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黎情挽歌》流彩

8、八

　　这会子走在院子里，青儿倒是不急了，反观张黎黎，心急火燎似的，恨不得脚底生风飞着走。青儿在身后一路喊着姑娘慢点，她也知道雪大路滑，走快了容易摔跤，可是心里揪着的滋味让她无论如何慢不下来。

　　那个小娃娃，若是从来没见过也就算了。可却是今天下午才见了一面。

　　粉嫩的小脸上嵌着的两个小酒窝，肉肉的小拳头放在脸旁，冲她笑的时候眼睛明亮的像星星。

　　美好的仿佛未染尘埃的小生命，她再是冷漠也无法坐视不管。

　　况且她记得，怡亲王的第一女好像活了很久，这个孩子不该这时候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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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春园里，小秦子站在福晋屋子门外，皱了眉头直叹气。屋子里哭声未止，细听却不是小孩子的，而是一个女子，虽微弱，却幽怨无比。

　　“太医呢？太医去哪儿了？为什么还没来？为什么还没来！”她的嗓子似乎有些哭破了，叫声沙哑，让人听了凄凉。此时有人轻声安慰，有人轻声叹气。

　　“小秦子！”

　　折腾了大半夜了，小秦子靠在廊柱上，有些困意，听见声音抬头一看，不是青儿是谁。

　　“小姐姐哟，您怎么又来了？”

　　青儿呼哧呼哧大喘两口气，指着身后说：“我把黎姑娘带来了！”

　　小秦子探头一看，果然不假，跟着青儿身后的，正是今儿宴席上见到的那袭宝蓝色。

　　“秦公公，小格格怎么样了？”张黎黎向纸窗上映着的侧影望了一眼，直奔主题。

　　小秦子摇头：“这会儿听不见小格格的哭声，光剩咱们福晋哭哭啼啼的，太医半晌还没到，小格格怕是凶多吉少了。”

　　张黎黎心口一紧，虽慌张却没忘了这边规矩繁多，上前一步，冲着小秦子一弯腰：“劳烦秦公公带我进去见见小格格。”

　　小秦子慌着扶起她，叹气：“姑娘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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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门而入，张黎黎跟在小秦子后面，穿了正厅，疾奔进内室。第一眼就看见胤祥，面色憔悴地立在窗边，神情恍惚，不知道在想什么。张黎黎心里一惊，脚步虚浮，一个跌咧才站稳。再环视一眼，几个丫环跪在床边，瓜尔佳氏像个傀儡似的斜靠在床头，垂着脸，木然注视着平躺在襁褓里，胸部已然没了起伏的小娃娃，脸上有两行清泪滑过。

　　谁也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

　　张黎黎远远地望着小孩子，脸蛋红红的，看样子像是高烧刚起还没退。她走过去，手指放在她的鼻子下面探查，果然没了气息。但手指碰触到的皮肤却仍是温热柔软，她心里一动，兴许是刚断气不久？

　　果真如此。。。即便不是为了胤祥，只是为了这孩子，她也要试一试。豁出去了。

　　她靠床边而坐，解开了孩子的襁褓，敞开裸露出胸腹，见瓜尔佳氏仍没有反应，她便把右手覆在左手手背上，手指彼此穿插，弯曲，放在小孩子的胸口上。

　　“凝丫头，” 她斟酌着手劲儿，有节奏地，一下一下按下去。“不想让爸爸妈妈伤心的话，就跟阿姨一起努力。“

　　每四十下，放手，转而扒开孩子的小嘴，均匀的往里送气。每吹送五口，复又换手继续按压胸口。

　　折腾了两个来回，小孩子一动不动，仍没有呼吸迹象。

　　张黎黎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却仍然全神贯注地交替动作，也不停手。小秦子的眉毛随着她一下一下的按压而一皱再皱，越拧越紧。好不容易中间换口气，却瞥见十三爷不知什么时候转过身，十三福晋也抬起头来，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个姑娘。

　　虽然不懂她在干什么，但每个人都明白她正试图挽救格格的性命。

　　青儿趴在门边看着，早已经泪眼模糊。黎姑娘那么努力，小格格却仍然如睡熟般无声无息，可是姑娘怎么就一脸倔强，不肯放手呢？流汗也顾不上擦，好像不肯相信小格格是救不活了。

　　其实张黎黎心里是真正没底，紧急心肺复苏术到底多管用她从来不知道，况且这小孩子这么小，用在它身上究竟合不合适也没细想过。可是要她看着这个下午还活生生的孩子就这么容易的死去，她绝对不甘心。

　　况且，余光里胤祥颓唐的神情，面前这个小娃娃紧闭得眼睛，让她一丝也不敢慢下来。

　　就这样，她时而双手按压，时而送气，来来回回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一夜也可能是一眨眼，忽然听得小孩子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气，虽然十分细微，张黎黎却竖着耳朵全神贯注地听着，所以不会错，那千真万确是口气。

　　紧接着，那个小丫头断断续续地哼起来，似乎刚才只是哭累了，喘口气，中场休息一下，现在养足了精神，继续下半场。瞧着她逐渐恢复血色的小脸，越来越洪亮的哭声，张黎黎终于靠在了床沿，笑着松了口气。

　　瓜尔佳氏愣了片刻，喜极而泣，哇得一声把孩子紧紧抱进自己怀里，生怕她的小命再跑掉了似的。

　　胤祥刚才还泛着青光的脸也突然有了神彩，难以置信地凑上前去，清楚地看见自己女儿正砸巴着粉红的小嘴，忽然把她们母女两个抱在怀里，紧紧拥着。

　　这一次换成张黎黎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抱成一团的一家三口，尤其是当中那个身着暗红色长袍，高兴的几乎落泪的少年，突然发现救活了小孩子以后，自己却变得手脚冰凉。

　　“姑娘！黎姑娘！您救了格格，您的大恩大德咱们感激不尽！”

　　小秦子不愧是懂得察言观色的利害人物，眼见这位姑娘瞧见他家主子抱着福晋和格格，一家人团圆的样子，脸上那个很受伤的表情，心里大概有了数，领着一屋子的丫环，先给张黎黎跪下了。

　　这一喊，把胤祥和瓜尔佳氏还有张黎黎同时喊回了神。

　　张黎黎首先清醒过来，看着一堆人呼啦啦的把个刚喘口气的小人儿围在中间，心里又着了急：“小格格刚喘过气来，需要透气，大家都别围着了。”

　　众人闻言又触电似的弹开，慌慌张张地在屋子里找地方落脚，能躲多远躲多远。

　　张黎黎看看小娃娃仍然红彤彤的脸，估计烧还没退，心想这个无辜的太医，等着明天被治罪吧，一边却不忘给众人分工，指挥几个小丫头：“你去把窗户打开，透透气，你去拿个屏风隔在窗户和床之间给小格格挡风，你去端盆凉水，越凉越好，对，抓把雪丢里面，把帕子浸湿缴干了拿过来。”

　　一屋子人起初还愣愣地看着张黎黎，犹豫着该不该听这个陌生女子的指挥，忽听得十三平复了情绪，沉声吩咐道：“照姑娘说的做。” 这才作鸟兽散，各自张罗东西去了。

　　他面对自己女儿时溢于言表的温柔和关切，忽然让张黎黎觉得深深得震撼和不安。

　　过了半晌，东西张罗的差不多了，张黎黎把冰凉的手帕搭在凝玉的额头上，看着她哼声渐小，呼吸越发均匀起来，心里得大石头，这才终于算是落地。

　　没想到，干劲十足的折腾了大半夜也没觉得累，一旦放松下来，却又疲乏的很，眼皮很快就争不开了。她强忍着困意，本能地四下寻找青儿，却不见她的影子。她记得她随自己一起来的，刚才还在门边儿趴着，哭得和个泪人似的，这个丫头，可得把她叫来好好取笑一番。

　　再一眨眼，青儿好像垂着头，站在十三跟前说话，十三回头看她一眼，她心里一惊，为什么他的眼里尽是愧疚的神色？这不是她想要得，不是。

　　她伸出手去，想叫青儿过来问话，她究竟对十三说了什么？不要告诉十三她要走，那和他无关，是的，那只是因为李烨，却与十三无关。她张开嘴巴，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向着青儿伸出的手臂从视线里缓缓滑落，直到看不见，却自手腕处传来重重的钝痛。一时间，青儿的背影变得模糊，十三的面孔也变得模糊，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她在一片混沌里旋转，旋转，直到跌落在未名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