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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龙潭虎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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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家本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世代住在镇上,并不十分起眼,和所有寻常百姓一样,日子虽是平淡乏味,但至少风平浪静,衣食无忧。彭家是做布匹生意的,经常会有货物从外地运过来,所以借由镖局的镖车把人藏进彭家,实在也不是什么难事。
彭家的宅院并不大,位置倒是十分显眼,叶开他们稍作打听便摸清了门路。这彭家表面上看平常无奇,但叶开相信这里头必定另有乾坤。毕竟藏人这种事瞒过外人容易,但要瞒过里头的人就很难了,除非宅子的主人默许此事,又或者,根本就参与其中。
这样一想,这彭家绝不简单。
入夜时分,偌大的镇子陆陆续续灭了灯火,夜色下倒是颇有几分世外的宁静。但叶开与傅红雪却无缘享受这份安逸。他们两人,一个原本已经远走大漠,不问世事,另一个寄情山水无拘无束,而如今却又重新踏进江湖这漩涡里。虽不知此行是对是错,但至少他们又在一起了,这便比任何事都来的重要。
更夫的梆子声在拐角处渐渐传远,幽深的巷子里,一前一后两道身影跃入彭家的高墙。彭家的院子并不大,简简单单的几间房,一眼就能看个遍。傅红雪在墙头上正要跳下去,却被叶开一把扯住,叶开将他拉到自己身边,比肩在墙头上趴着,然后对傅红雪比了个手势,要他不要轻举妄动。傅红雪的目光在那院子里扫了一遍,并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但却见叶开从墙头边的榆树上扯了一片叶子下来,朝着院子里头掷了过去。
这墙头上风不小,那叶子又没什么分量,若是寻常人来丢,只怕早已被风吹走,但叶开却不同。其实在练就小李飞刀的绝技之前,师傅曾传授过他一套李家独门的指法,能将这看似轻薄无力的叶片化作杀人的利器。所以其实叶开掷下的绝不是一片简单的叶子。
可就在那叶子犹如暗器般飞向院落中央的时候,傅红雪听到一声弓弦绷弹的轻响。想来那叶子何等脆弱,怎堪一击,但傅红雪眼中所见的却是那片叶子硬生生将那不知从何处飞来的暗器挡了下来,那寒光在触及叶片的刹那间消失,而那榆树的叶子也坠在地上,碎成数片。
“寻常人家又岂会戒备得如此森严?”
叶开说着这话的时候,目光无意间瞥向身旁的傅红雪,那月色底下,傅红雪的面孔依旧冷峻,但清月的白光让他的脸上更添了几分异样的温柔,叶开看得一时恍惚,这让他心底突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想今夜倘若无风无雨,他定会和傅红雪在这墙头上看一夜的月光。
“你打算怎么做?”
叶开看的出神,许久不言,直到傅红雪察觉异样开口问他,他才恍然回过神来,慌忙装模作样地低头思索,其实是怕傅红雪看到他脸色有异。
从前称兄道弟的时候倒也不觉得怎样,怎么分开之后再相见便有些克制不住自己呢?
叶开此刻脑中一片混乱,哪还想得出办法来,这时他听到身旁的傅红雪叹了口气,他以为是自己被看穿了,正疑惑不已的时候,傅红雪忽然一把扯住他的胳膊,然后往自己怀里一带,叶开一时之间全无准备,身体一僵,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傅红雪搂住飞下了墙头。
唉,其实还想趴在墙头上多看一会儿月光的……
明知道那下面是龙潭虎穴,还不知有多少可怕的暗器在底下等着他们,可是看傅红雪的模样却像是进出自己家门一样。就这份气魄,这等胆识也足以教人佩服。
但现在却不是称赞的时候,果然傅红雪和叶开两人还没落地,那些埋伏在四周的暗器便已启动。之前叶开用榆树叶子探路的时候,只听到了一声声响,但这一次听到的声音就完全不同了。
“傅红雪,你看……”
叶开才刚一开口,傅红雪便截断道,“你不必出手。”
若换做别人来说这话,叶开定会觉得对方太过自负,但倘若傅红雪说这话,他便一点也不会怀疑。得了傅红雪这话,叶开索性甩了袖子,插着手站在一边,一副与我无关看好戏的样子。傅红雪瞥见叶开笑得嘴角上翘,眼眉弯弯的,就像是还没长大的孩子一样。
在这江湖里一番洗练之后,还能看到他这样的笑容,傅红雪已觉得此生无憾了。
其实叶开心里也十分好奇分开的这段日子里,傅红雪的功夫是不是又有所精进。之前在野店里,傅红雪以寡击众也全然不露败色,足可见那一战不过是小展拳脚罢了。而眼下这一战恐怕就要他拼尽全力以对。
傅红雪看到叶开索性一拢衣袖,双臂相抱站在一旁,他脸上的笑容一如很久前他们初遇时候那般,仿佛江湖的风雨丝毫未能浸染他,腐蚀他,他依旧是从前那个叶开,叶子的叶,开心的开,任他雨打风吹,我意逍遥天下。
"这一次傅大侠可千万别再藏招了。"叶开这话当然暗指的正是今日傅红雪与人过招的时候,嘴上虽说要全力以对,但其实多少还是手下留情了,否则以两人的实力来看,对方恐怕根本接不了几刀。
所以尽管有许多人说傅红雪孤僻高傲,不通人性,但是他们又怎么会知道,这样一个被冰封包裹着的人,其实有着一颗何等细腻的心。
而傅红雪并未接叶开的话,因为就在叶开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听到周围此起彼伏地传来机括扣动的声响。
来了!
这样死寂无声的夜里,任何一点细微的动静都不可能逃过傅红雪与叶开的耳朵。那些潜伏在周围的暗器离弦而出的同时,傅红雪的灭绝十字刀却仿佛比那些暗器更快。暗器虽快,但犹可辨出它们从何处来而,大致形状为何,然而傅红雪的刀却已经快得无形无状。连叶开这样高手中的高手也只能看到他出手的刹那而已。
刀已出鞘,而刀锋斩向何方?
看到这样的刀,叶开的心血已然澎湃。他犹记得第一次与傅红雪在林间湖畔追逐的情形。那时他们都还是少年意气正盛,谁也不肯落于下风,所以虽只交手数招,但却已觉得十分畅快,亦对彼此心存敬意。如今多日未见,叶开看到傅红雪的功夫如此精进,好胜心也被激了起来。
再说那傅红雪虽身处险境,但面色依然不改。若说从前傅红雪的刀法堪称凌厉,那么现在他的刀招已非是凌厉可以形容。刀招是死的,但用刀的人却是活生生的,所以既可以有招,也可以无招,招与招之间的变化在于心,有了这个心,刀才有了刀势,才是天下无敌的刀法。
傅红雪的刀正是如此。他的刀法里有悲意,有苍凉,但是也有大彻大悟后的豁然。所以他的刀行云流水,无拘无束。他从大悲中走出来,所以比别人更懂得痛苦,更懂得放下痛苦。
"好刀法!"
看到最后,叶开终是忍不住叫出声来。这周围的暗器密集得犹如一张网一般,而且都已喂过毒,寻常人沾身即亡,可怕至极,但傅红雪的刀游走在这罗网一般的暗器之中,从容不迫,游刃有余,叶开甚至听不到兵刃相接的声音,那些暗器恐怕连傅红雪刀都碰不到便已被斩落下来。所谓刀势,便是如此了吧。
"傅红雪,我来助你!"
就在傅红雪酣战之时,叶开忽而飞身跃起,方才他已仔细观察过周围,从暗器飞出的方向与速度大致可以判断出机关藏在何处。傅红雪见状,好像不必多问也知道叶开想做什么。所以他刀锋一转,为叶开挡住周围的暗器,好让他看清那些暗器的来向。
傅红雪已经不记得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默契,他嘴上虽然总不承认,但心底早已将叶开视作生平唯一的知己了。
叶开知道傅红雪是在替自己争取时间,也知道这样的打法对傅红雪十分不利。此刻他全神贯注在自己身上,那么就无暇保护他自己。所以眼下一定要快,要准,要一击即中!
飞刀,只是最寻常的飞刀,只有三寸七尺长,薄如蝉翼,精铁所铸。这飞刀原本只是兵器中的一种,不如剑飘逸轻灵,亦不如刀霸气凌厉,但是这柄小小的飞刀却在李寻欢的手中成为江湖人人闻风丧胆的神器。
如今它握在叶开的手里,刀锋逆着月光,映着叶开那双眼眸。
眼眸中犹带笑意。那种笑意是自在的,纯粹的,率性的。
这正是他有别于他师傅李寻欢的地方。
他的刀还没有沾过无辜者的血,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这把刀在他的手里,将不再是杀人的刀。
而现在这把刀,正穿透了夜色,刺破了无声的黑暗,刀有声,刀声若风。
一片榆树的叶子从枝头坠落下来,落到地上的时候,这片叶子被平整地剖成了大小一样的两片,叶片的经络仿佛还是新鲜的,叶面上还挂着水汽。而在这片叶子落地的同时,那笼罩在黑暗中的地方渐次传来了破裂和绷断的声音。
"果然好刀法,"
叶开刚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以为是自己恍惚了,等他回头看向傅红雪的时候,才惊觉方才那一声带着笑的赞叹是出自傅红雪之口。
那人的温柔好像总是来得这么猝不及防,又教人恋恋不舍。
“怎么?”
叶开慌忙摇头,一伸手拽住傅红雪的胳膊,拉住他就走。
“我们快些进去一看究竟。”
傅红雪闻言,眉头皱了皱,想了一会儿道。
“叶开,你今天有些不寻常。”
叶开听到这话,心头一跳,连傅红雪也看出来了?那岂非是表现的十分明显?
就在叶开心乱之际,那傅红雪还冷不防地突然伸出手来,在叶开的脸上碰了一下。叶开先是不可置信地盯着傅红雪,半晌之后才像是被人踩到痛处一样猛然跳开。傅红雪用拇指抚了抚碰过叶开脸颊的地方,然后认真地看着叶开道,“果然是有些烫,你当真无事?”
“自然无事,”叶开陡然一下拔高了声音,却仍能听得出心虚来。好在傅红雪并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不然这面红耳赤的事情,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