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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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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琥珀色的狭长眼眸半垂着,瞳仁在灯光下泛着冷润的光,袜口松垮地堆在脚踝,踩着轮椅上男人昂扬的弧度,脚尖微微用力。
屋内光线很暗,扭曲晃动的光影在地板上投下明明灭灭的轮廓。
突然,那双眼睛毫无预兆地转了个方向,像有感应似的直直落进门缝里。
偷窥被抓了个正着,陆柏安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抬了下脚正想后退,眼前的画面却发生了变化。
轮椅上的病秧子缓缓低下头,埋进了梁知的大腿。
梁知的身体颤了一下,清冷的眸子瞬间浮起一层水雾。他的手指插进病秧子的头发里,指腹轻轻摩挲着发丝,可那双眼睛,却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门缝外的人,眸光沉沉,看不出情绪。
陆柏安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能清晰感觉到自己某个地方正在朝不受控制的方向走,像有团火在烧,越烧越旺。
对方像是察觉到了他的变化,沉默片刻,殷红的嘴唇微微张开,吐出一小节舌尖,轻轻舔舐下唇,从左到右,唇色被濡湿后愈发鲜艳。
“艹!”陆柏安咬了咬牙,再也忍不住,“砰”的一声推开面前的门,正要大步跨进去——
猛地,他睁开了眼。
外面天光大亮,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住的房子在三楼,窗外有棵高大的梧桐树,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还夹杂着清脆的鸟叫,一派岁月静好。
陆柏安愣了两秒,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梦,脸色唰地一下黑透。
他昨晚就不该去修那根水管!
臭着脸穿好衣服,臭着脸刷完牙,臭着脸洗完内裤。最后出门时,他臭着脸甩上大门,“砰”的一声巨响,墙皮簌簌往下掉了几片白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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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满刚把两箱矿泉水搬进冰柜,此刻瘫坐在店门口的小马扎上一手啃着白馍,一手刷着短视频。远远瞧见陆柏安走过来,眉头拧得能夹死蚊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谁刨了祖坟。
“咋了这是?”林小满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声。
陆柏安瞥了他一眼,没吭声。
他咬着白馍,从身后的塑料袋里又掏出一个递过去:“吃不?”
“吃不下。”陆柏安绷着脸,头也不回地进了店。
林小满嘀咕了句“大清早的吃枪药了”,低下头继续刷视频。
一上午,陆柏安的小铺子倒是热闹。先是不死心来给他做媒的张姐,接着是蹦蹦跳跳来问他觉得自己昨天表现怎么样的方桃,还有几个是来送活儿的顾客。
下午接到个老主顾的电话,对方说家里线路出了点问题急着让他去修。陆柏安抓起工具箱就出了门,想了想没拉下卷帘门。
等他忙完回来时已是下午四点多,他把工具箱往墙角的原位一放,视线不自觉地在铺子里扫了一圈。
桌子上,竹椅上,水泥地上。
什么都没有。
他皱着眉掏出手机,点开与梁知的聊天框,视线停留在两人昨天晚上最后的对话上,确认自己当时对梁知提出的问题做出的答案是「还行」两个字而不是别的什么。
所以,桂花糕呢?
他盯着那聊天界面看了又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几下屏幕边缘,半晌,烦躁地啧了一声,把手机狠狠揣回裤兜。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嚣,他不耐烦地凑到门边往外瞥了一眼,几十米外的纹身店门口围了一群人,叽叽喳喳的,像是在争吵。
他走过去一看,那群人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看着像是学生。最中心的是个黄头发小子,脸蛋白白净净的像个瓷娃娃,可身上穿得着实夸张。
头上别了枚银色的骷髅头发卡,黑色T恤印着血红的骷髅头涂鸦,领口被剪得又大又烂,下面是条黑色破洞工装裤,裤腿上贴满了五颜六色的补丁,膝盖处的破洞大得能塞进拳头。
小孩打嘴仗,没劲。陆柏安有些无聊地转头就想走。
“死渣男!你不要再缠着我了!”
陆柏安脚步猛地顿住,神色怪异地回头。只见说话的正是那个黄毛小子,他双手抱胸,高昂下巴瞪着面前的男生:“我已经有新男朋友了!”
全场瞬间寂静,连风吹过的声音都听得见。
陆柏安拧起眉头,眼睁睁看着那黄毛小子猛地冲进纹身店里,几秒后又拽着一个男人走了出来,二话不说就偏头在男人嘴上亲了一口,还故意发出响亮的一声“mua”。
做完这一切,黄毛转头,一脸得意地看着对面的男生:“看见没?这是我对象!比你高比你帅,比你粗比你长比你……”
后面的话没能说出口,身旁的男人伸手捂住了他的嘴。黄毛还不甘心地瞪着眼睛,含糊地呜呜两声。
陆柏安凌乱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惊讶这小孩年纪不大却能说出如此惊世骇俗的话,还是该诧异那个被同性亲了一口却依旧一脸淡定的男人,竟然是他的朋友。
几秒后,他看着施泽松开手,黄毛对着那男生做了个鬼脸,挥挥手把那群五颜六色头发的学生打发走,然后挽着施泽的胳膊像只得胜的小孔雀一般大步流星地走进纹身店。
陆柏安在原地站好一会儿,才慢慢走回自己的铺子,坐在桌前开始拧上午王大爷送来的那台老式电风扇的固定螺丝。可他握着扳手半天,螺丝愣是没怼进螺孔里。
靠。
他闭了闭眼,咬牙。
同性恋。
伤风败俗的同性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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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传单是一家家居建材城的推广,领完工钱后,梁知没像往常一样转身就往公交站台走,反而拐了个弯进了大地河农贸市场深处。
市场尽头的角落里有个十元店,门头窄窄的,褪色的红招牌上写着“全场十元”,后面跟着个小小的“起”字,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店里从针头线脑、塑料盆碗到廉价饰品、日用百货,乱七八糟堆在一起。
打从他来这附近兼职发传单的第一天起,这家店就一直挂着条皱巴巴的横幅,印着“最后一天,清仓大甩卖”。但今天似乎是真的最后一天了,店里的东西都在折价抛售。
梁知走进去在货架间慢慢踱步,最后在最里面一排袜子旁停下,从一堆花花绿绿的袜子里挑了一双黑色丝袜。
“老板,这个多少钱?”
老板正低头算账,头也没抬,只瞥了他一眼,含糊地应道:“八块。”
比之前标价的十五块,整整便宜了七块。梁知默默掏出手机付了钱,把装着黑丝的透明塑料袋揣进塑料袋里。
回到百乐街路过一道巷口,才发现有截路的路灯坏了,黑漆漆的一片,只有远处商铺的霓虹灯漏进来一点微弱的光。梁知没太在意,只顾着往前走,却突然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神情瞬间戒备起来,脚步猛地放慢,后背绷得紧紧的。回头一看,却不是什么变态跟踪狂,而是上回遇见的那条小土狗。
对方正伸着舌头,亮晶晶的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尾巴有气无力地轻轻晃了晃。
梁知看了它一眼,转过身继续往前走,结果那小狗竟跟了上来,又像上回那样,他走它就迈着小碎步跟,他停它也立刻停下,不远不近地缀在他身后两米远的地方。
“我这回没有东西给你吃。”他终于停下脚步回头看它。
小狗歪了歪头,耷拉着的耳朵抖了抖,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梁知再次转过身,这回小狗却没跟上来。他走出几步,脚下踩到一片光亮,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出了没有路灯的范围。
他转回头,看见小狗孤零零地站在黑暗与光亮的交界处,像一尊小小的毛茸茸的剪影。
他盯着对方沉默了几秒,小狗接受到他的注视,颠颠地跑了过来,停到他脚边。
梁知弯下腰伸出手,在那颗毛茸茸的头上轻轻摸了一把。小狗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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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柏安的心情很复杂。傍晚,他复杂地拉下卷帘门,复杂地回到家,复杂地躺到床上,又复杂地闭上眼。
一个小时后,眼皮却又猛地睁开,眼神一片清明。
睡不着,根本睡不着。
他坐起身摸过床头柜上的烟盒抽出一根点燃,烟雾缭绕中,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林小满:「给我点个赞啊!」
林小满:「【视频链接】」
点开一看是林小满今天新发的团购视频,开头龇着牙傻笑,身后是餐馆的招牌,没什么新意。直到一个空镜头切到后厨,一个拍蒜的特写闪过。尽管只露出一截手指,也能一眼认出那是梁知。
陆柏安叼着烟来回拉了三遍进度条,烟烧到过滤嘴烫了指尖才猛地回神,下意识地甩了甩手。
点了个赞后退出,他随手开始刷起别的视频,一开始都是些搞笑段子,勉强能分散注意力,可越往下刷越不对劲。
#男同第一次doi必看指南!准备做足,新手秒变老司机#
#理性分析,现实生活中遍地飘0的终极真相#
#被父母发现性取向后,我和他的三年地下拉锯战#
大数据未免也太可怕。陆柏安皱着眉飞快地点了几条不感兴趣,随后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火星溅起又熄灭,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正准备放下手机睡觉,手指却一个打滑,错点进了同城页面。
澜溪县只是个巴掌大的小县城,同城推荐里翻来覆去就那几样老掉牙的内容,配乐也透着股浓浓的乡土气,陆柏安不怎么感兴趣,手指已经悬在返回键上,同城视频却猝不及防地自动播放起来。
画面里是个跳舞的女人。她戴着黑色口罩,将大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身上穿的红色短裙短得堪堪遮住大腿根,一双黑色丝袜紧紧裹着双腿,正对着镜头扭腰摆胯。
陆柏安眯起眼,眉头不自觉地蹙起,越看越不对劲。视线往下移,落在背景里那床头挂着的星空挂画,蓝白相间的底色,边角还缺了个小口,怎么瞧着这么眼熟?
他反复将视频拉回那个画面看了几遍,随后猛地坐直身体,又点进这人的主页。
翻完主页里的多条视频,他彻底肯定了,那副星空挂画是他前年在夜市二十块钱淘的,偶尔出镜的床头是他当初特意选的实木款。这分明就是他租出去的那间一居室!
那这个女人是……?
他皱紧眉头,逐条翻看这人的视频,最近几条视频全是在同一个房间拍的,对方始终戴着口罩,从未露过全脸,身上就两条裙子换着穿,一条黑的,一条红的。
每一个视频都在跳舞,配乐全是最近流行的动感舞曲。最开始的几条动作格外僵硬,可越往后,动作虽依旧算不上流畅,却明显大胆了些,扭摆的幅度更大。
他记得当初帮梁知搬家时根本没有什么年轻女性,不解地在屏幕上胡乱上下翻页,却不小心放大了画面,镜头瞬间拉近,怼在了对方的上半身。
陆柏安眉头紧锁,正要双击屏幕点回原状,目光却突然一顿。
视线从那截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脖颈上缓缓往下滑动,定格在锁骨下方偏左的位置。那里嵌着一颗小小的红痣,在白皙的皮肤映衬下格外扎眼。
陆柏安下意识将视频又放大了些,死死盯着那颗红痣,脑子飞速运转。
在哪见过?
一段模糊的记忆碎片突然冒了出来。
不可能吧?
他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荒唐的念头,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从那颗红痣移到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上。
呼吸莫名越来越沉,他把手机凑得更近,将视频进度条一点点往回拉,反复对比着视频里的眼睛和记忆中人的模样,眼尾微微上挑的弧度,泛着淡淡琥珀色的瞳孔,一遍又一遍,每一次重合,都让他心脏狂跳一分。
“艹!”
片刻后,陆柏安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手机差点从手里滑落在地。
这除了梁知,还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