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地》何乐儿

9、哥 哥

　　我听见他在林中叹息的声音，那一声长叹，让空气沉闷。
　　一个很奇怪的国家，不管秋天如何温暖，唯一长满绿叶的树，只有秋莨。
　　即使是如火的枫叶，也比不过那幽深的绿。
　　那穿行于林间的人，苍白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折射出耀眼的虹光。
　　那个人，在那个世界，已经死去。

　　大了我九岁的温柔的哥哥，一直以来，他都是这个家的光亮。
　　如此耀眼，如此炫目，宛如新升的太阳，朝气蓬勃。
　　我在七年前还坚信，只要有你在，这个世界就不会有黑暗。
　　我在七年前还相信，只要你还在，这个世界就会一直温柔。
　　即使父母不曾看过我，即使父母不曾管过我。
　　就像小泠一样，她和我一起站在角落，看着你在空中放光。
　　那么夺目，那么刺眼。
　　这个世界，仿佛只有你存在。

　　可是即使如此，你也还是走了，去到了那么、那么遥远的天空，谁也，到达不了那里。
　　那里，居住着的，只有神。
　　就像这个国家一样，到处都是神的眼睛，到处，都是神。
　　最后一刻你会想什么？是这个留恋的世界，还是我？
　　或是小泠？
　　哥哥，如果你还在，请你一定要来见我！

　　“哥哥，你为何叹息？”我微笑着，走向他问。
　　他背着我，有一瞬的僵硬。
　　一秒，两秒。
　　他只是愣了两秒就迫不及待地转身跑向我，然后，紧紧抱住我。
　　和哥哥一样温暖的怀抱，在阔别七年后，它又重新回来。
　　我说过，在那段记忆里，只有他才是主角。
　　而没有主角的故事，不会精彩。

　　升起篝火，这已不知是我在野外度过的第几个夜晚。
　　我对他说过，我还会回来的。
　　当时的话，是一种决心，决心，不再对那个国家留连，决心，不再犹豫。
　　我只是没有办法看到最后一刻，看到他再离我而去，看到他再忍受煎熬。
　　最后的命运会如何？谁知道，神吗？
　　那么神，在哪？
　　秋莨不是神，它只是树，它只是长满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的树。

　　在山里寻访了数日，什么收获也没有。
　　那个仙人的传说，渐渐动摇。
　　不过百年，这个国家，就改变了这么多。
　　他说起了很久以前，这个还是战火纷飞的国家，那时每个人都在绝望。
　　每个绝望的人，都忘了神。
　　那时发生了很多事，战争，叛乱，暴动，瘟疫。
　　活下来的有很多人，但死去的人也有很多。
　　每个人都那么吃力，都那么辛苦，都那么无助。
　　可是后来，所有的事都好了，像没有发生过一样，每个人，都活了下来。
　　代代延续，代代相传，代代繁华。
　　直到现在，彼国繁华，人们，又重新记起了神，记起了秋莨。

　　他在讲这些历史时很平静，那个年代的事早已远去，他无法去体会当时的纷争。
　　我看着白夜，我不知道自己还能看着谁，除了白夜。
　　“是不是很熟悉？”他笑问。
　　“战国。”我说。
　　“战国。”他点头：“这曾经是另一个战国。”
　　“然后有人来了，像我一样的人来了。”我问：“是吗？”
　　白夜笑。
　　“在很久以前，那个人来了，他也曾去过很多国家，最后，在这里留下。”
　　留在这里，直到，死去。

　　哥哥在河边坐了很久，他望着天空，星星满布。
　　这就是这个国家的奇迹，由另一个世界的人带来的奇迹。
　　哥哥，你所寻找的奇迹，会在哪？
　　我走向他，他转头，笑。
　　他数着星星，很多很多，他数不过来。
　　“雪媚失踪了，新婚当晚，她逃了出去。”他说。
　　我点头。
　　“子如想去找她，可是却不能动。”
　　我还是点头。
　　“会怎么样呢？这个奇迹，我还能继续找下去吗？”
　　我没有回答。

　　“为什么要叫我哥哥？”他问，他终于问了。
　　“你和我哥哥——成阳，一模一样，不管声音、相貌，还是举止。”
　　他若有所思。
　　“可是我不是你哥哥，我是邵湜芊。”
　　“我知道。”
　　他看我：“为什么？”
　　“我只是没有办法区分你们。”
　　他站起，风涌动，他的眼睛很亮。
　　“这种理由……我无法理解。”

　　信鸽传来了消息，他看完后，撒碎了纸。
　　“林书函也失踪了，和雪媚的妹妹一起，都不见了。”他攥紧拳。
　　意料之中的结果。我想。
　　“你要怎么做？”
　　“马上回去，子如在等我。”
　　“然后去胡雪媚？还是林书函和她的妹妹？”
　　他看我，“我不知道，不管是找谁都好，一定要找到。”
　　“你回去后，就能见到胡雪媚。”
　　他看我，不可置信。
　　“她正去找他，我相信她能找到他。”
　　“你……”
　　“这很神奇，不是吗？”我笑：“林书函和她的妹妹会去哪我也知道。”
　　“成夕……”他的声音发颤：“你们，真的是神？”

　　“怎么可能？”我笑：“神不会长成这样吧。”
　　他没笑。
　　“你知道这段时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我每天都在找，却不知道在找什么。
　　一直一直，找了很久。我很想知道为什么只是那天下雨了。
　　你能告诉我原因吗？告诉我为什么会这么被你们吸引，告诉我怎样才不会把你们当成神。
　　彼国，这个国家，也被称为‘神之地’。在战争开始前和结束后，人们记起了神。
　　那段岁月的人早已不在，留下的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成夕，你说你的哥哥，叫成阳，是吗？”
　　“是的，成阳。”
　　他笑。
　　“很久很久以前，我的祖辈，姓‘成’。”

　　成阳，他在这个国家留下，直到，死去。
　　很久很久以前，他想过离开，可是，却又因为一位女子留下。
　　那时，这个国家正处在动荡不安的时期。
　　他和那位向导一起，救了很多人。很多很多的人，被他而救。
　　之后他走了，又到了很多地方，同样，也救了很多人。
　　他对那位向导说，这个“幻之国”救了我，作为报答，我就救更多的这个国家的人。
　　他做到了，他履行了这个诺言，同样，他也收到了另一份回报。
　　他活了下来，比别人更长久地活了下来。
　　他在这里留下后代，然后他又离开。
　　他所爱的女子不在这个世上，他再次洒脱的离开。
　　留下这些后代，一代一代，慢慢改变。

　　这真是一个很好的结果，不是吗？哥哥，绕了这么远，我才找到你。
　　只是找到你曾在这的历史，你的后代。
　　我想那位女子，也曾光芒四射，当你为他留下，你就真正抛弃了那个世界。
　　那个世界的家，那个世界的成夕，那个世界的成泠。
　　我，不得不，怨你。
　　不得不，想你。
　　不得不，感谢。

　　那位向导是谁？我以为他会是，白夜。
　　可是他不是，那时的白夜，只是在旁边观看。
　　所以他知道一切，所以他知道这个国家，我不能来。
　　却又不得不来，宿命般，我不得不来，也一定得来。
　　遇见了很多人，很多可以和这段宿命扯上千丝万缕联系的人。
　　谁也挣脱不掉这个宿命，谁也挣脱不断这条丝，我如约前来，在那么久之后。
　　我也来了。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