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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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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府门前,气氛陡然凝滞。
三皇子萧玦的马车,并非无意阻挡,而是恰好停在了府门正前方,将本就并不十分宽阔的通道堵了个严实。车驾华丽,护卫森严,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张扬与……刻意。
沈知微的马车被迫停下。云袖有些紧张地看向自家小姐。
沈知微面色沉静,隔着车帘,她能感受到一道带着审视与某种不善意味的目光,正落在她的马车上。她轻轻整理了一下裙裾,对云袖道:“扶我下车。”
车帘掀开,沈知微扶着云袖的手,款款走下马车。她站定,目光平静地望向那辆华丽的皇子车驾。
几乎在她下车的同时,三皇子萧玦也由内侍扶着,慢悠悠地踱下了马车。他穿着一身绛紫色蟠龙纹常服,面容与萧璟有几分相似,却更显阴柔,眉眼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倨傲与算计。此刻,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沈知微,眼神如同打量一件有趣的猎物。
“原来是沈小姐回府了。”萧玦率先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的腔调,“本王的车驾一时不察,挡了沈小姐的去路,还望沈小姐勿怪。”话虽如此,他却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
沈知微微微屈膝行礼,姿态无可挑剔,声音清越平稳:“臣女参见三殿下。殿下言重了,是臣女的车驾归来不巧,惊扰了殿下车驾才是。”
她语气不卑不亢,既全了礼数,又将“挡路”的责任轻轻推了回去,点明是对方车驾停放位置不妥。
萧玦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玩味。他上前两步,距离近得几乎能闻到沈知微身上淡淡的书香与清冽气息。
“沈小姐何必如此客气。”萧玦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转,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本王近日可是时常听闻沈小姐的芳名与……才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仅容色倾城,更是……胆识过人。”他刻意加重了“胆识过人”四字,意有所指。
沈知微心知他指的是东宫论策之事,消息传得果然快。她面色不变,只微微垂眸:“殿下谬赞,臣女愧不敢当。不过是闺中无聊,多读了几本杂书,不敢当‘才智’二字。”
“杂书?”萧玦轻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讥诮,“能入得了太子兄长青眼,甚至邀至东宫书房参与议事的‘杂书’,想必非同一般吧?不知沈小姐平日都读些什么?也好让本王……学习一二。”
这话已是带着明显的刁难与试探,暗指她凭借非常手段接近东宫,干涉朝政。
周围三皇子府的护卫以及尚未来得及散去的路人,皆屏息凝神,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交锋。空气仿佛都紧绷了起来。
沈知微抬起眼眸,直视萧玦,那双清亮的杏眼里没有丝毫闪躲,反而澄澈得让人心惊:“回殿下,臣女所读,不过是些《女则》《女训》,以及父亲书房中一些前朝地理杂记、风物志异罢了。殿下若感兴趣,臣女可请父亲抄录一份书目,呈送殿下阅览。只是……”她话锋微微一转,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殿下身为皇子,日理万机,关心的是军国大事,恐怕无暇顾及臣女所读的这些浅薄杂学。”
她四两拨千斤,不仅将萧玦的刁难化解于无形,更暗指他身为皇子,不去关心正事,反而来关注她一个臣女读什么书,未免有些本末倒置。
萧玦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中掠过一丝阴鸷。他没想到沈知微如此牙尖嘴利,应对得滴水不漏。
“沈小姐果然伶牙俐齿。”萧玦冷哼一声,语气冷了几分,“只是,女子无才便是德。沈小姐如此才华,又得太子兄长如此看重,只怕……福祸难料啊。”他话语中的威胁之意,已是毫不掩饰。
沈知微心头一凛,面上却依旧平静如初:“臣女愚钝,只知谨守本分,恪守闺训。至于福祸,自有天定,非臣女所能妄加揣测。倒是殿下,”她微微抬眸,目光清凌凌地看向萧玦,“殿下乃天潢贵胄,一言一行皆为天下表率,更当时时谨言慎行,方不负陛下厚望,黎民仰望。”
她这番话,看似谦卑自守,实则绵里藏针,反过来将了萧玦一军,提醒他注意自己的身份和言行,莫要失了皇子体统!
萧玦被她这番软中带硬的话噎得一时语塞,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盯着沈知微,目光如同毒蛇,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好!好一个谨守本分的沈小姐!本王……记下了!”
他猛地一甩袖袍,不再多言,转身登上了自己的马车,厉声喝道:“回府!”
三皇子府的车驾终于缓缓启动,让开了道路。
沈知微站在原地,看着那远去的华丽车驾,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掌心已是一片冰凉汗湿。她知道,今日与三皇子这番狭路相逢,彻底将彼此摆在了对立面。往后的明枪暗箭,只怕会更加密集与凶险。
“小姐,您没事吧?”云袖担忧地上前扶住她。
沈知微轻轻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无事,回府吧。”
她转身,步履从容地走入尚书府大门,背影挺直,带着一种历经风雨后愈发坚韧的风骨。
门扉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探究的视线。沈知微靠在冰凉的门板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方才与萧玦的对峙,看似她占了上风,实则凶险。萧玦此人睚眦必报,今日受此“折辱”,绝不会善罢甘休。
她必须更快地成长,更深入地了解朝局动向,才能在这愈加汹涌的暗流中,不仅保全自身,更能真正成为萧璟的助力,而非他的软肋。
想到萧璟,她心中微定。今日东宫论策,他让她参与,便是信任,也是期许。她不能辜负这份信任。
“云袖,”她直起身,目光恢复清明,“去书房。”
狭路相逢的余波尚未平息,朝堂之上,便再起波澜。
这一次,发难的依旧是三皇子一党,但手段更为老辣阴狠。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周廷玉,一位素以刚直敢言、在清流中颇有声望的老臣,于大朝会之上,手持玉笏,出列朗声奏道:
“陛下!臣弹劾太子殿下,私德有亏,纵容外戚,干涉朝政,更于北境战事期间,与礼部尚书沈恪之女沈知微往来过密,有违礼法,恐动摇国本!”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周廷玉不同于之前的王弼,他资历老,名声好,且此次弹劾,不再局限于捕风捉影,而是直接指向了太子与沈知微的关系,甚至扣上了“动摇国本”的惊天大帽!更厉害的是,他并非空口白凭,竟当场呈上了几封“密信”的抄本,声称是太子与沈知微“私相授受”的物证,信中言辞虽隐晦,却多有涉及北境军务、朝堂人事等敏感话题!
金殿之上,顿时一片哗然。不少官员面面相觑,窃窃私语。皇帝高踞龙椅,面色瞬间沉了下来,目光锐利如刀,先扫过跪地举着奏折与“证据”的周廷玉,又缓缓移向立于百官之首、神色沉静的萧璟。
“太子,周爱卿所奏,你有何话说?”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无形的威压。
萧璟出列,躬身行礼,姿态从容,声音平稳无波:“回父皇,儿臣与沈尚书之女,确因学问探讨,偶有书信往来。然所论皆为圣贤典籍、前朝典故,间或涉及北境风土,亦是为解书中疑惑,从未逾越臣子本分,更不曾干涉军国政务。周御史所言‘私相授受’、‘动摇国本’,实乃污蔑构陷,儿臣恳请父皇明擦。”
他否认了干涉政务的指控,却坦然承认了与沈知微的书信往来,并将之定性为“学问探讨”,姿态光明磊落。
“学问探讨?”周廷玉立刻反驳,语气激昂,“殿下!男女有别,内外有序!沈氏女纵有才名,亦当谨守闺训!殿下与之书信往来,内容更涉及边事,此非私相授受为何?若人人效仿,以‘学问’之名行干政之实,朝纲何在?礼法何存?!”
他咬死了“礼法”二字,这是最能攻击一个储君,尤其是与未来太子妃人选牵扯不清的储君的利器。
“周大人此言差矣!”
一个清越沉稳的声音响起,并非来自萧璟,而是来自文官队列中的礼部尚书沈恪!只见沈尚书手持玉笏,迈步出列,面色肃然,对着御座深深一揖:“陛下!臣女知微,自幼熟读诗书,恪守礼法,从未有半分逾越之行!太子殿下虚怀若谷,不耻下问,与臣女探讨学问,乃是殿下勤学之德。至于涉及北境风土,更是因臣女偶得前朝孤本,其中记载或可佐证边防,殿下心系社稷,方才垂询。此乃光明正大之事,何以被周大人曲解为‘私相授受’、‘干政’?莫非殿下关心边防,虚心请教,也有错吗?!还是说,在周大人眼中,女子便不该读书明理,不该知晓家国天下之事?!”
沈尚书言辞恳切,又带着一股凛然正气,直接将问题拔高到了“储君勤学”与“女子才学”的层面,反驳得铿锵有力。
“沈尚书爱女心切,老夫可以理解。”周廷玉不甘示弱,转向皇帝,“然则,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殿下与沈小姐往来过密,已惹朝野非议,长此以往,于殿下清誉有损,于东宫威仪不利!臣恳请陛下,为保全殿下名声,亦为警示后人,严查此事!若殿下与沈小姐果真清白,更应避嫌,以绝悠悠众口!”
他这是以退为进,看似为太子名声着想,实则步步紧逼,要求皇帝处置沈知微,至少也要让她远离东宫。
支持三皇子的几位官员也纷纷出列表态,要求严查。
而支持太子的官员,如李少傅等人,则极力为萧璟辩护,强调太子勤政好学,与臣下探讨学问实属正常,不应以男女之防苛责。
朝堂之上,顿时分为两派,争论不休,气氛剑拔弩张。
皇帝高坐龙椅,看着下方争执的臣子,面色阴沉如水。他目光在萧璟平静的脸上停顿片刻,又扫过那几封作为“证据”的密信抄本。他老了,猜忌心日重,太子声望越高,他心中那根刺便扎得越深。周廷玉的弹劾,正好戳中了他最敏感的心事。
“够了!”皇帝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声音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的争论。
金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皇帝冷冷地看向萧璟:“太子,你与沈氏女书信往来,终究惹人非议。即日起,闭门东宫三日,静思己过。至于沈氏女……”他顿了顿,目光扫向沈尚书,“禁足府中,无诏不得外出,此事,交由宗人府会同都察院核查。”
闭门思过,禁足核查。
这虽非重罚,却无疑是在太子如日中天的声望上,泼下了一盆冷水,更是将沈知微推到了风口浪尖!一旦坐实“引诱储君”、“干涉朝政”的罪名,哪怕只是嫌疑,也足以毁掉她的一切。
“儿臣领旨谢恩。”萧璟与沈尚书同时躬身,声音平静,看不出喜怒。
萧璟垂下眼帘,掩去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寒芒。父皇果然……还是疑他了。
沈尚书心中则是重重一沉,为女儿担忧不已。
退朝的钟声响起,百官心思各异地退出金殿。
萧璟走在最前,玄色朝服衬得他背影挺拔孤直。三皇子萧玦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不远处,唇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得意笑容。
“皇兄,”萧玦状似关切地开口,“父皇也是一片苦心,为了皇兄的清誉着想。皇兄这几日便在宫中好生静养吧。”
萧璟脚步未停,甚至连头都未曾回一下,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随风飘入萧玦耳中:“不劳三弟费心。孤,自有分寸。”
萧玦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化为一丝阴冷。自有分寸?他倒要看看,被父皇亲自下令闭门思过、连心爱的女人都被禁足的太子兄长,还能有什么分寸!
消息传回尚书府,沈夫人几乎晕厥过去。
“禁足……核查……这、这可如何是好!”沈夫人抓着女儿的手,泪如雨下,“微儿,你的名声……我们沈家……”
沈知微扶着母亲坐下,脸上却并无多少惊慌失措。她早已料到,与萧璟绑在一起,必将承受更多的风雨。只是没想到,对方的反击来得如此迅猛,且直指要害。
“母亲不必过于担忧。”沈知微声音平静,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清者自清。陛下只是下令核查,并未定罪。我们沈家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他们查。”
她走到窗边,看着被高墙围住的四方天空,目光沉静。禁足府中么?正好。外界纷扰暂且隔绝,她反而可以更冷静地思考,更专注地……布局。
对方想用这种方式打击萧璟,离间他与陛下的关系,同时毁掉她这个“未来太子妃”的人选。
那么,她偏不能让他们如愿。
她转身,对忧心忡忡的云袖吩咐道:“去将我书房里,所有与殿下往来的书信原稿,以及那套《北疆风物志》,还有我整理的那些北境笔记,全部整理好,封存起来。”
“小姐,这是……”云袖不解。
“陛下要查,那便让他们查个明白。”沈知微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意,“看看所谓的‘私相授受’,究竟是儿女私情,还是……为国为民的赤诚之心。”
她倒要看看,当那些充满学术探讨、关乎边境安危的书信内容公之于众时,周廷玉之流,该如何自处。
金殿波澜骤起,禁足令下,看似困局。
然而,对于早已不是笼中雀的沈知微而言,这又何尝不是一次,将阴谋暴露于阳光之下,彻底反击的机会?
风雨欲来,她已准备好,迎风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