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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梦魇 ...

  •   跳跃的烛光在红罗帐上晕开朦胧的光圈,空气里有暗香浮动。
      以晏宁对季凌寒的了解,如果他不回答,或者不给出季凌寒满意的回答,那季凌寒表面上也不会说什么,但这件事会像一根刺一样卡在他心里,让他一直耿耿于怀。

      就他俩的性格,还真说不上谁比谁更拧巴。

      晏宁想起这两年来自己遭的罪,就也想让季凌寒难受一下,但再想到那张扬的聘礼,和此刻自己枕着的这只据说有无数神通、偏偏对凡人却只有安眠之效的枕头,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恶劣的打算。
      他闭上眼,努力屏去脑子里的杂乱念头,蹙着眉,故作矜持地道:“如果是季凌云,你以为我会让他和我躺在一张床上?”
      季凌寒满意了:“嗯,睡吧。”
      晏宁:“……”看看,又装起来了。

      晏宁在黑暗中默默磨牙,怎么回事,看到季凌寒安心,他又突然有点不舒服了。

      他在满腹怨念中渐渐沉入梦乡。
      意识断片前的最后一刻,不知为何,耳边又回响起了季凌寒郁郁不乐的那一句:
      “你半年没来看我,我不该过问么?”

      类似的问题,一年多以前,季凌寒也问过一次。
      只不过那一次,他问的是:“怎么刚来就又要走?”

      白津城到若兰山是有些距离的,以往晏宁去找他玩,总会留宿一两个晚上。反正他爹向来娇惯他,只要他老老实实带着护卫保护好自己脆弱的小命,并不会过分追问他的行踪。

      但从前年的某天起,晏宁却不再在若兰山过夜了。
      他看得出季凌寒其实不高兴,却只能装聋作哑。
      而季凌寒也果然是憋了许久,才终于在那天的晚霞中,忍不住稍微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意见。
      怎么好久没来,怎么才来就要走?

      他这个人总是很喜欢掩盖自己的情绪,明明在意了很久的事,他非要挑一个风平浪静的时机,用最若无其事的口吻问出来,以彰显“自己只是随便问问,你也不要太在意。回答当然最好,不回答也无关紧要”。

      晏宁就是看穿了他这一点,有时候会故意跟他对着干,然后看他生闷气。
      可那天,晏宁却没有这个心力。

      他破天荒地没法在季凌寒面前坦然,眼神躲闪了好一会,居然学着季凌寒的腔调,轻描淡写地说:“因为在若兰山上睡不好。”

      睡不好的原因,他没说。
      他要怎么说,岂止是在若兰山,是每次见了季凌寒,他当晚都会睡不好。

      他总会梦回十七岁的那个夏夜。

      那是他这辈子最羞耻、最难捱的一天,他无数次握住贴身的匕首,气得想把它狠狠扎进季凌寒的肩膀里,又一次次咬牙放开手,哽咽着把脸埋进臂弯里。
      他这么怕痛的一个人,季凌寒让他痛了一个晚上。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捱到结束的,最后披着星光落荒而逃的时候,简直想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季凌寒。
      季凌寒过得再惨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他能这么容忍他,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好不好。
      他又不欠季凌寒的,管他去死。

      在客栈里窝囊的养伤时,他又想,他为什么不给季凌寒几刀?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遭罪?

      但,人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只过了一个月,他就又跑到若兰山上去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作为修真世家里的异类,完全无法修行的凡人,他其实也没有别的朋友。
      年幼时,他还会轻易被那些人虚情假意的甜言蜜语蒙骗,可随着年纪增长,他已经越来越能看清,这些人热情笑容背后的嫉妒和鄙夷。
      被这些人簇拥着,他觉得恶心。

      还不如去若兰山上看季凌寒那张讨厌的死人脸。
      最重要的是!他一个多月没理季凌寒,季凌寒竟然也就一直没理他,别说道歉了,连个口信都没有!
      什么态度啊!

      当然了,他也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想念季凌寒,他对自己说:他一定要去扎季凌寒几刀,不然他咽不下这口气。
      这赌气的念头支撑着他到了山下,他仰头看着云雾间若隐若现的山石,心里又开始打退堂鼓。
      季凌寒要是对他提起那晚的事怎么办,要是向他跪下道歉,他是接受呢?还是冷着脸让季凌寒先跪上一个时辰?

      以季凌寒那个死板性格,不会提出要和他成婚吧?
      光是想想,晏宁就一阵毛骨悚然,脸色也煞白。
      分明只是一个意外,话本子上常常有说,谁谁谁修炼走火入魔,竟敌我不分,对亲友痛下杀手。
      那晚上发生的事,和季凌寒失去理智捅他一刀有什么区别?他是很痛,可正因为痛,季凌寒只需好好和他赔礼道歉就是,敢提什么负责什么成婚的事,他就真要杀季凌寒灭口。

      往上走了一段,他又觉得两个人正儿八经地讨论这档子事好生尴尬,要不,他还是先安排护卫偷偷埋伏进去,给季凌寒下个药把这事忘了吧?
      想到季凌寒会记得他那么狼狈不光彩的样子,他又想杀人了。

      晏宁就这么一步三回头地上了山,期间脑子里转过了不知道多少种季凌寒的死法,只要季凌寒敢提一个字……

      但,无需他埋伏,季凌寒自己竟然忘了。
      晏宁再三试探,确认他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心口一直悬着的大石,才终于落下。
      连原有的一点别扭,也在季凌寒一如既往的言行中,烟消云散。
      他对自己说,算了,季凌寒也不是故意的,他就宽宏大量地原谅他一回,这种不光彩的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于是仍旧留宿若兰山。
      季凌寒请他喝自己酿的酒,轻车熟路地带他躲过季家派来的那些名为保护实则是看守的修士,溜到山巅上去看比城池里要璀璨明亮得多的繁星。

      他在清凉山风的吹拂下愉快地睡着了。
      然后就猝不及防地被拉回那个难以启齿的梦魇里。
      那些他刻意遗忘、也确实已经快要忘干净的细节,再一次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里。季凌寒的体温,扣在他腰上的手,压制着他不容逃躲的霸道力度,他丢脸又崩溃的哭泣……

      晏宁几乎是满头大汗地挣扎着醒来,睁开眼时还没出息地抽咽了一声。
      下一刻,他听到季凌寒问:“怎么了?”

      他才发现自己目之所及仍然是空蒙清寒的山色,有人背着他,在一步步往下走。
      ——是季凌寒。
      晏宁耳边嗡的一声,彻底清醒了。
      他大惊失色,双腿一蹬,就连滚带爬地从季凌寒背上掉了下来。
      季凌寒一个连武器都握不住的废人,没防备之下哪里搂得住他,看他一屁股跌倒在草地里,赶紧弯腰来扶他。而晏宁看到他伸出来的手,竟如见了鬼一般,“啪”一下一把打开,脸色煞白道:
      “别碰我!”

      季凌寒怔住。
      晏宁稍微缓过神,觉得自己的语气似乎太冲了。他有些歉疚地抿了抿嘴,但撇过头,还是坚决地说:
      “季凌寒,你不要碰我。”
      季凌寒沉默,苍白的半张脸笼在阴影里,睫毛低垂着,看不出表情。
      片刻后,他收回了自己的手。

      之后半夜,他们没再说过一句话。
      晏宁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何况他自己已经被那个诡异的梦扰得心神大乱,荒谬且慌张地想,难道他竟然对季凌寒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这怎么可能?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更别说,季凌寒这根草,一点不甜就算了,还会弄得他生疼。
      不可能,绝不可能。
      他自顾不暇,天一亮就匆匆逃了,
      季凌寒没有留他。

      这一别,又是两个月。
      晏宁沉痛地想,完了,以季凌寒比他还小气的性子,肯定是记仇了。
      可要他去给季凌寒道歉,他也做不到。
      他又没有做对不起季凌寒的事。
      他们这段磕磕绊绊的友谊,恐怕就要在这里宣告终结。
      直到某个晴好温暖的下午,一封简短的信不期而至。
      他拆开,见季凌寒在信里写,他们今春偶尔在某处洞穴里捡到的那枚灵兽蛋开壳了,问他要不要去看看。
      只字不提那天的不愉快。
      ——季凌寒又把自己哄好了。

      晏宁其实早就忘了那枚蛋。
      但他还是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叫上护卫兴冲冲地出发了。
      等到了若兰山一看,他才发现,季凌寒原来也在用那枚蛋当借口。
      根本就没有什么开壳的蛋!季凌寒连把它放哪儿都忘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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