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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寒山临 ...

  •   自那日大夫断言之后,整个镇国大将军府的气氛,便笼罩在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与怪异之中。表面上,啸风苑依旧静谧,下人往来井然有序,但那种压抑的悲戚与焦灼,却如同无形的蛛网,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萧庭筠的伤势在沈惊澜前期的精心调理和萧家不惜代价的供养下,恢复得很快,已能自行下地走动,只是内力尚未完全恢复。然而,他的心,却比身体更痛。每每看到沈惊澜那苍白的脸色,看到他偶尔抬手不动声色地拭去眼角渗出的血痕,看到他即便在睡梦中也不自觉蹙起的眉头,萧庭筠便觉得心如刀绞。

      而沈惊澜,似乎也悄然发生着变化。他依旧是清冷的,话不多,但那份清冷之中,却多了一种近乎脆弱的依赖。他不再像初来时那般,总是固执地守在床边或坐在凳子上,而是变得格外粘人。

      每当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他便会自然而然地靠近萧庭筠,轻轻依偎在他身侧。起初只是并肩而坐,后来,便会将头靠在萧庭筠未受伤的肩头,感受着他温热的体温和沉稳的心跳。再后来,他甚至会主动索求拥抱,将冰冷的身躯埋入萧庭筠的怀中,仿佛要从他身上汲取对抗体内寒意的力量,又仿佛是在贪婪地攫取这可能是最后的温暖。

      萧庭筠对此,自然是万分怜惜,求之不得。他小心翼翼地环抱着怀中这具单薄而冰冷的身躯,用自己的体温去暖他,用轻柔的吻去描摹他精致的眉眼、挺秀的鼻梁、以及那失了血色的唇瓣。他会低声在他耳边说着绵绵的情话,诉说着失而复得的庆幸,描绘着未来复仇之后、携手归隐的憧憬,试图用言语织就一张温暖的网,将沈惊澜牢牢护在其中。

      "惊澜,等你好了,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们就离开这是非之地,去找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

      "庭筠……"沈惊澜闭着眼,蜷缩在他怀里,声音带着一丝倦怠的沙哑,"若能如此……真好。"

      他的回应总是很轻,带着一种不真实的缥缈感,让萧庭筠心中愈发不安。

      有几夜,情到浓时,气息交织,萧庭筠能感受到沈惊澜身体细微的颤抖与那压抑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渴望。他深知沈惊澜性子内敛克制,如今这般主动贴近,定是内心充满了对未知命运的恐惧。他心疼不已,总是极尽温柔地回应,甚至在某些时刻,将主导权交予沈惊澜,任由他在自己身上寻求慰藉与确认,任由那冰冷与炽热在锦被下疯狂交织、碰撞,直至精疲力竭,相拥沉沉睡去。

      在那些缠绵的深夜里,肌肤相贴,呼吸相闻,仿佛只有这样极致的亲密,才能暂时驱散死亡的阴影,才能让他们真切地感受到彼此的存在,确认这份穿越了生死、历经磨难的感情,真实不虚。

      然而,每当黎明到来,看着怀中人即使沉睡也难掩的憔悴,以及那偶尔无意识渗出的血泪,萧庭筠的心便如同被浸入了冰水之中,彻骨的寒。

      他不敢想象,若真的失去沈惊澜,他该如何独活。那个大夫的断言,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时刻提醒着他,他可能随时会再次失去怀中这人。

      沈惊澜则在这短暂的温情与日益加重的内腑冰寒中挣扎。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身体的状况,那《渊渟岳峙》的反噬正在一点点蚕食他的生机。他贪恋着萧庭筠的温暖,贪恋着这偷来的时光,却又不得不在心底,默默做着最坏的打算。

      就在这种绝望与希望交织、温情与悲戚并存的诡异氛围中,几日时光,悄然流逝。

      直到这一日,一个风尘仆仆、身着玄色衣袍、怀中抱着一个竹篮的冷峻男子,如同凭空出现一般,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镇国大将军府那守卫森严的院墙之内。他目光如电,精准地扫过府邸布局,最终,定格在了那座被刻意营造出宁静假象的"啸风苑"方向。

      许寒山,终于到了。

      啸风苑内,午后的阳光被窗棂切割成细碎的金斑,慵懒地洒在相依而坐的两人身上。萧庭筠正低声与沈惊澜说着什么,沈惊澜靠在他肩头,眼帘微垂,神色倦怠,偶尔抬眼看向萧庭筠时,那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贪恋与忧惧。

      就在这片静谧即将被暮色浸染之际,房间内的光线似乎毫无征兆地暗了一瞬。并非云遮日,而是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室内,恰好立于那一片光影交错之处。

      来人身姿挺拔如松柏,面容冷峻,眼神如同终年不化的冰雪,正是许寒山。他怀中抱着那个竹篮,篮内,花生正好奇地探出脑袋,琥珀色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

      萧庭筠瞬间警觉,几乎是本能地将沈惊澜往身后一护,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这不速之客,周身内力虽未完全恢复,却已隐然凝聚。此人能悄无声息突破将军府重重防卫,直入啸风苑核心,其实力深不可测!

      萧庭筠眉头紧锁,体内残存的内力悄然运转,眼前这人给他一种深不可测的危险感,但其面容却隐隐有种模糊的熟悉感,似乎在很久以前,某个水光潋滟的地方……

      沈惊澜在萧庭筠动作的瞬间也抬起了头,当看清来人面容时,他艳丽却苍白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极致的诧异,随即,那诧异便化为了了然。他猜到许寒山大概是听说了他胡来的事情,怕他大仇未报就饮恨西北,故来救他。他轻轻按住萧庭筠紧绷的手臂,示意他放松。

      "先生。"沈惊澜的声音带着久别重逢的沙哑,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如同倦鸟归巢般的放松。

      而竹篮中的花生,在听到沈惊澜声音的刹那,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猛地亮起,发出"喵"的一声兴奋至极的叫声,四肢一蹬,便从竹篮中蹿出,如同一道黄白色的闪电,精准地扑入了沈惊澜的怀中,毛茸茸的脑袋使劲蹭着他的下巴,喉咙里发出愉悦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沈惊澜被它撞得微微一晃,冰冷的唇角却不自觉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浅的弧度,他伸出手,动作有些僵硬却无比轻柔地抚摸着花生油光水滑的皮毛,低声道:"花生。"

      他抱着兴奋不已的猫咪,抬眼看向依旧面色冰冷的许寒山,又看了看身旁神色警惕而复杂的萧庭筠,轻声为二人介绍:"庭筠,这位是我的先生,许寒山。你见过的,那年在洞庭。"顿了顿,他又转向许寒山,"先生,他是萧庭筠。你也是见过的。"

      萧庭筠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多年前的那个清晨,在水雾弥漫的云梦泽。原来是他,在芦苇荡中惊现的那个神秘男人。他听到"先生"二字,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但眼中的警惕并未完全散去,只是出于对沈惊澜的尊重,他微微颔首,算是见礼,语气却不算热络:"许前辈。"

      许寒山冰冷的目光在萧庭筠身上扫过,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带着审视与毫不掩饰的挑剔。他并未回应萧庭筠的见礼,而是将目光重新落回沈惊澜身上,声音如同寒玉相击,冷漠得不带一丝情绪:"看来,你是觉得自己的命太长,不想活了。"这话是对沈惊澜说的,讽刺意味十足。

      不等沈惊澜回答,他又瞥了萧庭筠一眼,语气更是冷了几分,含沙射影道:"还是觉得,有人能护得住你,便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地挥霍性命?"

      萧庭筠眉头瞬间蹙紧,脸上掠过一丝清晰的不悦。任谁被如此当面暗指"无用",心中都不会痛快。但他看了眼怀中抱着花生、神色平静的沈惊澜,强行将那股不悦压了下去,只是低下头,伸出未受伤的手,默默地去逗弄沈惊澜怀里的花生,指尖轻轻挠着猫咪的下巴,仿佛全部注意力都被这毛茸茸的小东西吸引了过去,以此无视许寒山那刺人的话语。

      沈惊澜感受到萧庭筠指尖的微顿与那份隐忍,他抬起眼,看向许寒山,语气依旧平淡,却四两拨千斤地将那冰冷的讽刺堵了回去:"先生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不如先喝杯茶,歇息片刻。我性命如何,自有天数,亦非旁人能轻易定论。"

      他这话,既点明了许寒山的风尘仆仆,暗示其关心则乱,又将"挥霍性命"的责任揽回自己身上,并未牵连萧庭筠,言语间那份冷静与锋芒隐隐透出。

      许寒山被他这话一堵,冰冷的眸子眯了眯,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终究懒得再打这无谓的嘴仗。他上前一步,直接伸手抓向沈惊澜的手腕,语气不容置疑:"手伸过来。"

      沈惊澜顺从地伸出左手,右手依旧抱着在他怀里蹭来蹭去的花生。在许寒山指尖即将搭上他腕脉的瞬间,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先生,我并未感觉到大限将至。"

      许寒山搭脉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猛地扣紧了他的手腕,一股精纯而冰寒的内力瞬间探入,同时,他抬起头,眼中第一次迸发出明显的怒意,声音如同寒冰炸裂:"感觉不到?!那只怕是回光返照!你这混账东西,可知那'削山一剑'耗损的是何物?是本源!是寿元!"

      他怒其不争,更忧其生死!那一剑的代价,他怎会不清楚!

      然而,随着他那股内力在沈惊澜奇经八脉中仔细游走探查,许寒山脸上那冰冷的怒意却渐渐被一丝惊疑不定所取代。他眉头越皱越紧,指尖感受到的脉象复杂而诡异。

      沈惊澜体内的情况确实糟糕透顶。经脉多处受损,五脏六腑都萦绕着一股驱之不散的清冽死寂之气,尤其是心脉之处,更是被一股极其霸道的寒气所盘踞,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崩断。生机也确实在缓慢而持续地流失,如同沙漏中的细沙。

      但是奇怪就奇怪在这里!

      那股盘踞在心脉的、源自《渊渟岳峙》的极致寒气,此刻却并非完全是在破坏。它像是一层坚冰,一层无比寒冷的、蕴含着沈惊澜自身意志与本源的坚冰,死死地、顽固地"封冻"住了那岌岌可危的心脉核心。正是这层"冰封",强行延缓了生机的彻底流逝,维持住了最后一线不绝如缕的生机。

      这种现象,连许寒山也闻所未闻。《渊渟岳峙》这门功法本就诡异霸道,修炼者寥寥,能练成的更是凤毛麟角,沈惊澜是天底下唯一一个将其修炼至如此境界的人。会出现何种异变,谁也无法预料。

      他细细感知着那"冰封"心脉的寒气,其中除了功法的特性,似乎还掺杂了一丝沈惊澜自身那不屈的意志,或者某种因极致情绪而激发的潜能。

      许寒山沉默了许久,方才缓缓松开手指,脸上的怒意已然消散,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冷漠,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复杂。

      "姑且死不了。"他吐出几个字,语气依旧硬邦邦的,却让一旁看似逗猫、实则全身心关注着这边动静的萧庭筠,猛地松了一口气,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掌心已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印痕。

      沈惊澜闻言,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只是抱着花生的手,微不可察地收紧了些。

      许寒山不再多言,从怀中取出几个颜色各异的玉瓶,放在桌上,冷淡地吩咐:"白色内服,每日一粒,固本培元。绿色化水外敷受损经脉。黑色……慎用,危急时吊命。"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沈惊澜苍白的脸,"你这身子,需好生将养,非一朝一夕之功。那功法暂且莫要再强行催动了。"

      沈惊澜微微颔首:"我明白了,多谢先生。"

      恰在此时,听闻苑内有异动匆匆赶来的萧擎岳与秦玉瑶,踏入房门,便看到了这多出来的一位冷峻男子,以及他放在桌上的丹药。

      "筠儿,惊澜,这位是……"萧擎岳目光如电,落在许寒山身上,带着审视与询问。

      沈惊澜再次开口,为双方引见:"萧伯伯,秦伯母,这位就是曾救我一命的先生,许寒山。先生,这两位是庭筠的父母,萧将军与秦夫人。"

      许寒山只是淡淡地扫了萧氏夫妇一眼,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态度依旧疏离冷漠。

      萧擎岳与秦玉瑶虽对许寒山的冷淡有些意外,但听闻他是沈惊澜的先生,且似乎带来了救治的希望,态度便也客气起来。秦玉瑶更是连忙吩咐下人准备茶水果品,收拾客房。

      许寒山并未推辞,只是道:"不必麻烦,僻静处即可。"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沈惊澜身上,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在他身体好转之前,我暂留此处。"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他要亲自守着沈惊澜,直到确认他真正脱离危险。

      萧擎岳与秦玉瑶自然没有异议。有这位看起来深不可测的先生在,他们对沈惊澜的伤势,也更多了几分信心。

      于是,许寒山便在这镇国大将军府,这漩涡中心的啸风苑内,暂时住了下来。如同一座沉默的冰山,守护着他那在复仇与情爱中挣扎、遍体鳞伤的弟子。而长白山那万古的风雪,似乎也随着他的到来,为这暗流汹涌的帝都,带来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寒意与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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