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英雄衍生 繁花飘零》纳兰佩紫

5、第五幕：指中孤光电闪，单衣残足，堪怜一身骄傲

　　第五幕：指中孤光电闪，单衣残足，堪怜一身骄傲

　　雷傲月有两个名字。两个一向分的很清楚的名字。
　　她面对苏梦枕的时候就完全是苏浓艳。一个能从清雅淡定中读出浓烈的女子。
　　傲月明白，为什么能让这个人为自己命名浓艳。这是她用妩媚风情装出来的艳烈，她讨厌自己一身与雷纯颇为接近的清丽。
　　她现在应该是苏浓艳。是优柔浓艳蝶恋花的主人。
　　可是她怅然若失的走出去时，忘了装出那浓浓的倦艳。
　　——白衣血袖，踏梅缓行。
　　清绝得一时让苏梦枕都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傲月走近这个人时，就突然后悔了。她一直知道，他望着红袖刀思念雷纯时的目光是那样的温柔，温柔的不象苏梦枕。他小心翼翼的收敛了鬼火似的寒芒，似乎怕这凄厉的目光伤到她。
　　——被他冷冷盯着时，的确能伤到人的吧！
　　傲月突然想起那夜江上，天涯霜雪。那个白衣公子倚在船头，落寞的披着月光，不知想到了谁？就是那一刻，她以为自己看到了苏梦枕在病榻上强忍伤痛，喃喃低吟“思君如明月，夜夜减清辉”的模样。但是，今天她一见到苏梦枕，才发现，其实这两个人是不像的。
　　骄傲如苏梦枕者，只有思念雷纯时会隐去一身寒意，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但是那个面目冷峻，神色淡漠的公子，即使在思念心中之人时，周身也环绕着一种寂寞的孤高。
　　萍水相逢，一曲冰雪操已使她引他为知音，见面礼便是那千古名琴。
　　——只是偶遇、巧遇的知音，天下之大，却恐怕再也遇不到第二个了！既然如此，还留着绿绮台做什么呢？冰雪操清越之极，若非绿绮也定然难以弹奏，那位清傲、寂寞、周身杀气的公子，他能了解我的深意么？人世间，有人能听完整曲冰雪操，我已无憾，琴赠知己，以后天地间再也没有这曲绝音的了！
　　——他一定能明白的。
　　浓艳惊觉时，才发现自己在苏梦枕面前失了神。
　　苏梦枕早又低了头，抚着红袖刀。刀已由深红复回水色。他只抚刀。从不擦试。
　　他从不会失礼的打扰别人的思绪。但是他也不习惯等人。所以他在浓艳失神时继续抚他的刀，思念他思念的人。因为是别人失礼在先，所以现在轮到失神的人等他了。
　　苏梦枕的身上，没有无情那样的杀气，他有的是霸气。虽然他落了魄，失了势，已经或许永远没机会表现他的霸道，但是他即使不说话，不动身，甚至不看别人一眼，都能让人感觉到他的傲慢霸道。
　　傲月回过了神，只能等着他。这么近的距离，足以让她看到很多不太惹人注目的东西。
　　比如：那红袖弯弯的刀身上，有几处斑点殷红更胜其他。
　　红袖刀是江湖上人人眼红心热的上古神兵，这把凄艳魔刀虽然饮血无数，却沾不上任何的血迹。
　　——那……如果是泪呢？
　　“咳咳咳……”苏梦枕象是觉察到身边人散发出的怜意，袖子一扫，红袖刀隐没不见。他坐着，眼中的余光恰好看到浓艳沾血的衣袖。他也知道这个女子袖内的蝶舞剑与自己的刀一样，每次出鞘，都是以血泪染成的风情。欲伤人，先伤己。
　　“反攻白老二的时候就要到了。”苏梦枕收了红袖，看着自己瘦骨嶙峋的双手：“楼子是我的，我愿意给谁，谁才能坐住。”
　　“是……”浓艳垂下了眼帘。
　　苏梦枕猛然抬头，凄厉的目光直盯着浓艳，良久，才缓和了颜色，“回去告诉师傅，说我从来未后悔。”
　　听了这句象遗言的交代，浓艳已明白了什么。她只低着头，稍微颔首。眼泪挂在长长的睫毛上，她努力不让它们掉下来。她看着苏梦枕凄绝伤绝的神色，双脚一软，已半跪在了他的面前。
　　——这个人，果然是只能仰视的。
　　苏梦枕轻怜之色一隐而逝，用自己冰凉嶙峋的手轻轻握了握浓艳的柔荑，随即放开，甩袖，回头，“你走。”

　　雷傲月在踏雪寻梅阁内回味着那个人的神色，已知自己的身份早已被他看破。其实，金风细雨楼的主人，又怎么会查不出她的来历。但是他凄厉的眼神却慢慢缓和了下来，并且从不说透，甚至最后会露出轻轻的怜意。
　　——就这样吧。他要做的事一向都是他自己亲手归策亲自完成，或许，他的生死，都能由他一手安排吧！他忍着伤忍着病傲视天下雷厉风行时，谁都忽略了他的伤与病。都以为除非他自己想死，不然谁都杀不了他。当雷纯遥指着他时，她本以为他们可以在一起的。因为当她在他身边看着他远眺六分半堂的时刻，她会看见那苍指在红袖上轻抚，颤抖。但他轻握着她的手让她走时，手指枯瘦、冰凉。分明已不象活人了。
　　他也许在思及雷纯时，眼神虽然温柔，心却一片冰凉吧？她知道他的思恋，虽然很多人都不了解他，他也是个沉默而不愿意让人了解的人，但是她知道这个幽冷的人从不对人说出的心事。所以她走。正因为她知道他一旦下决心安排好一件事，是容不得任何人插手的。
　　傲月突然觉得，如果自己告诉雷纯，那个人是怎样的思念着他，或许，他就不会这么寂寞了。
　　可是雷纯并没有来。来的是狄飞惊。
　　“傲月姑娘。”狄飞惊说话的语调是他一贯的温文客气：“总堂主有事耽搁了……特命我来替她传些话。”
　　傲月点了点头。能劳动狄飞惊来传的话，想必不是什么无关轻重的事了。她是雷门的棋子，也是做为暗杀手培养的。现在苏梦枕不需要她来对付，那下来的命令就一定是杀人了。一个棋子，一个死士，总有她该尽忠的一天。
　　“在姑娘来京之前，令兄由总堂主举荐，在相爷府中供职。”狄飞惊很含蓄的说道：“就在姑娘进京前一天，我们得到了线报，令兄已经被杀身亡，所以总堂主要我将这个噩耗转达给你，希望姑娘节哀。”
　　雷傲月脸色一片惨然。她白色的唇瞬间转青。在雷门，她兄妹自小相依为命，正因为她三番两次抗命不行，一年前，兄长才代替她来到京城，为六分半堂，为相爷效力。然她这次进京，先乍闻师兄的死讯，虽很快知道他并没有死，却亲耳听他吩咐着遗言。
　　——现在居然她的哥哥也死了。
　　狄飞惊说出来的情报，从来没有出过错。
　　他的哥哥有野心，自高自大，看不起人，喜欢攀附权贵。但是他毕竟是她唯一的哥哥。雷傲月咬了咬唇，吐出了两个字。“是谁。”
　　狄飞惊更加含蓄的道：“你知道，令兄是个杀手，杀人偿命，碰上较真的公差，也是没办法的。”
　　“是谁。”雷傲月挑了挑眉，又问了一遍。
　　“无情。”狄飞惊立刻说道：“相爷本已派人护送令兄出了京城，想让他回江南霹雳堂雷家堡避避风头，但无情一路追杀，说什么也不肯放过他。”
　　“无情。”雷傲月默念着这个名字，突然觉得心中一痛。好象心弦被什么揪断了一样。“四大名捕之首的那个无情？”

　　夜色幽幽，寒寞寂静。
　　连歌楼管弦都静了下去，熄了灯火。
　　街上无人，只有一顶轻帘小轿徐徐而行。轿子没有人抬着，而是靠机关之力以木轮滚动。
　　无情的轿子。
　　今天一整天，相府的那帮人象是约好了似的先后来神侯府前喧哗、挑衅。通常这个时候，京师一定要发生什么变故。所以无情趁夜独自出行，出什么乱子，就算他管不了，不能管，也至少不能袖手旁观。而这京城里，天子脚下，若说什么事能让相府也插了手，那就只有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之间的又一次交锋。
　　今天的无情，不知为何，心中突然多了一丝烦躁。
　　他在轿子里正襟危坐，身边唯一不是暗器的，便是一张琴。
　　绿绮名琴。
　　他也尝谈笑弄琴，因为琴声越清幽，越能化解他身上的杀气。
　　他是一个连笑都笑出高傲与杀气的人。
　　所以当他看到数名服色各异，但都蒙着面的人向他这顶小轿慢慢围来时，他在轿中微笑。
　　骄傲的笑。
　　他腿废，体弱，却迫得这帮想杀他或阻拦他的汉子一个一个都在轿外丈许生生站住，不敢靠前。
　　谁都知道，想杀无情，人多是没有用的。
　　无情正坐，右臂平举，隔着轻帘指向前方。手隐在袖中，只有食指和中指伸出袖口，紧扣着小小的飞刀。
　　轿子静静停下，轿里传来无情冷冷的声音：“谁。”
　　既然蒙面，这些人当然不会回答。
　　但这句话音一落，便有三个人影冲天而起，从三个方向扑向无情的轿子。
　　蓝衣的在空中发出了暗器；黄衣的更在他前，刀风一卷，势要将轿子劈开；绛衣是最前的，他身材胖大，由正面攻向无情，速度居然飞快，他没有兵器，似要抢进轿里将里面的人揪出来一样。三人的身法武功都臻一流，却非绝顶，但难得的是配合的甚是默契。
　　轿帘一卷，所有人只看到一只苍白胜雪的袖中一只比袖更苍白的手。手如拈花，指间白光一闪。
　　然后那只雪袖又缩回了帘内。
　　眼光尖的，可以从这惊虹一瞥之间，看到他飘荡的下摆，以及清秀的眉宇。
　　他的面目在这瞬间看不清楚。但是那眉宇之间的肃杀却足以让任何人震撼。
　　白芒穿破最先靠近轿子的绛衣人的印堂，从脑后飞出，划过一道孤光，不偏不倚的迎上蓝衣人的暗器，两道暗器在空中相撞，一道盯进了蓝衣人的咽喉，一道没入了黄衣人的太阳穴。
　　夜，仍然寂静。
　　瞬间，三个武功一流配合默契的杀手一齐倒地。
　　无情只发了一道暗器。只配一道暗器招呼的对手，他从不发第二道。
　　但是就在这时，一道浓艳的剑光从黄衣胖汉倒下的身后漾起，带着三分旖旎，三分眷恋，三分幽怨和一分轻轻的清寒，转眼就到了无情的眼前。
　　原来那三人也只是个幌子。
　　真正要命的，正是这华丽如繁花飘落的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