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次黄昏》甜辛宝贝

1、第一章

　　银川，前往沙漠邮局的换乘点。

　　直线距离大约105km。

　　六月的风，卷携着内陆城市特有的干燥与粗粝，猛地灌进鼻腔。

　　正值春天的尾巴，花花草草开的艳丽。

　　顾淮下意识地偏了偏头，拉高了冲锋衣的立领。

　　四到六月是去沙漠邮局最好的时间，风景秀丽，最近还有场流星雨，不少人把那边当成绝佳的观景台，原本不怎么火热的线路就这么被炒成了热门。

　　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气温突然升高，直愣愣的逼上36、7度，这在六月的西北内陆非常少见。

　　原本的自驾游因为越野车前一天追尾被送去4s店维修而泡汤，只能临时改了策略，租了辆车。

　　他站在约定的地点朝着热气腾腾的柏油马路尽头望去，升腾起来的热气迎面而来，一路上没几个人，有些后悔，就不该动了来这种地方的念头。

　　他的身后是几间低矮的，蒙着灰的店铺，再往外，就是那片无边无沿，被日光炙烤得空气都微微扭曲的山丘，道路两边的黄沙都升腾起无边的热气。

　　“滴滴滴...”

　　一辆银色越野车停在他旁边，引擎盖散发着长途跋涉后的余热。

　　“手机尾号。”

　　车内男人将车窗摇了下来，有点儿口音，带着西北汉子独有的爽朗。

　　“...1314。”

　　他顺道拿着手机，看了一眼，上面没有什么新消息，时间指向13点，距离约定出发的时间还有大概半个小时。

　　时间有些早，拼车的另外一位乘客还没到。

　　顾淮没急着上车，引擎发出轰鸣声，一股子热气扑面而来，车上的空调开的再大，也不舒服，还不如在车边吹吹风，来的好。

　　他低着头，检查着身上的相机包卡扣，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拉杆箱轮子磕在粗糙地面上的“咔哒”声，以及一句低低的，带着点懊恼的嘟囔，“...这见鬼的太阳。”

　　顾淮抬头。

　　眼前的小伙子很高，身材清瘦，穿着件松松垮垮的亚麻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是开着的，露出漂亮的锁骨。

　　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头发有点儿长，是栗色的，脑后随意的扎了个小揪，几缕发丝被汗水打湿，黏在鬓角上。

　　鼻梁上架着一副硕大的复古眼镜，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手上拖着一个看起来简直能装下一个人的巨大行李箱，身前斜跨着厚重的帆布画筒。

　　整个人身上冒着风尘仆仆的气息。

　　他朝着顾淮招了招手，“你好，是去‘沙漠邮局’的么？”

　　这人摘下墨镜，露出一双极为明亮的眼睛，眼尾上挑，带着点儿天然的笑意，目光定格在他的身上。

　　顾淮吞了口水，顿了一下，这才轻轻点了点头，“嗯，是，顾淮。”

　　他轻声报上名字，声音也没什么起伏。

　　“叶寻。”

　　男子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直接将墨镜完全推到头顶上，长长舒了口气，像是卸下了重担。

　　“呼，可算找到地方了，前面有个岔路口，还走反了，上面也没什么标识，没有耽误时间吧。”

　　顾淮点了点头，又看看时间，刚巧13点14分，确实还在约定时间内。

　　“师傅！师傅，就是这辆车吧，我的手机尾号1413。”

　　听了叶寻的手机尾号，他愣了下神，转而面无表情。

　　叶寻转向旁边蹲着抽烟的司机，“嗯，是。”

　　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便手脚利落地开始往车后备箱里塞他那巨大的行李箱。

　　顾淮站在一旁，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折腾了半天。

　　显而易见，那箱子装了太多东西，卡扣的地方看着马上就要别开。

　　叶寻尝试了两次，都没能成功抬起来。

　　顾淮直接走上前，沉默地搭了把手。

　　“谢了啊！”叶寻朝着顾淮笑笑，额角的汗水顺着脸颊掉落。

　　车子终于启动，时间定格在13点30分。

　　“轰隆...”

　　车后是那片单薄的绿意，越来越远，顺着公路线，一头扎进茫茫戈壁。

　　车窗紧闭，隔绝了大部分的风沙呼啸声，但轮胎碾过砂石的“沙沙”声在耳边响起。

　　车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汽油、尘土和旧皮革的味道，伴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徜徉在炽热的公路上。

　　车载音箱里面播放着的歌曲是《牛仔很忙》：

　　我虽然是个牛仔，在酒吧只点牛奶。

　　为什么不喝啤酒，因为啤酒伤身体。

　　很多人不长眼睛，嚣张都靠武器。

　　赤手空拳就缩成蚂蚁。

　　不得不说，腾格里沙漠的景象跟牛仔出没的地方，差距极大。

　　前面开车的师傅，随着歌声，左右摇晃着身体。

　　透过车窗，可以看到前面的公路上，砖石制成的类似于牌坊的建筑，三个门洞，中间的那个，最顶端上面用中、蒙、英三国语言写着：梦想沙漠公路，下面一排写着：苍天般的阿拉善。

　　是腾格里沙漠的入口。

　　驶上公路，左右两边是漫漫黄沙，偶尔一阵风吹起来，黄沙漫卷。

　　顾淮看着外面的景色出神。

　　显然，叶寻耐不住寂寞。

　　最初的几分钟，他只是好奇地打量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千篇一律的荒凉景象，但很快就把注意力转向了顾淮。

　　窗外刚好是天鹅湖，一汪翡色池水，与蓝天白云刚好呼应，黄色的沙石入侵湖水边缘，形成浅淡的黄。

　　顾淮拿着相机，快速对焦，“咔嚓咔嚓...”

　　“哎，顾淮，你是去拍照的？”

　　叶寻的目光落在顾淮腿上的黑色相机包上。

　　“嗯。”顾淮的视线依旧落在窗外。

　　“职业摄影师？真酷！”

　　叶寻并不在意他的冷漠，反而兴致高涨，“我是画画的，就是插画师，你看，”叶寻拍了拍怀里的包，“这里面可都是我的宝贝！”

　　“我听说，那个邮局特别有意思，我专门做过攻略，这段时间有流星雨，要是能画下来，那可是绝美的艺术品！”

　　“听说那是个号称世界上最孤独的邮局，在腾格里沙漠腹地，想想就带感，那地方连个信号都没有，体会一次人间蒸发的感觉，简直爽极了！”

　　“我带了不少画画的工具，打算找找灵感，寄几张明信片给自己...”

　　叶寻自顾自的叨叨着，语速有点儿快，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亲近感，就好像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更像相识已久的好朋友。

　　顾淮偶尔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音节作为回应，但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地听着。

　　阳光特别充足，透过车窗，洒下细细密密的光斑，在顾淮的的脸上投下一小片明暗交界。

　　叶寻说话的时候，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膝盖，节奏随着车载音响里面的鼓点变换。

　　“...顾淮，你说，沙漠邮局真的像是传说中那么孤独么，在一整片沙漠中间，真的就只有一个绿色的小房子？”叶寻突然转过头，很认真地询问他。

　　顾淮终于收回了投向车窗外的目光，随意的瞥了一眼身边的叶寻。

　　他的眼中充斥着的是莫名的单纯，没有丝毫对未知的畏惧，只有满满的好奇和跃跃欲试的光芒。

　　“不知道。”顾淮如实回答，顿了顿，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去了就知道了。”

　　叶寻对这个回答算是满意，笑着靠回椅背，开始哼唱着不成调的，轻快的旋律，有种自娱自乐的味道。

　　顾淮重新看向窗外，天高地远，砾石滩蜿蜒着，延伸至天际，远处有隆起的，线条柔和的沙丘，风吹过，掀起一层淡淡的黄色，偶尔还能看到骆驼排着队，整齐的走在上面。

　　驼铃的声响“叮叮当当”。

　　这种景色带着一种近乎原始的美。

　　叶寻的身上传来极淡的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混合着阳光的味道，清爽极了。

　　车子在一个缓坡前停了下来。

　　“你们两个，下车溜达溜达吧，时间久了，容易静脉血栓。”

　　叶寻几乎没有任何迟疑，车刚刚停下来，就立刻拉开车门，跳了下去。

　　伸展着四肢，像是小孩子，撒欢一般的朝着空旷的戈壁滩跑了几步，张开双臂，“啊！我来了！腾格里沙漠！”

　　紧接着顾淮也下了车，靠在车门上，重新拿起相机，习惯性地查看参数后，调整镜头，但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被前面飞奔而过的身影吸引。

　　叶寻站在砂岩上，身后泼洒开的，是绚烂的有些不真实的晚霞。

　　层层晕染着的橘色、金红、瑰紫，将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整个人充满了活力生机。

　　傍晚的风没有之前那样狂野粗暴，甚至多了一丝温柔，吹了起他额前的碎发和宽松的衬衫下摆。

　　鬼使神差地，顾淮举起了相机，他熟练地调整焦距，将叶寻连同那片壮丽的天空，一起纳入取景器。

　　方形的取景框中，眼前的世界被重新剪裁定义。

　　壮阔的戈壁滩成为前景，瑰丽的晚霞成为磅礴的背景板，而那个张开双臂的背影，成为了画面中唯一的动态焦点。

　　就在顾淮即将按下快门键的瞬间，取景器中的人突然转过身，朝着他的镜头露出笑容。

　　叶寻的脸上带着奔跑之后的红晕，眼睛亮晶晶的，与他相距有十几米，正巧望向端着相机的顾淮。

　　嘴角勾起了一个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他没有说话。

　　顾淮的手指僵在半按快门的位置。

　　隔着冰冷的镜头，他们无声的对视，耳边是戈壁滩独有的风沙声。

　　叶寻忽然朝他走了过来，步子不紧不慢，脸上带着那种毫不设防的笑，“拍我呢？”

　　他问得直接，声音裹在风里，有点模糊，却又清晰地钻进顾怀的耳朵。

　　顾淮缓缓地放下相机，机身冰凉的金属触感渗入皮肤中，“这里，景色还算不错。”

　　他答非所问，声音是一贯的平稳。

　　叶寻小跑了几步，直接走到他面前，微微歪头，目光在他脸上和相机之间逡巡了一圈，最后定格在他微微抿起的唇线上。

　　“是吗？”他拖长了调子，带着点狡黠，“可我刚才感觉，你的镜头，好像特别‘偏爱’我这个人形景物，好像还停留了挺久。”

　　他的靠近带来一股更清晰的松木调香气，那是画画用具的味道，混着戈壁的风沙气息，有点特别。

　　顾淮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将相机重新收回包内，“你想多了。”

　　“唔...也许吧。”叶寻并不纠缠，转而看向天边的那一片燃烧起来的绚烂云霞，感叹道，“真美啊，这种地方，用眼睛看，完全不够，非得画下来才行。”

　　他拍了拍自己背着的画筒，“你呢？是不是特别想把它装进你的取景框里？”

　　顾淮没有回答。

　　“休息够了，就上车喽！”

　　司机在那边喊了一声，休息时间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