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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暗涌 ...

  •   杨锦昭的目光,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刮过长霖姿的脸。

      偏厅里死寂一片,连丫鬟们的啜泣都吓得噎了回去。太医那句“他杀”如同惊雷,在每个人心头炸响,而杨锦昭此刻毫不掩饰的审视,更是将所有的疑点与压力,瞬间倾泻到了这位刚入门两天的新夫人身上。

      长霖姿能感觉到自己后背渗出的细微冷汗。她强迫自己站直,迎向那道冰冷刺骨的目光,没有躲闪,也没有急于辩解。此刻任何多余的反应,都可能被解读为心虚。

      “大人。”她微微屈膝,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妾身听闻噩耗,亦感悲痛。还请大人节哀,务必查明真相,以告慰妹妹在天之灵。”

      她没有问“为何看我”,也没有说“与我无关”,而是直接将重点引向了“查明真相”。这是一种姿态,表明她无所畏惧,且愿意配合。

      杨锦昭盯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里,翻涌着难以辨明的情绪——有痛失亲妹的锥心之痛,有对凶手的滔天怒火,或许,也有一丝对她这份过分镇定的怀疑。他久经官场,见惯了各色人等,深知越是看似无辜的人,背后可能隐藏得越深。

      “夫人今日午后,曾与玉茹见过?”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每个字都带着千斤重量。

      “是。”长霖姿坦然承认,“妹妹来霁月轩探望妾身,说了几句话。”她略去了冲突细节,只陈述事实。

      “说了什么?”杨锦昭追问,目光如炬。

      “妹妹心直口快,问了些家中之事,也……表达了对这桩婚事的些许看法。”长霖姿措辞谨慎,“妾身劝慰了几句,妹妹便离开了。”她将杨玉茹的挑衅轻描淡写地带过,既不失真,又避免了火上浇油。

      杨锦昭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他知道自己妹妹的性子,骄纵跋扈,对长霖姿这个“替嫁”嫂嫂绝无好感,午后发生口角是大概率事件。但这是否能构成杀人动机?一个刚入府、毫无根基的庶女,真有胆量和能力在光天化日之下谋杀御史千金?

      逻辑上,疑点重重。但情感上,失去唯一血亲的剧痛,让他无法轻易排除任何可能性。

      “玉茹离开霁月轩后,夫人可曾再见过她?或者,可曾听闻她有何异常?”杨锦昭继续问,语气依旧冰冷。

      “未曾。”长霖姿摇头,“妹妹离开后,妾身一直在院中看书,直至管家来报噩耗。”她顿了顿,补充道,“霁月轩的下人皆可作证。”

      这时,一直跪在地上的杨忠,壮着胆子抬起头,声音带着哭腔:“大人,老奴已按夫人吩咐,将今日所有当值、尤其是靠近西侧园的下人集中看管,等候大人问话。也派了人严守西侧园现场。”

      杨锦昭的目光这才从长霖姿身上移开,扫了杨忠一眼,又看向那两位太医:“死因确定?”

      一位太医躬身回道:“回杨大人,大小姐颈间有明显扼痕,指印清晰,乃被人徒手扼毙后投入井中,伪作溺毙之象。死亡时间,约在酉时三刻至戌时初之间。”

      酉时三刻至戌时初……正是杨玉茹离开霁月轩后不久。

      杨锦昭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骇人的猩红与杀意。“查!”他只吐出一个字,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力,“给本官彻查!府内府外,所有可疑之人,一个都不许放过!掘地三尺,也要把凶手揪出来!”

      “是!”身后的护卫头领沉声应命,立刻带人行动起来。

      杨锦昭又看向杨忠:“今日府中可有生人进出?西侧门值守何人?”

      杨忠连忙答道:“回大人,今日并无拜帖宾客。西侧门平日只供采买杂物及下人等出入,今日值守的是王五和李癞子两人,已一并看管。”

      “仔细拷问!”杨锦昭语气森然。

      吩咐完这些,他才再次将目光投向长霖姿,那眼神复杂难辨:“府中近日恐不太平,夫人若无要事,暂居霁月轩,少出门。”这话,既是保护,也是变相的软禁监视。

      长霖姿心知肚明,面上依旧恭顺:“妾身明白。一切但凭大人安排。”

      杨锦昭不再多言,转身大步走向杨玉茹的遗体,背影僵硬而孤寂。他挥退了所有人,独自留在偏厅内,对着那具冰冷的身体,久久沉默。

      长霖姿默默退了出来,带着云袖返回霁月轩。一路上,她能感觉到府中弥漫的那种紧张、恐惧和猜疑的气氛。下人们看到她,目光躲闪,行礼也带着几分仓惶。

      回到霁月轩,关上门,云袖才拍着胸口,后怕道:“小姐,刚才可吓死奴婢了!杨大人那眼神……他……他不会怀疑是您吧?”

      长霖姿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早已冷透的茶,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他此刻悲痛欲绝,看谁都可疑。”长霖姿放下茶杯,语气冷静,“尤其是下午刚与玉茹有过接触的我。怀疑是正常的。”

      “可是……”云袖急道,“这分明是有人栽赃陷害!谁会在这个时候对杨小姐下手?还偏偏选在跟您起冲突之后?”

      长霖姿坐了下来,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这也是她正在思考的问题。

      凶手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是针对杨玉茹本人?一个深闺小姐,虽骄纵,但能结下如此死仇的可能性不大。

      还是针对杨锦昭?杀其妹以作警告或报复?杨锦昭在朝中树敌众多,这倒是有可能。但选择在她入门这个敏感时间点动手,并将嫌疑引向她,这就耐人寻味了。

      或者……是针对她长霖姿?想让杨锦昭迁怒于她,借刀杀人,除掉她这个“碍眼”的替嫁新娘?谁会这么做?长宁侯府里视她为眼中钉的嫡母?还是……那位远在宫中、却依然让杨锦昭念念不忘的柳如湄?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她按下。无凭无据,不可妄加猜测。

      但无论如何,她已经被卷入了漩涡中心。杨锦昭那句“少出门”,既是保护,也意味着在真相大白之前,她将是重点怀疑对象,行动受限,处境艰难。

      “云袖,”长霖姿抬起头,目光沉静,“从今日起,紧闭院门,非必要不出。春兰、秋菊和王婆子,你多留意她们的言行,但不必刻意打探,以免惹人疑心。一切如常即可。”

      “是,小姐。”云袖见自家小姐如此镇定,也稍稍安心了些。

      “还有,”长霖姿沉吟道,“我写封信,你明日想办法,悄悄送去长宁侯府,交给我姨娘。”她需要了解外界动向,也需要让唯一关心自己的生母知道自己的处境,以免被人利用。

      这一夜,御史府无人安眠。

      锦绣阁方向隐约传来杨锦昭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以及器物碎裂的声音。护卫们举着火把,在府中各处严密搜查,脚步声、呵斥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长霖姿和衣躺在床榻上,听着外面的动静,毫无睡意。她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摆脱嫌疑,否则,即使杨锦昭碍于身份暂时不动她,这府中也再无她的立锥之地。甚至,可能会成为某些人平息杨锦昭怒火的牺牲品。

      翌日,天色阴沉,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更给御史府增添了几分凄迷悲凉之色。

      杨玉茹暴毙的消息,终究是没能完全封锁住,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盛京。一时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各种猜测甚嚣尘上,有的说是贼人入府行窃被撞破而杀人,有的说是杨御史在朝中结下的仇家报复,而最引人遐想的,便是那位刚过门的新夫人与骄纵小姑不合,继而狠下杀手的传闻。

      尽管官府和杨府都未对外公布具体死因,但“他杀”二字,已足够点燃人们的想象。长宁侯府庶女替嫁本就充满话题性,如今又牵扯上命案,更是成了茶余饭后最劲爆的谈资。

      早朝之上,气氛亦是微妙。几位素来与杨锦昭不睦的官员,言语间颇多试探,虽未明指,但暗含机锋。龙椅上的皇帝亦表示了关切,下旨责令京兆尹与刑部协同御史台,限期破案,安抚忠良。

      杨锦昭面无表情地谢恩,下朝后,便一头扎进了御史台,调阅卷宗,亲自审讯昨日被看管的下人。他像一柄出鞘的利剑,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戾气。

      霁月轩内,长霖姿坐在窗边,听着云袖打听来的外界风声,面色平静。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舆论几乎一边倒地倾向于她是因冲突而杀人的恶毒妇人。这背后,若说没有人推波助澜,她是不信的。

      “小姐,侯府那边……有回信了。”云袖小心翼翼地递上一封密封的信笺,低声道,“是姨娘身边的心腹嬷嬷悄悄送来的,没惊动旁人。”

      长霖姿接过,拆开快速浏览。信是生母周姨娘写的,字迹娟秀,却透着急切与担忧。信中说了三件事:一、侯府也听闻了消息,嫡母大为光火,认为长霖姿给侯府抹黑,已下令府中上下不得再议论此事;二、外面流言对长霖姿极为不利,嘱咐她千万隐忍,勿与杨御史冲突;三、据姨娘暗中打听,昨日午后,似乎有人见过一个形迹可疑的生面孔在御史府西侧门附近出现。

      最后一点信息,让长霖姿精神一振。这印证了她之前的猜测,杨玉茹的死,绝非简单的内宅冲突,很可能与外部势力有关。

      她将信纸就着烛火烧掉,灰烬落入痰盂中。

      “小姐,姨娘怎么说?”云袖关切地问。

      “无事,姨娘只是嘱咐我们小心。”长霖姿没有多说。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现在,她需要找到一个突破口,既能洗脱自己的嫌疑,又能帮助杨锦昭找到真凶。否则,困守在这霁月轩,只能是坐以待毙。

      机会在下午悄然到来。

      杨锦昭带着一身寒气回到了府中,直接来了霁月轩。他脸色比昨日更加憔悴,眼底布满血丝,但那股冰冷的煞气却愈发浓重。

      他挥退了云袖,屋内只剩下他与长霖姿两人。

      “府中下人,均已排查过。”杨锦昭开门见山,声音沙哑,“西侧门值守的王五和李癞子,承认昨日酉时曾短暂离开岗位,去附近茅厕,期间约有半柱香的时间无人看守。”

      半柱香的时间,足够一个熟悉府邸路径的人潜入并作案了。

      “他们可曾见到可疑之人?”长霖姿问。

      杨锦昭摇头:“未曾。但据府中一个负责浣衣的婆子回忆,昨日酉时左右,她曾远远看到大小姐往西侧园方向去,似乎……在与人争执?因距离太远,未能看清对方模样,只隐约觉得是个穿着灰布衣裳的男子,身形不高。”

      灰布衣裳?那是府中低等仆役的常见服饰。

      “可曾核对过所有灰衣仆役昨日的行踪?”

      “正在核对。”杨锦昭眼神冰冷,“但府中仆役数百,穿灰衣者众多,且昨日并非所有岗位都有明确记录,排查需要时间。”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长霖姿:“夫人昨日午后,与玉茹争执时,可曾注意到她有何异常?或者,她可曾提及要见什么人?”

      长霖姿仔细回想,摇了摇头:“妹妹当时情绪激动,主要是对妾身不满,并未提及他人。”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猜测,“大人,妾身以为,凶手选择在昨日动手,并伪作溺毙,或许并非偶然。是否……妹妹无意中撞破了什么秘密,才招致杀身之祸?”

      杨锦昭眸色一沉:“你是说?”

      “妾身只是猜测。”长霖姿谨慎道,“西侧园位置偏僻,临近仆役居所及杂物通道。妹妹平日鲜少去那里。昨日突然前往,且可能与一名灰衣仆役模样的男子有所接触……这背后,或许隐藏着凶手不得不灭口的缘由。”

      杨锦昭沉默了片刻。他并非没有想到这一点。只是丧妹之痛让他怒火攻心,更倾向于直接找出凶手碎尸万段。长霖姿的冷静分析,像一盆冷水,让他稍微恢复了部分理智。

      “继续。”他示意她说下去。

      “妾身入府日浅,对府中人事不甚了解。但或许,可以从妹妹近期的言行、接触的人,以及……西侧门平日进出的记录查起?尤其是昨日,是否有异常的人或物进出?”长霖姿提出建议。这是目前她能想到的,最可能找到线索的方向。

      杨锦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个女人,比他想象的要聪明和敏锐。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能如此条理清晰地分析案情,要么是内心坦荡,要么就是心机深沉到了可怕的地步。

      “这些,本官自会查证。”他语气依旧冷淡,但那股针对她的凌厉杀气,似乎减弱了一丝丝,“夫人安心待在院中即可。”

      说完,他起身欲走。

      “大人。”长霖姿叫住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绣着兰花的平安符,递了过去,“此物是妾身姨娘在寺庙所求,据说能宁心安神。大人连日操劳,还请……保重身体。”

      她的动作自然,语气真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这不是讨好,更像是一种……基于共同处境下的善意。

      杨锦昭看着那枚小小的、略显陈旧的平安符,愣住了。他位高权重,巴结奉承者无数,金银珠宝、奇珍古玩见过不知凡几,却从未有人,在他如此狼狈、如此充满戾气的时候,递给他这样一个微不足道、却带着体温和祈愿的小物件。

      他久久没有伸手去接。

      长霖姿举了一会儿,见他无动于衷,便轻轻将平安符放在了他身旁的桌上,微微屈膝:“妾身告退。”

      她转身走向内室,留下杨锦昭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桌上那枚小小的平安符,眼神复杂难明。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敲打着屋檐,淅淅沥沥。

      御史府的调查,在杨锦昭的铁腕下,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而盛京的流言,并未因官府的缄默而平息,反而在暗处发酵,等待着下一个爆发的时机。

      长霖姿知道,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而她,必须在这场风暴中,找到属于自己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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