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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刺猬的温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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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庄的顶楼，无疑是这片钢筋水泥丛林里一块难得的绿洲。
房东小春奶奶是个隐藏版的绿手指，巧手加盖了一间明亮的玻璃温室，里面一年四季都盛开着五彩缤纷的花朵，各色叫不出名字的植栽郁郁葱葱、生机勃勃，将这个原本可能单调的小小空间点缀得雅致宜人，充满生命的灵动昂扬。
温室旁边，创意巧妙地延伸出去一个铺设着人工草皮的木制平台，摆放着几张藤编的椅子和一张小茶几，像极了那些人气韩剧里经常出现的「屋塔房」场景，是个在喧嚣台北难得一见的，可以闹中取静、吹风看星星的绝佳所在。
午后的阳光恰到好处，温暖而不炽热，如同金色的薄纱，豪迈而并不浮夸地地洒落在平台上。
庄志远和林平之正专注地对坐在一张矮几的两侧，凝神屏息地下着围棋。黑白分明的棋子在棋盘上无声地厮杀，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思考的重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安静却充满张力的杀气。
庄志远，他们口中昵称的「大渔」，此时气定神闲，偶尔随意捻起一颗黑子，落下时却自带不容小觑的沉稳力道，显露出他跟年龄不太相称的深厚棋力。
坐在他对面的林平之明则吃力多了，眉头蹙起，眼神紧紧地锁定棋盘上的每一个变化，尽管局面貌似对他不利，但他的态度一丝不茍，不见慌乱。
旁边，一身亮丽打扮的许凤仪却显得碍眼极了。她手里拿着最新款手机，镜头一会儿对准两个正在下棋的男生，一会儿又转向周围那些精心养护的盆栽，更多时候拍的是挤眉弄眼的她自己。
左拍右拍，手机快门咔嚓不断。
Yvonne的脸上挂着刻意经营的、甜美得失真的笑容，嘴里念念有词，为了她粉丝数上升得有点不如预期的直播频道，她不容怀疑地卯足了劲，无所不用其极，这一次，连自家地盘内的两大门面帅哥的颜值，都加码奉送啦！
「啊！又输了！」林平之看着棋盘上已成定局的劣势，懊恼地低喊了一声，无奈地放下了手中紧捏着的白色棋子。
庄志远微微一笑，伸出手指，点在棋盘的右下角一处关键位置，「你看这里，第七十六手打入，这是一步关键的『胜负手』。你前面其实布局得还不错，思路清晰，就是在这里的应对稍微软了一点，给了我可乘之机。」
林平之茅塞顿开，连忙拿起自己的手机，对着棋盘拍了张照片，「原来是这样！我记下来复盘。谢谢大渔。你太强啦，我跟你实力天壤之别。要不我们再来一局？」他一边说着，一边迅速地开始收拾棋子，眼神里被激起了斗志。
庄志远笑着摇了摇头，也伸手帮忙收拾棋子，「说实话，你的棋力其实不低，基本功挺扎实的，看得出下过功夫，就是你性格太『佛系』了，下棋的时候少了点狠劲，那种非赢不可的胜负欲不够强。」
「宝宝们！你们看到什么了？看…这个年代，大台北东区，居然有两个这么帅这么年轻的男神，在…下围棋！！！什么叫做反差萌？什么叫做时尚与古典的谜样碰撞？…」许凤仪自顾自地开着直播，人来疯地自顾自哇拉哇啦。
比较特别的是，两个大长腿男生却彷佛司空见惯，既没搭她的腔，也完全没受到她的干扰，依然渊停岳峙地，切磋着他们黑子白子间的智慧。
庄志远抬头看了她一眼，眉头微不可察地轻轻皱了一下，低声说：「Yvonne，关了吧？已经拍很多了…」
许凤仪千百个不愿意地朝镜头挥了挥手，在线总算破三千，也算很大进步了。她俏皮地嘟起嘴，很人工糖精的撒娇，「知道啦，大渔哥，男神偶尔客串，一个礼拜绝对不敢骚扰你超过两…嗯，三次！」
庄志远随口问道：「妳又看不懂围棋，到底在这里瞎忙什么？」
「哪有瞎忙啦，」许凤仪优雅地推了推刚染的鬈发，「人家这是耳濡目染，潜移默化，不行吗？」她压低声音，身体不着痕迹地贴近庄志远，「对了，大渔哥，你们星云集团那个新网游征选代言人的影片资料，我已经剪好了喔，人家可是很用心很用心做的哦。」
庄志远点点头，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哦，那很好啊，弄好了就赶快寄过去，官网上的征选流程很清楚，祝妳好运。」
许凤仪的语气更娇嗲了三分，「可是…人家不能直接交给你吗？你帮我内部推荐一下下啦…」
庄志远严肃起来，「Yvonne，这个代言人的征选是营销企划部负责的活动，我插不上话，也不应该插话。」
「我才不相信，」许凤仪不死心，眨着一双少女漫画的无辜大眼睛，「你现在可是星云集团董事长的特别助理耶，在老板耳朵旁边讲几句话不是很方便吗？我真的不会丢你的脸的…」
「就因为我是董事长特助，才更要懂得避嫌。」庄志远斩钉截铁，脸色已经铁青了，连林平之那样涉世不深的呆子，也都看出大渔不开心了。
许凤仪死缠烂打，最后孤注一掷，「那…如果…就说我是你的女朋友…这样也不行吗？」
庄志远真的变脸了，「Yvonne，我必须再跟妳非常郑重地说一次，我们只是邻居，只是普通朋友。妳老是在直播里『暗示』，对我没有影响，但对妳一个女孩子的名声不太好，妳明白我的意思吗？」
许凤仪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终于明白什么叫「无地自容」了。
她气鼓鼓地转过身，朝着楼梯口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又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回过头，脸上竟越挫越勇地又重新堆起了招牌笑容，对着一旁状况外的林平之挥挥手，语气也无缝接轨切换回甜腻模式，「Norman，那我先下去啰，下次再找你聊天！」
林平之被她冷不防地忽然当成C位，当场一愣，吓得有些手足无措，「哦…好，好，再见。」
庄志远忍笑忍到肚子都痛了，「怎么办？换目标了？开始猛攻你啦，哈哈哈…她叫你Norman？」
林平之腼腆地挠了挠后脑勺，脸上微红，「嗯，之前不是拍了几个杂志的时装单元嘛，经纪公司的人说，圈内流行起英文名字，听起来比较…专业一点…」
庄志远挑了挑眉，表情是肯定的，「也对，既决定在这一行发展，就当一回事地认真去做。用我们传媒界的说法，你这样的型款，在影视市场是很有辨认度的。我很看好你。」
「没有啦，也不算什么发展，就是打个零工赚点生活费而已，」林平之谦虚地笑了笑，笑容憨厚而真诚，「那个拍照其实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不会影响到课业的。」他重新将目光投向棋盘，「哥，我们继续？」
两人重新沉浸在棋盘上的黑白世界里，林平之想起刚才许凤仪和庄志远的对话。
他斟酌着措辞，还是忍不住内心的好奇，「哥，我有点好奇……那个Yvonne，长得这么漂亮，在网上的粉丝好像也不少，凭她自己的实力去应征那个代言人绰绰有余…，还需要这么拼命套关系吗？」
庄志远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唉，这个浮躁的网络世代，很多年轻人的价值观都变了，急功，近利，总梦想着找到快捷方式。这种风气，应该是回不去了。不过，你，例外。」
林平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之前还跟我说，要带我去见识所谓的『上流社会』，说可以少奋斗十年…，哥，『上流社会』到底是什么地方？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
庄志远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得前俯后仰，「哈哈哈哈…Norman啊Norman，你真的…太可爱了！你听好，你要是真敢傻乎乎地跟着她去什么『上流社会』，我保证第一个打断你的狗腿！」
林平之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所以……Yvonne一直这么缠着你，就是…想靠你少奋斗十年？」
庄志远更是哭笑不得，「要不…干脆你牺牲一下，假冒我男朋友？让她死了这条心！」
林平之眉头紧锁，表情异常严肃，竟真地仔细地思考起这个建议的可行性。过了许久，林平之才猛地抬头，眼神异常坚定，一字一句地说，「可以。我想……我可以胜任。」
庄志远彻底愣住了，嘴巴微张，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几秒钟之后，他再次爆发出比刚才更加惊天动地的大笑声：「哈哈哈哈哈哈！你…你居然真的在考虑这个问题？」
就在庄志远笑得眼泪都快出来的时候，忽然，从他们头顶的正上方，传来一阵清脆响亮的、毫不掩饰的大笑声，那笑声如同银铃一般，带着一丝狡黠和促狭。
庄志远和林平之同时一惊，猛地抬头向上看去。温室的屋顶之上是蓝天白云，屋顶的瓦片地面，却突兀地躺着一个啃了一半、还带着齿痕的红苹果，显得格外醒目。
「我同意！你们在一起吧！我一定不会告诉别人滴～」
神出鬼没的殷楚楚，身影从这个屋顶飞窜到另一个屋顶，好像往天上越积越厚的云层钻进去，不见了。
他们两人面面相觑，互相做了个鬼脸，他们这些「关起门来说」的man’s talk，又一次被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不晓得听了多少去？
傍晚时分，夕阳将天空渲染成暖心的酡红色。巷口传来熟悉的《少女的祈祷》音乐声，提醒着住户们垃圾车即将抵达。邻里街坊，一天一次寒喧话家常的时间，又到了。
殷楚楚左右手各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型垃圾袋，从「爱买不买」便利商店的后门快步跑了出来，赶在垃圾车开走前追上。她身手矫健，几个跨步就奔到了巷口。
就在她准备将垃圾袋抛上车时，旁边猛地冲出一个身形相当粗壮的中年男子，手里也提着一袋垃圾。
那人显然也赶时间，不由分说，嘴里蛮横地用台语喊着：「闪啦！闪啦！」一边喊，一边用力将殷楚楚往旁边挤开，抢先一步，把自己的垃圾有仇似地甩进了垃圾车的压缩槽。
殷楚楚被他撞得一个趔趄，皱了皱眉，但也没多计较，运用巧劲，将自己手里的两大袋垃圾也准确地抛了上去。垃圾车发出运转的声响，缓缓开动。
「喂！等一下！」殷楚楚看着那粗壮男子的背影，忍不住开口喊道，「丢个垃圾而已，有必要插队吗？基本的礼貌懂不懂？」
那粗壮邻居闻声转过身来，回头看向殷楚楚，脸上横肉抖动，一双眼睛里闪烁着不耐烦的凶光，「啊不然妳是想怎样啦？」气势汹汹，摆出一付「林北（你爸）不好惹」的架势。
空气瞬间紧绷。殷楚楚眼神一凛，面对这种等级的挑衅，她其实求之不得。
一股无形的气劲开始在她体内流转，右手不自觉地微微抬起，白皙的手掌心隐隐泛起淡红色光晕，那是她内力运转的迹象…
就在恶女阿楚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想让粗壮恶汉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天还没黑，就满眼都是星星」，忽然，一个很干净很man但又有点紧张的嗓音，在一旁响起。
「不然！你想怎样？」
只见林平之不知何时出现在旁边，他往前跨了一大步，正好挡在殷楚楚和那个粗壮邻居之间。
那恶狠狠的邻居看来唬人，其实是个银样蜡枪头，见林平之手长脚长，比自己还高一个头，当机立断，选择「君子动口不动手」，嘴里骂了一句：「靠！」，转身灰溜溜地走了。
直到那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巷子转角，林平之才转头看向殷楚楚，脸上的关切如假包换，「妳…妳还好吗？有没有怎么样？」
殷楚楚给他搞得目瞪口呆，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问他，「你是不是傻呀？你不知道我武功高强吗？你替我出什么头？」
林平之一时也愣住了，老实巴交、光明磊落、暖心暖肺地认真回答：「我…没有想那么多耶，我…我是想，武功再高，妳也还是女孩子呀，女孩子，都是应该要被保护的。」
殷楚楚不自觉地脸上微不可辨地一红，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她朝着「爱买不买」的方向走了回去，林平之的「半月庄」跟她同一条巷子（他刚刚也是出来倒垃圾的），落后她半步，亦步亦趋地也跟在后面走。
两人并肩走着。黄昏落日将最后一缕温柔的光晕拂在他们肩头，两个影子，一高一矮，挨得那么近，步伐那么和谐。
殷楚楚默默地咀嚼着他的话，「女孩子，都是应该要被保护的。」这种保护，和阿爷教给她的、用绝对力量碾压一切的方式截然不同，却让她感觉到一种…很新鲜、很特别的「安心感」。
就好像，一直以来习惯了用坚硬外壳武装自己的刺猬，忽然被一双坚定的手轻轻捧起，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所有的尖刺，然后，用上了与世人都不一样的勇敢，无比温柔地，怜惜着她。
夕阳的余温洒在脸上，暖洋洋的。
殷楚楚感觉自己的脸颊似乎也有些发烫，她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气，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属于这个城市傍晚的味道，混杂着一丝身旁男生身上传来的、干净清爽的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