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谁先吃螃蟹 ...
-
说是要搬迁,钱生孑然一身,没什么需要特别收拾的东西,告别寺庙相处了一个月的和尚,换洗的衣服折折好就可以拎着走了,虽说药馆更多的是给人看病,但常备药材总归是有利无害。
城门外的时候,钱生自己很少帮人看病,药材量不需要那么大,但是进城后肯定人流量会变多。钱生需要有更多的货源,一直只有他一个人的话,哪怕他把锄头挖断,估计也难达到药铺一天的需求。
而且现在他的药材品种太常见了,普普通通的随处可见的野草,城外的百姓没时间也不想买,城里的那些个男女老少难道还没见识吗?钱生不想急忙忙开张,他想去找现成的药商购买常见的各类药材充库存,毕竟外城里的药材可不是随便晒干贮藏就可以拿出来卖的,中间的切碎、磨粉也是需要一两天的炮制时间,至于药方这些倒是最简单的东西,当年父亲留下的医术中,各类药丸的配方依次排开,清清楚楚。
这个时代,光靠单纯的药材可是没办法赚钱的,奎朝首都气候夏季炎热雨水较多、冬季却寒冷,下着刀刃一样干燥锋利的雪花。现在时节更适合去内湿的药材,钱生回忆着药方,想着可以根据药方改良成熏香、香囊,谁说药铺只能看病抓药呢。
这么盘算下来,花成本价找药商买药材的费用也是勉强可以接受,那么问题就剩下寻找供货药商了。有需求就会有市场,人活个七十八载总会面临生病、死亡,药商从来就不止钱生这个半路出家的二两水,外城是拥有自己供货的药材市场,在距离倒趴狮街两条巷子的一水芝街是各类药铺、散货商人云集的地方,但是这地段的临街铺子被牙郎们喊出了一个钱生无法接受的高价,最终他选择了更偏僻的倒趴狮街西面。
“去年晒干的艾叶锤制的艾绒!金贵货四文一两便宜卖了!”
“自家后屋种的新鲜田七!入秋前挖的!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本着知己知彼的想法,钱生在一水芝街沿街询铺,想要对目前城内的药材价格有更精准的了解。
有些在自家后院种着的药材,看上去品相参差不齐,毕竟只是普通人家没事,种点药材妄图赚个副业,所以价格也很低廉。
可毕竟是城内,再低也和钱生最初卖的价格差不多了。这些粗处理的药材就大大咧咧摆在铺路的砖石上,偶尔商人的手会在空气中挥动,妄图驱散粗糙路面扬起的甩不掉的尘土。
而临街商铺环境就好多了,不单纯是晒干,商铺会根据药材的情况进行再加工,钱生垂眼扫过铺外摆出来的仅供参考的样品:金石类的会敲成小块、草类等整株晒干、木类会相应的切成小块。
至于没有摆出来的,大概是珍贵的一克千金的玩意吧。
钱生从一水芝街的东面走到西面,又走回来,各式草药价格也摸了个门清,决定先买点散货的便宜药材充个门面。
凡是外相,皆为皮囊。反正他到时候剁碎揉扁,谁都看不出来是拿什么品相的药材碾碎的。
就这样,钱生东挑西选,从散货商那里买了一斤晒干的艾绒、甘草、生地黄等等。
拎着这成捆的东西回了自己还没有开张的店。钱生知道想要赚钱,要么走深,要么走阔。他摸摸自己空空荡荡的口袋,知道最后还是走了父亲的老路,当个郎中。希望到时候别被皇帝砍死就好,钱生对自己开着玩笑。
当时他没见过父亲的尸体,也不知道现在被哪些雀儿啄干净,肉又分散进谁的身体。钱生想知道真相想得发晕,可是如今孤身一人,前面是看不见的皇城,身后则空空荡荡,没有铜币支撑生活的悬崖,他只能摸着父亲生前垂下的长绳上爬,祈祷能摸到真相的一角。
他的医铺所在的倒趴狮街多的是苍蝇铺子,只有客流量最大的东面才有酒楼。从隔壁的一家面馆,钱生暂借了块煤炭。就这点黑色,在自己铺子的外门板上写下“悬壶”二字,他知道外城也不是人人识字,便顺手画了片艾叶上去。
做完这些后他把木炭还了回去,这些饭馆小店因为价格实惠,客人虽然身价都不高,但胜在量多。
在他蹲在自己的店门口写字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在窥视钱生的举动,钱生道谢后准备离开时,有人按耐不住好奇,便拦住他发问:
“兄弟,我看你面生,是最近搬来的?”
“对,我是新来的郎中,我姓钱。”
“哦!钱郎中可以喊我黄刀,前面是我的肉铺,钱郎中看上去一表人才,怎么想到来这开铺子?”
“实不相瞒,鄙人喜欢京城的繁华,故想长居在此。”
钱生作出一副为难的模样:“可惜钱袋紧缺,除了医术也不剩什么,只希望赚几枚铜板,勉强糊口罢了。”他看出对方其实有点心动,其实只需要把名声打出去就行了,钱生知道自己的医术并不是纸糊,所以补充到:“一次十文,不过我孤身一人,又是新铺,第一位找我看病的可以五文。”
黄刀有些纠结,五文对如今奎朝外城对人来说虽然会肉痛,但给出去也不会影响生活。这新来郎中的艾灸到底是食之鸡肋还是宝藏蒙尘,思来想去,他还是想做一个先吃螃蟹的人。
“哈哈,钱郎中您知道的,我们这一行每天要挥刀剁肉,我也是老了,这胳膊近几年抽痛不已,最近严重到偶尔抽搐,不知道您可以帮忙吗?”
黄刀说罢,举起他的右手臂,朝钱生示意。
钱生不吭声,仔细观察后发现对方右手臂相比左手确实显得健壮不少,古说牵一发而动全身,黄刀虽然说是胳膊疼痛,肩膀估计也僵硬的不轻。于是上手便往肩膀后的阿是穴一摁。
钱生明显感觉对方整体快速绷紧,他轻轻松手,又抓着黄刀的手背上的合谷,不由分说又是狠狠一摁。
“诶呦,钱郎中,你这怎么摁哪痛哪。”黄刀也是猛的抽手,朝他勉强一笑。
钱生很耐心的说:“听你的描述,应该是长期劳损导致的气血不通。我可以帮你点几个穴位的艾灸,虽然不能根治,但是可以缓解些疼痛。”
黄刀感觉这人确实不像江湖骗子,这十文钱咬咬牙,也就摸出来给到钱生。
钱生收了钱,正准备带着黄刀去铺子里点艾,突然发现周围慢慢围住了一小圈人,看上去蠢蠢欲动,似乎也想来问问自己身上的毛病。
他朝周围人点头,拱手高声说着:“小人陋铺就在隔壁,在这倒趴狮街西侧最里侧。如果有人近期身体不适,可以来找鄙人看看,我先感谢各位捧场了。”
说罢,率先离开包围圈,引着黄刀回到自己的小铺子。在决定经营艾灸后,钱生就去找木匠造了个一人长宽的木床,方便人平躺在上。
黄刀背朝上躺下后,钱生快速拿火折子在铺子后面点了明火,借着火慢慢烧起艾绒,放到他阿是穴、手三里和合谷处。
这艾绒只是一年陈草炮制,加上钱生只有一个人,这三天忙前忙后,对于艾绒的炮制并没有达到完全精益求精的标准。所以也只能达到缓解疼痛的作用,多的钱生无法保证。
钱生点完黄刀穴位上的艾绒,看着明明应该开业大吉,但是铺里空空荡荡,只有炮制出的一瓶艾绒孤零零摆在桌上,本来想苦笑自己这草台班子。一扭头,却发现门外已经陆陆续续站了十来个人,正等着钱生发现自己并过目的时候。
或许我应该雇个人了,钱生摸着新赚来的五枚铜币,不想年纪轻轻就过劳死。
“钱郎中…钱郎中…”
正当钱生在琢磨去哪雇个新人的时候,黄刀的略带慌张喊声把他从纷乱的思绪里拽出,他定睛一看,对方身上的艾绒已经快点完了,再不拿下来会烧到烫伤,便顺手把成灰的艾绒拍落,黄刀也顺势站起。
只见对方晃晃胳膊和手腕,似乎因为保持着平躺时间太长,有些僵硬。
钱生看他来回摆动手臂,提醒道:“你的胳膊是因为长期重复挥砍,才会让筋脉受损,之后砍肉不能太用力,也不要工作太久。”
“这都是长期积累的,并不是一次艾灸可以治疗,我医书有限,能做的也只是缓解疼痛,之后怎么样还需要自己注意。”
钱生还想说些什么,进入到擅长的领域,他的话就会多。毕竟很多病灶来源于长期劳作,活生生的□□没办法适应重复劳动,时间久了难免卡壳,就连他自己,因为少时挑灯,过度熬夜又思虑过重,哪怕现在生活已经不再寄人篱下,偶尔还是会头痛耳鸣。
黄刀也只是摇摇头,有些尴尬的搓搓脸,低声答到:“现在日子比以前好,但是不干活也活不下去啊。”他把头垂下去摇摇,声音很疲惫:“我只是一个粗人,钱郎中,我家孩子还在读私塾,不卖肉的话,不仅我赚不到钱,孩子也要和我一样。”
哪怕付出相同的努力,起跑线不一样的人们也无法互相共鸣,钱生家道中落,但最初的那几年仍学会识字、甚至死去的父亲还把医书全给了他。
但是黄刀不是,可能他睁开眼睛就注定了这样的结局。钱生自知失言,凭借一身医术,哪怕没有这种想法,潜意识里的傲慢冒了头,这隐带尖刺的话已经伤害不了顺从命运的黄刀,但是他本人却像是被自己抽了一巴掌。
黄刀看着面前郎中的脸色在他说完后肉眼可见的白下去,这个郎中很年轻,一般来说郎中们只要会看病救人,多少都可以活的滋润,面前这位却脸颊看上去消瘦,衣服边缘也泛白。
配合着脸色,让人感觉他摇摇欲坠。
黄刀挠挠头,反倒安慰起钱生:“已经比以前好嘞,以前我还发愁怎么养孩子,现在活下去已经不是问题了。”
他窥视着钱生的脸色试探着问:“钱郎中,你是不舒服吗?”
钱生回过神,看见黄刀,以及铺外的人们,勉强回答:“我没事,你的艾灸已经结束了,回家后每天晚上可以拿热水在刚刚点艾的地方热敷。”
他正面看着黄刀,郑重鞠躬:“祝你心想事成。”
“谢谢郎中…”黄刀有点不知所措,但还是学着对方的样子,僵硬的弯腰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