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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六回 合欢2 ...

  •   王总管让卿明照顾漠晟,自己把苏梦醒的尸身抱出去用泉水洗了,换上干净衣裳,停在别屋。他吩咐厨房做了早点,招呼卿明来吃,席间卿明问他有何打算,他便说带着媳妇回老家度日,不再返回幽州云云。卿明问他媳妇身在何处,王总管脸红起来:“不瞒卿明公子,秀娘小姐就是我家媳妇。”卿明曾隐约听到彭氏的闺名貌似便是秀娘,但却不好意思问,倒是王总管大大方方,毫无禁忌:“我被内卫安插在幽州已有十年,早与秀娘小姐有缘,如今彭擒虎已死,主人也魂归仙界,我正可脱了内卫回老家去了。”

      “上次你半夜袭我,也是为了秀娘小姐么?”

      王总管摇摇头,道:“并非如此,我见你鬼鬼祟祟偷听主人和漠先生谈话,还以为你是彭擒虎派来的细作,只想把你迷晕,不要防碍主人就好。”他见卿明频频点头,没有不信他的意思,便道:“卿明公子虽身在内卫,却单纯得很啊。要是以主人的脾性,莫说吃他人安排的饭食,连水也是不喝的。”

      卿明讪讪笑了笑,他摸摸怀里的虎符,想起苏梦醒那张意趣生动的脸,又回忆他叮嘱自己的话,不禁佩服苏某人果然深谋远虑,非自己可及。但即便是这等人物,也轻易送了自家性命,随便想想也是不值。

      “我已备好车马,今日午时卿明公子便可起程,”王总管放下碗筷,抹了抹嘴,“车上有银两干粮,还配了几副膏剂,正好给漠先生用。”他见卿明面有疑色,似是不太放心,就解释道:“这是我家主人生前定下的,马匹车辆也是早准备好的,只等这种状况便即刻可用。只是这一路上漠先生就要靠您照顾了,瞧在我家主人效忠内卫的份上,还请公子不要懈怠。”说完,他又从怀里取了个锦囊,里面都是字条,“这些是路上接应的地方,公子只管照着安排行事,保你顺利回京,没有差错。”

      “这也是苏梦醒备下的么?”

      王总管道了正是,还说一切都是为漠先生打算,请卿明不必感谢。“我家主人用情极深,非我等俗人可懂,若做的不好,还请卿明公子原谅则个。”

      话到此处,多说也是枉然。卿明谢了王总管,饭后打点行装,准备正午出发。漠晟还在昏睡之中,所幸他不曾发烧,身体还算无恙,即便偶尔说些胡话也不是了不得的事。到了正午,王总管找个壮健庄丁把漠晟背上车,让仆妇安顿妥当,又给他下了继续昏睡的药,只说到了明日此时才会醒来。

      卿明心知漠晟醒来之后,总会有些麻烦,但比起留在此处,尽快离去才是上选。他略一沉吟,问道:“那苏公子的后事王总管可有打算?若是司徒大人问起,我该如何作答?”

      王总管道:“卿明公子不必担心,我已放了信鸽,司徒大人不日将知晓一切。至于漠先生这边,”他淡淡笑了笑,竟与苏梦醒的神态有几分相似:“我在车上放了个箱子,烦请将它带回京师,送与苏小姐。就说主人灰还故里,还请葬在父母亲大人身侧为盼。”

      卿明方才就在车上看见一个玳瑁嵌宝箱,不知道里面所藏何物,现在听王总管道来,居然是苏梦醒的骨灰。想想早上还是有血有肉,仿佛瞬间就化成飞灰,卿明顿感心中凄凉,不禁有些热泪盈眶,见他这样,王总管劝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家主人死得其所,又能和漠先生一起回乡,若他泉下有知,该极欣慰才是,还请卿明公子早些上路,不要再伤心了吧。”

      两厢里挥手作别,马车照着来时路经下山,此时和来时相若,绿荫蔽日,野花漫道。车到山腰处,忽听外面的车夫大叫,好像是说失了火。卿明喝令停车,钻出车外往车夫所之处指望去,只见山间浓烟滚滚,正好是落笔山庄所在。卿明看着那烟雾直升九霄,心中明白一切不过是该做之事,即便如此,心中憾意还是又增加了几分。他凝望了火场片刻,命令车夫继续前行,沿山路飞驰而去,把燃烧的山庄甩在身后,不再回头。

      苏梦醒锦囊之中的指点果然有用,卿明照着去做,十日后便安全返回京师。一路上还算顺利,各个驿站见了卿明出示的纸条,无论是马匹粮草还是酒食清水,全都竭尽全力,比追随司徒章外出还要便利。漠晟醒后,显得极为平静,即使在知道苏梦醒的骨灰在侧,也未显出哀伤,卿明暗暗有些担心,但看漠晟并无更多异状,也乐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马车进了朱雀门,往棺材铺而去。到了地方,卿明和漠晟跳下车,就见司徒章披着大氅,独自站在场院中候着,他让卿明提了玳瑁嵌宝箱下来放到桌上,只一伸手就断了锁。

      乱动亡者骨灰是为极大禁忌,弄不好会被亡魂报复,不得善终。卿明刚要出声阻止,就见司徒章笑眯眯开了箱子,露出个青瓷的灰瓮来,他看了漠晟一眼,左手揭封,右手径直插进罐内。一通翻弄,连着骨灰带出了东西来,只见那物巴掌大小,黄澄澄的一只虎儿,居然和卿明藏在怀里的虎符一模一样。见卿明睁大眼睛看着这边,司徒章用袖子把虎符抹个干净。“二位受累,不过还有一事未完,”他扯下袍子,把骨灰罐重新封好,重新放回箱内,“苏公子使命已完,还请送他回家,不知二位可否受托?”

      卿明越发不知道是否作答,他不明白苏梦醒何必做到这种地步,难道连内卫派来的使者也不信么?他在那边发愣,没成想漠晟走到司徒章面前,伸手抱了箱子,独自走了。卿明想要追赶,却被司徒章伸手阻了,“你还不回家看你妹妹,莫非受的折磨还不够么?”他伸手问卿明要了他怀里的赝品,只说即便是假货也不能流于世上,“卿明公子还是少管闲事为好,尤其是扯上个情字,更是不要去碰。”

      不说卿明公子如何回家探望妹妹玉牡丹,单说漠晟抱着苏梦醒的骨灰骑马出了棺材铺后院,沿着大路往城西而去,不一会便到了一处胡同。这胡同名叫松江弄,住的多是京里的小官吏。漠晟虽没来过,只看着门首有棵古柏就认得了苏家的门。他下了马,亲自上去敲门,应门的是个中年妇人,身上披着孝衣,看上去是个仆妇。漠晟请她通报,接着又来了个大丫环,也是披着麻条丧花,眼圈儿红红,象是方才哭过。

      那大丫环见了漠晟怀里的箱子,又听了方才仆妇的通禀,心里顿时雪亮。她行了个万福,转身在前面带路。漠晟抱着箱子,跟她一路往里,绕过屏风来到前堂,只见中堂挂了个巨大的奠字,高案上摆着灵位,写的正是苏梦醒的名字。漠晟心中大恸,却不好立放悲声,只能把箱子打开,取了骨灰坛子,由大丫环引着放入棺中。

      安置停当,大丫环和跟来的仆妇哭了一场,引得漠晟差点又掉下泪来。那大丫环哭完,用帕子擦了泪,又请漠晟去偏厅少歇,只说请小姐出来相见。漠晟被苏梦醒临终托付,却没有见过这位苏小姐,心中居然有些慌乱,也不知为何。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只听得廊下有脚步声缓缓而来,漠晟往门口看去,就见一名女子身形袅袅,端庄非常。漠晟心知这是苏梦醒的妹子,理当起身相迎,但他四肢百骸早已不听使唤,只能僵在远处动弹不得。

      “这位是漠先生吧,小女子听家兄多次谈起,未想今日谋面,真是三生有幸。”眉如远山,眼若春水。那鼻子,那嘴唇,不是苏梦醒还能是谁。漠晟心中之伤再也忍将不住,顿时化作泪水涌出眼眶,这名叫苏迦的女子,如把钢刀刺入他心,再也合不上了。

      那女子在漠晟对面坐了,神色平和:“多谢漠先生把家兄骨灰带回,此等恩情小女来日定报。”漠晟低声应了,又听那女子说:“我接了兄长的传书,知道漠先生与家兄是莫逆之交,眼下有件大事,还要请漠先生牵头作主。”

      漠晟见这女子未露哀容已是古怪,现在听她开口相求,象是拿准自己不会拒绝。他问苏小姐有何事要自家效劳,苏迦淡淡笑笑,就说兄长百日后她就要与司徒章成亲,如今家中没有男子,无人送嫁不成体统,还请漠晟代领兄职。

      漠晟哪里听说过这种事情,兄长尸骨未寒,作妹子的就要上花轿嫁人,这才是真正不成体统,若被他人知晓,岂不是要说这女子不知廉耻孝道,败坏苏家名声了么?他看着那张肖似苏梦醒的脸,怎么都说不出重话来,倒是苏迦瞧出了他的意思,“漠先生莫怪苏迦不知道理,这本就是家兄遗愿,让我早入司徒大人门下,以免受人欺凌。既然兄长觉得并无不妥,做妹子的自当遵循遗愿,如若漠先生为难,也不必勉强。”

      听她说的言辞凿凿,理直气壮,又想起苏梦醒临终之言,漠晟只好当场答应。两人扯了些闲话,说了些苏梦醒的旧事,谈到浓处,自然而然在灵前拜了干兄干妹,夜色降临之时,漠晟道男女有别,告辞而去,只说明天一早再来守灵。

      苏迦让大丫环把漠晟送到门口,见那马匹远去方才折回。那大丫环关了大门,走到灵堂外面,就听得里面哀声阵阵,哭得甚是可怜。她知道小姐伤心欲绝,忍了这许多日子,终于可以大放悲声,于是独个儿在灵堂外的台阶上坐了,任那可怜女子在人后哭个痛快,把一腔的伤心泪水泼个干干净净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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