮在某一刻能动，因为身体向前拔剑的惯性还踉跄一步。

　　“姐姐！”

　　容旖的衣袂破碎在风中，就像她一颗七零八落的心。

　　她是用了族中双生花才能使用的秘法，牵丝短暂唤回煞美人的神智。

　　可是，容旖如今却感受到，姐姐仅剩的一点善念被那该死的笛音尽数毁灭。

　　几乎是她跑向煞美人的那一刻，失去理智的煞美人周身散发一股淡淡的黑气，那些分布在无名小镇中大大小小的幻境，如梦幻泡影炸开，结成的黑气疯狂涌入煞美人。

　　“呵，”郭舒这一曲耗费他不少力量，五脏六腑像被碾碎，意外的，他只觉得快活，“这都是你们欠我的。”

　　煞美人听不见容旖的深切呐喊，眼瞳淬满恶意，变成半妖状，两只鹿角真的延伸成古树，长出的朵朵梅花迅速枯萎，凋谢，掉在地上炸出一个个坑。

　　在她眼中，敌人只有颜绮几个。

　　曲咏他们离开，剩下三人应付煞美人还有郭舒等，着实困难。

　　颜绮站在最前端，一鞭子抓回容旖，面容冷峻护在所有人身前。

　　“冷静，”颜绮紧紧按住容旖的手臂，抬头，蹙眉仰望，“你能做到如今的地步，已经是尽力了。”

　　实在是太奇怪了。

　　虞闲入魔，煞美人彻底堕落，还有郭舒那一句……

　　“我们欠他的？”

　　什么意思？

　　梅花和树杈一齐袭来，颜绮没有表情，净杀化蛇，一边唤出砯崖剑灵，一边上挑劈开那些危险。

　　容旖的能力在这里几乎发不出什么作用，她是化神期靠乱神铃制造幻境的，主要用音符。

　　而她对面，是把魔音修的出神入化的郭舒。

　　当郭舒再一次横笛嘴边，吹奏伤春悲秋，霍乱天地的笛音，她脑海中猛然浮现当初青山寺下，那诡谲的魔修伤人一事。

　　那人也是一曲笛音，封尘险些不敌。

　　如今，封尘弃佛成魔，站在她的对立面，和郭舒站到一起。

　　狼狈躲开郭舒重重攻击，闪身时余光难耐瞥向和相思妒打得有来有回的封尘。

　　那双悲悯世人的金眸底，被一抹暗红色取代，嗜血，果断，杀伐。

　　“是你把他变成这样的。”

　　梅花漫天飘落，枯萎的骨朵暗藏杀机，在她晃神时于她胸膛炸开猩红汁液。

　　渡劫，尤其还是渡劫巅峰的招数，一个化神是绝对会受重伤。

　　郭舒本就不屑对容旖出手，妖族没落，能出一个恨囚情就是妖界之幸，容旖是颜绮这些伙伴中实力最弱的，郭舒对她出手，就像在拂自己面子。

　　然而，硝烟过后，容旖却安然无恙。

　　十八颗诉凡离珠死死捍卫，圆润鲜红的珠子表面，倒映出表情错楞的容旖。

　　远处和诉凡离珠原主人打得不可开交的相思妒抽空探来一眼，松了口气。

　　诉凡离珠中有封尘多年修行的灵力，每一颗都能为容旖抵挡一次致命伤害，唯一的缺点是不能主动被使用。

　　相比于从无名小镇东边打到西边的颜绮煞美人，他们这里属实小巫见大巫。

　　砯崖不愧为神器，颜绮的一招一式中都带上无法消融的寒意。

　　剑招三十六式，只攻不守，她和煞美人三七开，眼下看来倒像五五开。

　　煞美人的大多数傀儡都因为容旖修复的创伤而怨气散去，剩下不多的傀儡又被她自己吸收。

　　她本身保命就是靠傀儡，肉身和颜绮搏斗，如何都是吃亏。

　　鹿角源源不断落花，无名小镇中的一草一木，短墙残垣，非煞美人灵力不能控制。

　　颜绮在幻境中，使用不出自己所有的实力。

　　颜绮跳跃在飞檐翘角，地表裂开的深渊中长出丝线，天上洋洋洒洒梅花，树枝四面八方包来，逼得颜绮无路可退。

　　煞美人近乎漆黑的眸子紧盯这个蹦蹦跳跳的小人，她可比蝼蚁有趣多。

　　恶蛇原地盘起，化作坚韧的的铠甲般，护住颜绮。

　　梅花竟炸得它嘶叫起来。

　　竖瞳冷血，毒牙一张，毒液注入鹿角延伸出的树枝中，染黑每一寸枝叶。

　　这并没有什么作用，煞美人脸上出现嘲弄，可惜这份得意没能持续多久。

　　一环接一环的爆炸声缓慢靠近，魔鬼似的铃声哗啦啦响起，有小虫子落到她肩膀上。

　　“姐姐。”小虫子在她耳边嚷嚷。

　　小虫子吸引了煞美人的视线，颜绮恰好盘鞭转开环绕身侧的一切危险，从白光中走出。

　　见到煞美人肩膀上的容旖，诧异挑眉，回首一望。

　　封尘跪地，在残破，老旧的木屋下喘气，身体四肢拴上铁链，身后金光灿灿的佛像半哭半笑，一手捏指，一手掐诀。

　　他血糊了满脸，整个个人好像有一种要瓦不全玉也碎的病态。

　　那些铁链不明源处，无声无息，连接在他身上，不，应该是扎在他身上，尖锐的锥刺透过手腕脚踝，血淋淋一片红。

　　同时，他全身每一处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写满梵文。

　　郭舒躺在一边，胸膛插刀。

　　相应的，相思妒也没好到哪里去。

　　断了一条手臂，半跪在地，脚下血流成河，她的罗盘位于封尘上空，一点点从他身上吸食什么。

　　感知到颜绮的目光，她偏头望过来，勉强笑了下，对颜绮点头。

　　煞美人浑身散发的黑气具有腐蚀作用，容旖一路靠着封尘给她的诉凡离珠，完好无损到这，原本明亮的十八颗珠子只剩下寥寥还亮着。

　　和煞美人待得久了，容旖不免被她的黑气侵蚀，心智开始迷乱，天赋净化触发。

　　在这种状态下，容旖被迫化作原形。

　　颜绮清楚，煞美人彻底舍弃妖身，堕落为魔，容旖还有什么办法唤回她呢？

　　相思妒一人断臂，拖下郭舒两个人，她站在这，就不可能后退。

　　还有人在等她。

　　在容旖的吸引下，煞美人发动的所有攻击都诡异的停下，只愣愣盯着容旖看。

　　一双近乎冷血的眸子，长得和容旖如出一辙。

　　“姐姐。”容旖欣喜发出一声鹿鸣。

　　她鹿角上艳丽的红梅和处处枯萎的花苞对比鲜明，她伸出一双满是疮痍口子的手，安抚的按在煞美人颈侧。

　　“别怕，我来带你回家。”

　　鹿角中央有一团绿色灵力旋转，流到鹿角里，又顺着她的筋脉混着灵力聚在手心，缓缓注入煞美人的身体。

　　她的动作轻柔，温和，视眼前人如失而复得的珍宝。

　　灵力注入越来越多，容旖肉眼可见的虚弱。

　　颜绮敏锐感到一丝不对，她跳起来要去查看，粗壮的藤蔓悄无声息拉住她脚腕，扯下来后又把她束缚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容旖生命力流逝。

　　颜绮眼睛瞪大，心脏都为之颤动。

　　在幻境里，容旖有可能在这里净化本体并不处于幻境的煞美人吗？

　　隔着遥远的，灰暗的天空，颜绮抬起脖子，看到容旖的手变得干枯，双眸流出血泪。

　　而煞美人还是那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深不见底的眸子中，一片冷漠。

　　视众生为蝼蚁，不因任何人改变。

　　想通的那一刻，颜绮咬紧牙关，唯一还未被藤蔓卷住的手反拍地面，冰霜冻结。

　　颜绮尝试动用神翎的力量，砯崖剑震动九声，震碎她身上的藤蔓以及一切靠近的东西。

　　煞美人完美的脸颊也开了一道口，她不再关注肩膀上飞蛾扑火的小虫子，脖子如她所操纵的傀儡一样，“咔咔”转动。

　　颜绮也不过是一只麻烦一点的小蝼蚁。

　　“容旖，停下，她不是你姐姐了！”

　　容旖鹿角中央的光已经暗淡，七窍流血，止不住的发抖战栗，听不见也看不见，本能的蜷缩手指，不停下注入灵力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