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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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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秭山温和的说:“你大哥挺关心你的。”
骊蛟倒是觉得很惊讶:“我还以为……以为你不喜欢他呢……”
骊蛟当然早就看出来非平和秭山彼此毫无善意,不过她并不为此挂心,因为那两个人势均力敌,谁也伤害不了谁,可不像大姑爷那样自从进了岳家大门那天起,就被大舅哥踩在脚下,非平只有一个亲妹妹,他知道丽婷性情温顺,所以生怕她被人欺负,他就连对大妹夫那样忠厚老实的人也决不手软。骊蛟宁愿秭山让非平多碰几个钉子,好好灭灭他的嚣张气焰。
秭山越加眉开眼笑,不喜欢谁,就拼命说谁的坏话,这又是小女孩的思路嘛。他乐滋滋的说:“你大哥很在乎你。你要知道,即便他娶妻生子,还是和你住在一个屋檐底下,你想见就见,不喜欢就不搭理。可是万一哪天你嫁了人,就有可能离开家,难得再和他见面,所以他更害怕失去你啊。”
骊蛟更惊讶了:“啊?你要……”她连忙捂住嘴巴,因为她记起秭山从来没说过“我要娶你,带你离开你家”这样的话,她觉得自己的脸更烫了。
秭山淡然一笑,现在还不急着讨论那样遥远的难题,等二人的感情到了难舍难分的那一步,自然会有人选择做出牺牲,无论是谁。他认认真真的说:“骊蛟,别总跟你大哥赌气了。你生他的气,他心里也会不好受,你因为他而闷闷不乐,他也会难过。他们夫妻和睦,又有子女出世,这都是好事,他一直那么在意你的快乐,你也应该为他感到高兴。”
这本来是最显而易见的道理,只是骊蛟一直不愿意正视,不过现在由秭山亲口说出来,那可就大不相同了,就像那些人之常情若由圣人写进经书里,就成了亘古不移的天理,骊蛟就是这样信任和依赖秭山。她觉得心中的阴霾骤然间一扫而空,一阵身体上的倦意随之弥漫到四肢。
“哎,跑了一天,累了。早点睡觉吧,明天天亮就可以往山里走了。”
两个人各自整理好稻草和兽皮铺就的卧榻,往火盆里添足了柴禾,加上网罩,便舒舒服服的躺下了。
次日黎明,骊蛟自然清醒过来,她一睁开双眼,就看到一张暖洋洋的笑脸,她以为自己还在梦境里。骊蛟眨了眨眼睛,坐起身,发现自己身上加盖了一条兽皮毯子,秭山已经重新拨燃火盆,正衣冠整洁的坐在她身旁看着她。骊蛟心里甜丝丝的,她想,什么时候每天早上醒来都能首先看到这样一张笑脸就好了。
早春的清晨,还有几分料峭寒意,骊蛟取过一张兽皮披在肩上,打着呵欠,随口道:“你醒的这么早。”
秭山做出愁眉苦脸的表情,夸张的抱怨着:“一宿都没睡好。”
骊蛟一怔,她以为秭山不习惯这样潦草的在山林里过夜,不免有几分歉意。
秭山却敲着脑袋说:“一直在做噩梦。”
“做噩梦?”骊蛟很惊讶。
“是啊,梦见自己欠了好多好多钱,被债主追得到处跑。”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骊蛟更加不明所以。
“因为我总是听见有人在我耳边叫我的名字。”秭山一本正经的看着骊蛟:“你说,你是不是假装说梦话,其实是想暗示我欠了你什么,该清账了?”
骊蛟恍然大悟,她立刻用双手捂住嘴,低下头去,心里怦怦乱跳,难道我真的在梦里呼唤他的名字?
“你梦见什么了?”这一次,秭山问得很温柔,很认真。
骊蛟抬起头,忧伤的看着秭山:“我梦见我很想见你,可是到处都找不到你,我喊你,也没有人答应……”
秭山轻轻点头:“我明白了。跟我来。”他扶着骊蛟站起身,走到小屋当中:“闭上眼睛。”
骊蛟顺从的合上双眼,心底又是一阵乱跳,可是她没有听到任何声音,甚至没有感受到一丝风动。
“睁开眼睛吧。”
骊蛟听见秭山的声音是从自己身后传来,她便转过身去看他要做什么,却发现自己身后空无一人,在这样一个巴掌大的四方形小木屋中,连一根稻草都一览无余,可是无论骊蛟向哪个方向看去,都找不到秭山的身影,更听不到丝毫响动。她不由自主看向房门,那扇门依然同昨晚一样拴得好好的,她又抬头看看烟道,那通道窄得容不下一个人钻过。
骊蛟一阵心慌,莫非秭山这个人只是自己在梦中梦到的一个幻影,也许他从来都不曾真正存在过,她急得快要掉眼泪了。却见秭山迈步从她身后绕出,平静的笑着说:“你看,如果你一时找不到我,那只是我躲在你身后,和你闹着玩呢。不用担心。”
骊蛟一把拉住秭山的袖子,只觉得鼻子发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两个人对视了很久,骊蛟才满怀委屈的说:“你……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这样的本领……”
“你要是喜欢,我可以教给你。你这么聪明,很快就能学会,然后咱们俩可以找一块空地一起玩捉迷藏。”
骊蛟慢慢露出笑容,可是她仍旧恋恋不舍的拉着秭山的袖子不肯放手。
秭山和骊蛟吃过早饭,先为小屋补足柴草和清水,然后仔细的熄灭火盆,便向山林深处进发。骊蛟已经向秭山说明,在虞家的辖域内,春季严禁渔猎,所以两个人并未准备弓箭,秭山向来剑不离身,骊蛟则只带了一柄匕首,有秭山陪在身旁,骊蛟即使赤手空拳面对凶禽猛兽,她也不会感到害怕。
秭山不忌荤腥,他也知道有许多人以狩猎谋生,但是他并不热衷于无端杀害生灵,所以虽然两个人无法享受捕猎的惊险和收获,但是他们同样不觉得乏味无聊。头顶是粉白的山桃和山杏,仿佛云霞缭绕,脚下是嫩黄的蒲公英和淡紫的二月兰,宛若星辰闪烁,其它草木虽然尚未绽放花靥,但也纷纷吐芽孕蕾,不时有衔着筑巢材料的鸟儿无暇旁顾的从近前掠过,或者有急于弥补冬季匮乏的食草小兽从远处窜开。秭山和骊蛟一面不慌不忙的欣赏沿途风光,一面随心所欲的说说笑笑,他们都感受到,只要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无论做什么,自己的心境都会像眼前的春景一样,清爽明亮,生机勃勃。
当骊蛟带着秭山登上北部山岭的最高峰,她的心情也振奋到了极点。她记得自己上一次站在这里时,目力所及的土地上,覆盖着稀疏的矮树丛,其中虽有几种果树,但是完全野生野长,自兴自灭,并无利益可图,附近只住着三五家猎户,彼此之间隔着一两个时辰的路途。然而如今,只见广袤的田地,纵横的水渠,鳞次栉比的屋舍,虽然土地还在深耕,尚未播种,虽然只有不足半数的房屋由人入住,但是足以想见,到了秋天,这里必将成为一个欣欣向荣的村落。骊蛟曾经见过二哥绘制的计划草图,这还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这项宏大计划的实施成果。
骊蛟情不自禁的向秭山描述起自己的父辈和兄长们在北方开垦新家园的规划,这些事完全是她从书本上了解来的,她甚至没有同大哥一起讨论过,骊蛟不想让非平认为她是一个急功近利,老是妄想一蹴而就的小孩,她要首先把分配给自己的任务处理圆满。
秭山耐心听着,同时好奇的打量骊蛟,她的神情和语调中透露出难以压抑的自豪感和雄心壮志,好像一个女王正在巡视自己的疆土,不过骊蛟也差不多就是平原上未来的女王。秭山到过天南地北不少地方,改朝换代十几年了,虽然外侮内乱早已平靖,然而像奉阳那样治理清明,百姓安居的城池村镇还是少数,像妩儿那样流离失所,朝不保夕的苦人却不罕见。秭山三次拜访虞家寨,他对骊蛟的家人满怀敬重,他想,如果天下黎民都能过上这里的生活,就说是极乐世界也不为过,难怪他们家能生出骊蛟和非平这样的人物。
骊蛟一边说,一边举手指点,脚下的大地就是天然的地图,秭山也认认真真的回应她热情的演说。骊蛟忽然发现,原来秭山对于管理事务并不生疏,就连那些她一直想不通的疑难也能从他这里得到启发和解释。
骊蛟忍不住脱口而出:“秭山,你留下来吧。如果能得到你的帮助,我大哥一定会很高兴!”
骊蛟从没听秭山说起他有什么产业需要照管,她想,既然他无牵无挂,那么他为什么不能留在这里,像自己的兄长那样担负起一份责任呢?他文武双全,头脑清晰,而且他又那样平易近人,颇受喜爱,他一定能够成为像大哥一样深受拥戴的管理者,而且……而且自己也可以每天都看见他,不再需要熬过漫长的分别……
秭山沉思片刻,便若无其事的说:“我已经过了十几年起早贪黑的苦日子,好不容易才得来无拘无束的闲散生活,我还没玩够呢。”他又露出顽皮的笑容。
骊蛟有点失望,又替秭山感到惋惜,不过她明白,人各有志,秭山是出身名门正派的江湖侠义,自己家不过是富甲一方的财主罢了,彼此行事方式不同,无需勉强。骊蛟正在意气风发的兴头上,她坚信自己一定能够创下一番宏伟的事业,所以她暂时不为自己和爱人的聚少离多感到苦恼,她只有加倍珍惜眼前难得的团聚时光。
两个人在山里住了几天,一直走到最深一处猎屋,等到随身带来的干粮吃得差不多了,便寻找近路下山。他们又走了大半天的平路,终于回到留在渡头的船上。
秭山和骊蛟先饱餐了一顿热乎饭菜,然后钻进船舱,一头倒在柔软舒适的床铺上。骊蛟不但觉得身体乏累,就连头脑也因为连日的兴奋而感到倦怠,她吩咐过船夫,要一直到家门口再叫醒她。
当骊蛟被人推醒时,她依然觉得四肢酸沉,头脑昏涨,透过舱壁的缝隙,她发觉外面还是午夜时分,骊蛟揉揉眼睛,看清站在自己床边的是秭山,她迷迷糊糊的问:“这么快就到家了吗?”
“还没有。不过,好像出了点意外。”
骊蛟翻身下床,秭山为她披上一领斗篷,两个人一起来到舱外。
船已经停了,四个船夫都醒着,聚在甲板一侧,只见东岸上的远处闪着一派火光。骊蛟问清船的行程,思考片刻,她惊讶的发现,起火的地方正是一座山村,从山脚到山顶,都有房屋人家,看情形,火势已经向半山腰蔓延了。
“咱们过去看看!”
秭山点点头。
骊蛟吩咐船夫在原地等候,便和秭山赶往火场。二人施展轻功,竭尽全力,一口气奔到失火的山下。只见扶老携幼的,怀抱财物的,扑火的,运水的,虽然人多事杂,但是颇有秩序,并不混乱。
骊蛟借着火光放眼四望,先在一群无法参加救火的老幼病弱之中看见了二少爷虞思谨的身影,他正在安排将这些人护送到安全的地方,并且救治伤者。
骊蛟立刻冲过去:“二哥,怎么回事?”
“骊蛟,秭山,你们还没回家吧?”
“我们在船上看见火,就直接过来了。”
“还没查出为什么会起火,不过是夜里着起来的,发现的时候,已经很难控制了,是从山下往上烧的,现在只能尽量先把人救出来。”
骊蛟和秭山二话没说,一头扎进火海。两个人年轻体壮,身手敏捷,骊蛟熟悉这里的地形,秭山力气很大,所以他们的确帮上不少大忙。不过很快,两个人就分散了。
当骊蛟扶着一个跌伤腿脚的女孩来到思谨身边时,只见一个妇女抱着一个男人号啕大哭,原来他们夫妇二人都是独生,家里照顾着四位老人,还有一个未满周岁的婴孩。发现火情后,夫妇俩将四个行走不便的老人一一搀出火海,走到最后一趟时,男人被坠落的房梁砸伤脑袋,一到平安地带就昏过去了,那位妇女想到仍然留在火屋中的幼儿和生死未卜的丈夫,不禁悲痛欲绝。
骊蛟问清那户人家的位置,几乎靠近山顶,她果断的说:“我去!”
骊蛟离去不久,便见秭山怀抱一个包裹,飞一般的冲过来,竟然正是那家人的婴儿,小孩毫发无伤,还在哇哇啼哭。那位妇人抱着爱子,跪在秭山面前,直要给他磕头,说他是白衣大士转世,秭山连忙把她扶起来。
思谨放心不少,又问秭山:“你见到骊蛟没有?”
“我俩早就走散了,再没碰见她。我路过这家屋子,听见里面有小孩哭,就把他抱出来了。”
“骊蛟也去找这个孩子了。”
秭山心一沉:“她穿着红衣服,我又没留意四周,可能跟她错过了。那座房子就要塌了,我去找她!”
思谨见秭山周身都是烟熏火燎的痕迹,就说:“你已经受伤了,先去上点药吧。我去找骊蛟。”
“不。二哥,你更熟悉这里的情况,你留下来清点还有没有困在火里的人,我很快就能找到骊蛟。”
思谨觉得秭山说得很有道理,就让他去了。
不多时,骊蛟也大步流星的跑回来:“二哥,房子已经倒了。不过我先在里面找过,没找到小孩子!”她的语调几乎带着哭腔。
思谨连忙安慰妹妹:“你放心,秭山已经把孩子救出来了。”
骊蛟心头的千钧重担稳稳落地,又是秭山,他总是能帮我实现我的每一个心愿,骊蛟觉得鼻子发酸,饱受烟熏的双眼更感到隐隐蜇痛。
这时,一直在帮助二哥照顾伤病的至清跑过来:“姐,周大哥听说你也去救孩子,他又回去找你了,你没看见他?”
“秭山……他去找我?”骊蛟浑身发抖,扭头就跑。
思谨急忙拉住骊蛟:“你要去那儿?”
“我去找秭山啊!那几座房子都要倒了,那里很危险!”
“唉,你们两个这么找来找去要找到什么时候?秭山找不到你,他就会出来,你就在这里等他吧。”
“不!秭山见不到我,他绝不会离开火场,他会一直呆在里面!”骊蛟高声尖叫着。
思谨见骊蛟也已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甚至连心智都有些模糊,他就耐心的劝她:“好,那你先歇着,我去替你找他,我一定会把秭山带回来还给你,你还不相信二哥吗?”
“不!不!不要你!我自己去!”骊蛟挣脱二哥的手,还要跑。
思谨看出骊蛟已经失神,慌忙抱住她,可是骊蛟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她一阵拳打脚踢,将二哥推到一旁,转身又冲进火海。
“姐,我和你一起去!”至清也跟在骊蛟身后蹿了出去。
思谨心慌意乱的拦住小弟弟:“小祖宗,我求求你消停一会。已经进去两个了,你要再跟着去,还不如直接要了我的命呢!”
至清不服气的说:“我也是男人,姐姐和周大哥都能进火里去救人,为什么我只能留在太平地方看小孩?”
“你看,现在有这么多受伤的人,如果没有你及时救治,他们一样有可能有生命危险。你很重要,我这里也离不开你啊。”思谨好言相劝。
“那我不管!反正我要去找姐姐!她不是你的亲生姐妹,所以你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至清对二哥怒目相向。
“至清,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我跟你同样关心骊蛟和秭山。他们两个人功夫那么好,一定能平安脱险,你去找他们,只是给他们添麻烦吗。”
至清知道自己确实本领有限,所以非平毫不客气的命令他留在外面打杂,他没话可说,只好继续照顾伤员。
又过了半个时辰,火里的村民已经救得差不多了,后出来的人都说下山的路已经被彻底封死,再有困在山上的人,也很难逃出来。秭山和骊蛟始终没回来,至清一直无法安于本职,他逢人就问,却再也没人见过那两个人的影踪。
终于,各处的人员统计汇总到思谨这里,无论是本地的居民还是赶来救火的帮手,并无死亡失踪,可是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秭山和骊蛟也来到这里。
望着气焰汹汹的火势,至清突然放声大哭,无论思谨如何温和体贴的安慰、劝解,都止不住小弟弟的泪水。
非平首先指挥安顿人命,然后才考虑如何扑灭山火,防止殃及更大范围,他不明白在这样十万火急的关头,为什么还有两个人慢条斯理的站在那里说闲话。
非平一见是至清在抹眼泪,当即火冒三丈,恨不得立刻揍他一顿,非平想不通同样的骨血生的,同样的水米养的,自己家里这么会多出这么一个废物来。
思谨先把情况汇报给大哥,非平听说没有损失人命,先放下一半心来,可他一听说骊蛟和秭山都被困在火里了,整个心又被悬得更高。
非平屏息凝神的想了片刻,便稳稳当当的说:“不要担心,这山顶有一处荒地,全都是石头,没有草木。骊蛟知道那个地方,如果她找不到下山的路,只要跑到那里,也不会有危险。”
思谨连连点头,到底还是大哥临危不乱,思虑周全,思谨满怀敬佩,又去安慰弟弟:“至清,放心吧,骊蛟那么聪明,她一定能想到这一点。”
至清勉强收起泪水,一转眼却哭得更伤心了:“可是周大哥不知道那里啊,万一他没遇到姐姐,那他可怎么办?”
非平狠狠的瞪了至清一眼,冰冷的说:“你放心,姓周的小子死不了!他可以像你一样,坐在地下哭,哭着哭着,火就不敢烧他了!”
至清骤然止住啼哭,再也不敢出声了。
非平不再理睬至清,他把思谨带走,一起去商量布置下一步的行动。可是非平心里很清楚,自己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更加关心骊蛟的安危,甚至也更加关心秭山,因为他知道,万一骊蛟果真没有找到秭山,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独自一个人跑到平安的地方去,即便骊蛟本人安然无恙,倘若秭山遭遇三长两短,她这一辈子都会过得生不如死。非平心想,万一那个小子不认路,找不回原先的房子去,万一他眼神不济,看不到穿着红衣服的骊蛟,万一他死心眼,找不到骊蛟也不肯一个人躲开,万一他手脚不利索,砸着碰着,万一……非平告诫自己一定要稳住心神,在这个关口,无论谁发慌了,他也绝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不冷静。
眼下,虽然没有牺牲人命,但是伤者众多,亦不乏重伤垂危者,这数百口人一夜之间失去家宅和所有财物,亟需妥善安置,其余那些还能动手的劳力,经过一夜的忙碌,都已经疲惫不堪,非平明白,此刻若要命在场的人强行扑火,无异于杯水车薪,以卵击石,不但无济于事,还会造成更多伤亡,他只有暗自祈祷上天保佑骊蛟平安。
直到天色大明,大批救援的人马和物资赶到,各项事务都安排完毕,非平命人先从毗邻村落的方向拦住火势进展,同时全力收拢火区。然后,他才找到思谨:“二弟,你和我去找骊蛟和秭山。”
秭山平时并不是路盲,不过他第一次救出小孩的时候,一心只想着怎样快点逃离火场,没想到自己还得再回来,也就没留意道路,所以当他返回去找骊蛟时,果然认不清路了。他只能找到大致那一片方位,却辨不出究竟是哪座房子。
眼前接连着六七座房屋都被烧得只剩下骨架,熊熊燃烧的巨大房梁一根接一根砸下来。秭山知道骊蛟心地善良而且争强好胜,既然她说来救人,那么她不找到小孩决不会轻易罢休,就算房子被烧得只剩下废墟,她也会去灰烬里寻找。于是秭山将那些房屋一间一间挨个走进去看,他只是跳过无法穿越的大火堆,躲开足以致命的大房梁,其余那些飞溅、坠落的火苗他根本无暇顾及。
秭山一边焦急的寻找骊蛟的身影,一边使出浑身力气大声呼喊她的名字,可是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他连自己的喊声都听不清。一座又一座房屋在他面前,在他身后,在他头顶轰然倒塌,秭山总觉得自己在烧成一堆的废料中瞥见一个红色人影,即使是烧得正旺的木料,他也毫不犹豫的伸手就搬,他不觉得疼痛,可是他平生第一次体验到恐慌的感受。他想,是我害了骊蛟,如果我没有把孩子抱走,她就不会一直留在火里寻找,如果我稍微留意周围,就能及时遇见她,如果我们一开始就没有走散,她也不会遇到危险,我答应过她只是躲在她身后闹着玩,可是当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真的不在她身边……秭山感到慌张,不知所措,这一带的房屋都检查过了,并没有发现骊蛟的踪影,他不知道自己还应该到哪里去找,秭山觉得害怕,他害怕自己就这样失去骊蛟,他知道,如果找不到骊蛟,他自己也绝不会离开这里,他不怕死,可是他害怕至死也得不到再见骊蛟的机会。他想,如果老天爷保佑骊蛟安然无恙,他甚至情愿永远留在虞家,一辈子给虞非平当牛做马都可以……
秭山茫然的站在废墟中央的空地上,他是真的要掉眼泪了,如果骊蛟再晚一点赶到,没准他就会像非平说的那样,“坐在地下哭”。
幸亏秭山穿的是浅色的外衣,即使饱经熏燎,在火光中依然显眼。骊蛟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冲出来,一头扎进他怀里,泪水夺眶而出,她哽咽着说:“终于找到你了,我很害怕,我害怕我不能和你死在一起……”
秭山也紧紧抱住骊蛟,他觉得心里,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他只能不停的重复着:“好了,现在咱们俩都不用害怕了。”
不知道两个人拥抱了多久,他们才猛然间同时清醒过来,两个人松开手,心有灵犀的对望一眼,骊蛟笑着说:“咱们,还是想办法离开这里吧。”
秭山也笑着点点头:“好。”
下山的路早就被封死了,他们几乎被困在越来越小的火圈当中,只是方才两个人全神贯注的寻找对方,压根没留意自己的退路。
骊蛟凝神思考片刻,便道:“我记得这山顶有一处石头地,到那里去应该稍微安全一些。”
上山的路也不顺利,好在秭山轻功绝佳,遇到过于庞大的火障,他就抱着骊蛟跳过去。
两个人终于找到那片碎石空地,其中一块两三丈见方的范围内,当真寸草不生。他们先把风吹来的草茎树棍捡起来扔出去,然后找了一块稍微大一些的石头坐下来。他们都不再感到慌张和害怕,只是觉得很累,更感到心中充满浓清蜜意,难分难舍。
秭山揽住骊蛟的肩头:“你累了好几天,休息一会儿吧。”
骊蛟偎在秭山怀里,她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很温暖,这种温暖和周围火焰的灼热不同,秭山的温暖让人觉得平静和安心。骊蛟偷偷笑了,如果不是遭遇这场大火,他什么时候才肯像现在这样抱一抱我呢?骊蛟不再去思考这座山的地势和逃生的道路,她也没去想兄长们正在如何想方设法营救自己,她觉得就像现在这样就很好,就这样在秭山怀里死掉,没有遗憾和后悔,不必再和他分离,不必再思念他却又见不到他,不必再看着他却又不敢伸手碰一碰他……可是,可是在死之前,还有一件事,一件并不是骊蛟本人的事……
“秭山,我大哥有一个姨表妹,叫绿香,我带你去过她家……”
“就是那个总是说话很快,声音很大,还特别喜欢吃苹果的女孩?她种了很多花,长得都不错,不过铭岳好像挺怕她。”
骊蛟有些凄凉的说:“如果绿香知道你把她记得这么牢,她一定会很快乐。”
秭山满不在乎:“难道她一直担心我的脑瓜是空心的,什么东西也存不住?”
“绿香曾经来找过我,她说她很盼着再见到你,她问我怎样才能引起你注意,怎样才能讨得你喜欢,她……她告诉我她很喜欢你……”
秭山明白了,原来这也是骊蛟的心事之一,他很认真的问:“那你怎么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