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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暗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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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疏棠指尖轻触屏幕,将照片放大,再放大,直到像素开始模糊。
那是一道极其细微的、自上而下、尾部略带弧度的刮擦痕迹。
林疏棠脑中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这轨迹的走向,分明和江熠白右手操作鼠标时,无名指下意识的滑动轨迹完全一致。
那是一种只有最亲近的人才会注意到的、属于他的肌肉记忆。
林疏棠立刻丢下手中的工作,冲到电脑前,翻找出他历年比赛的录像合集。
画面里,那个被称为“神之右手”的少年在键盘与鼠标间掀起风暴,操作快得几乎看不清。
林疏棠深吸一口气,将播放速度调到最低,一帧一帧地仔细比对。
时间在静默中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深蓝转为灰白。
终于,在一场凌晨结束的单人solo训练回放里,她找到了证据。
视频里,江熠白在连续高强度操作后,会有一个短暂的换手休息动作。
就在江熠白右手离开鼠标的前一秒,无名指的指甲会无意识地从鼠标侧键上轻轻刮过,留下一道微不可见的痕迹。
一次,两次,每一次都精准地复刻着同样的轨迹。
就是这个。
林疏棠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被定格的动作,忽然控制不住地笑了一下。
那笑声轻得像一声叹息,林疏棠又迅速用手捂住嘴,生怕笑声会失控地变成哭声。
江熠白来过。
江熠白真的来过,就站在她家窗台下,像个笨拙的小偷,留下了一个只有林疏棠才能破译的暗号。
同一时间的康复医院里,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江熠白坐在理疗床上,护士将一个握力球放在他的左手掌心,语气平淡地发出指令:“用左手,完成十次抓握。”
江熠白依言照做。
第一次,第二次,手指的动作还算流畅。
到第五次时,指节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第七次,江熠白的手指彻底僵住,像是被冻结的机械零件,再也无法合拢。
豆大的汗珠从江熠白额角滚落,砸在纯白的床单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站在一旁的医生面无表情地在病历上记录着:“神经反应迟缓,肌肉控制力持续下降,建议尽快进行手术。”
江熠白没有理会医生冰冷的诊断,他缓缓松开僵直的手,哑声问:“术后恢复期多久?”
“保守估计,至少三个月。”医生推了推眼镜,“而且,我们不能保证能百分之百恢复到你受伤前的状态。对于你这个职业来说,任何一点偏差都可能是致命的。”
江熠白闭上了眼。
黑暗中,一幅画面却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小小的厨房里,油锅滋滋作响,金黄的面团在滚油中翻滚、膨胀。
林疏棠系着围裙,回头冲他笑,额角沁着细汗,眼睛却亮得惊人:“炸油条的诀窍,就是”
火候在心里。
江熠白猛地睁开眼,那双曾被誉为“鹰眼”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决绝。
江熠白低声对医生说:“我再考虑两天。”
深夜,林疏棠失眠了。
林疏棠从书架最深处翻出一个几乎被遗忘的硬壳本,那是江熠白很久以前送她的战术本。
某次她去战队基地探班,临走时,江熠白把这个本子随手塞进林疏棠包里,脸上带着一丝不自在的红晕:“里面都是我乱写的,你别当真。”
林疏棠一直没舍得翻开,总觉得那是属于他世界的圣物。
而此刻,林疏棠终于鼓起了勇气。
本子里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战术分析和训练笔记,字迹凌厉而工整。
林疏棠一页页翻过,指尖忽然触到一抹异样的凸起。
林疏棠小心翼翼地掀开那页,发现里面夹着一张早已褪色的便利店小票。
小票的背面,用黑色签字笔画着一根简笔画风格的油条,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棠棠专属,甜口可加。”
林疏棠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而温暖。
林疏棠继续往后翻,直到最后一页。
林疏棠注意到,这一页的纸张边缘有明显的反复折叠过的痕迹。
林疏棠屏住呼吸,顺着折痕小心翼翼地将纸张展开。
那是一艘被压得扁平的纸船。
林疏棠瞬间认出,这正是她在他枕头下发现的那艘纸船的雏形,只是这一艘更加粗糙,仿佛是一个初学者笨拙的尝试。
林疏棠将纸船彻底摊平,目光落在船底那一行几乎被折痕磨损的小字上。
“等我回来,第一锅,给你炸甜的。”
眼泪终于决堤,大颗大颗地砸在纸上,迅速晕开了墨迹。
那个骄傲得不可一世的少年,在最难熬的日子里,原来一直都在用这种笨拙的方式,向她发出求救的信号。
林疏棠胡乱擦干眼泪,从抽屉里拿出素描本和铅笔,想要把这艘承载了太多秘密的纸船临摹下来。
第一遍,比例失调,船身画得歪歪扭扭。
第二遍,折痕的位置标记错了,显得格外僵硬。
林疏棠深吸一口气,开始画第三遍。
这一次,林疏棠极其耐心地用铅笔轻轻描摹出船底那行小字。
写到“甜”字时,林疏棠忽然停住了。
不对。这个“甜”字,舌头的那一“点”,不见了。
林疏棠愣住了。
江熠白写字向来工整严谨,绝不可能犯这种低级笔误。
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击中了林疏棠——她想起之前在医院,无意中看到他用右手签字,动作迟缓,笔画也时常有缺漏。
林疏棠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了冰窟。
这艘船,这张字条,是他用那只受伤的、可能再也回不到巅峰的右手,一笔一划写下,再一点一点折出来的。
林疏棠停下了笔,再也画不下去。
林疏棠默默地合上素描本,紧紧抱在胸前,仿佛在拼命保护着某个正在死去、却无比珍贵的证据。
医院的地下车库,助理小林将轮椅收进后备箱,扶着江熠白坐进副驾。
车子刚驶出医院,小林的手机就响了。
是战队经理打来的。
“……官方那边确定了,要给你拍一部退役纪录片,算是对你职业生涯的致敬。需要你配合几次采访,时间……”
江熠白没有听后面的话,他靠在座椅上,目光放空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那些流光溢彩的霓虹灯在他眼中只剩下模糊的光斑。
江熠白忽然开口,打断了小林的通话:“小林,帮我个忙。”
小林立刻挂断电话,看向江熠白。
江熠白从口袋里摸出那个他随身携带的战术本,递了过去。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没能回来,你把这个交给林疏棠。”
江熠白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沉重。
小林接过本子,入手微沉。
他没有问“没回来”是什么意思,也没有多余的安慰。
他只是默默地将本子放进了副驾驶的储物格里,然后重新启动了车子。
他知道,有些话一旦问出口,就成了遗言。
那个夜晚,林疏棠突发急性胃出血,被隔壁闻声而来的邻居发现时,已经半昏迷地倒在沙发旁。
救护车的呼啸声划破了宁静的夜。
在被送往医院的途中,林疏棠意识模糊,嘴里反复喃喃着几个词:“饭盒……窗台……”
急诊室里,护士一边为她进行紧急处理,一边试图记录她的症状。
就在这时,林疏棠突然睁开眼,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了护士的手腕,眼睛里是涣散却执拗的光:“纸船……别弄丢我的纸船……”
护士轻声安抚林疏棠,让她放松睡下。
林疏棠终于沉沉睡去,却在梦中依旧不得安宁。
林疏棠的手指在洁白的被单上无意识地反复做出折叠的动作,一遍又一遍,像是要将某个记忆刻进肌肉的最深处。
与此同时,江熠白的病房里,手机骤然亮起。
是小林打来的电话,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白哥,不好了!林姑娘……她住院了!”
江熠白猛地从床上坐起,剧烈的动作牵扯到右肩的伤口,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他下意识地伸出还能活动的左手,抓向床头柜——那里本该放着他折好的、作为护身符的那艘纸船。
然而,指尖触到的,却只有一片冰冷和湿滑。
江熠白低头看去,那艘承载着他所有希望和未来的纸船,不知何时被他夜里冒出的冷汗彻底浸透,早已不成形状。
它瘫软地黏在柜面上,边缘卷曲,像一艘在风暴中彻底沉没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