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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金鸦江·菩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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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来缚一边轻笑着问,一边吹灭了佛堂内的香烛。
昏天暗地再次袭来,他黑漆漆的影子犹如一道鬼魅。
文见喜在自己身上抓破几处皮肤,道:“国师是听谁说的?道听途说不可取信啊。”
章来缚声音幽幽,问:“是么?”
门“嘎吱”一声,合上了。
“那文仙子便好好享受这漫漫长夜吧。”
他不知何时站在了大门处,将门关起。
文见喜见没了声音,又开始恍惚,嘴中不忘骂道:“疯子、恶鬼!等老子出去迟早扒了你的皮。”
门槛处传来一道嗤笑,那声音愈发近了,像条粘腻的蛇,窸窣着爬向文见喜。
章来缚猛摇了一下金丝笼的门锁,问道:“文仙子,骂我做什么?应当好好享受漫漫长夜才是。我呢,作为你口中的昔日师兄,会在这陪你的。”
文见喜呸了一声,道:“你是不是睡不着,跑来骚扰我。”
章来缚起身走了,他点燃油烛,拿起一串钥匙走过来。
“唉!说对了!”
章来缚打开金锁,进入金丝笼。
本就狭小的空间一下子更叫人伸展不开腿脚,一个女子已经足够拥挤,更遑论再进来一个高大的男人。
文见喜极尽所能的蜷缩在角落里,惊恐问道:“你干什么?!”
章来缚看了文见喜一眼,将钥匙往远处一抛,道:“当然是——睡觉。”
他旁若无人地倒下去,将脑袋搁置在文见喜腿上。
文见喜的腿弹动了一下,章来缚的头颅滚到一边,摔得噼啪响。
他微微抬头,像极了被困深宫哀怨的女子。不过他没有和文见喜置气,再次将头搁到文见喜身上。
文见喜欲故技重施,被章来缚出声制止:“你要是再乱动,我会叫阿文剁了你的腿。虽然没什么肉,但是骨头挺酥的,府里的老黑狗应该很喜欢吃。”
文见喜将腿放下去,将眼睛眯成一条细线,勾唇道:“嗯,我知道,你最喜欢吃。”
章来缚没有接话,眼睛闭上,唇瓣抿紧。
佛堂里的香烛滋啦滋啦地烧着,烧尽了昔日情分和理智。
文见喜轻轻抬起一只手,从头上扯下一根发簪。
簪子对准章来缚仰起的脖子,她望着章来缚起伏不定的胸膛和那个皱巴巴的眼眶发呆,心中有一道声音在叫嚣:杀了他,杀了他,你才可以离开,苦莲也将唾手可得。功过相抵,你放心,师父不会责怪你的。
文见喜恍神,想到了前世杀他的时刻。
他们这一世明明已经有了许多改变,为什么又走到了这一步?
一滴泪悄然滑下,落在章来缚脸上。
他皱眉睁眼,看着那跟大剌剌的簪子,问:“你想杀我?”
文见喜耳边冷不丁响起一道沙哑的声音,思绪被拉回,她别过头。
被抓了个现形,她倒不打算辩解。
反正,她早就杀过他的。
这本来就没什么好辩解的。
章来缚纹丝不动,道:“为什么流眼泪?舍不得杀我?这很滑稽。”
明明在见到他之前,满腔恨意,现下却舍不得杀他。
如他所说,这很讽刺。
章来缚笑了,直起上半身,凑过来看文见喜的眼泪,露出比看客更戏谑的探究。
文见喜右颊抽搐了一下,湿润的眼睫合了又开,她晾干了失落不明的纠结,自虐般的按上自己的小腿。
那个地方,在初来寻他时,落下了难愈的伤。
有一道大概一个虎口那么长宽的口子,一直在结痂、脱皮中反复。
这会正好还剩下一条流血的口子,够她用来警告自己。
她咽下一口唾沫,正视他,不带感情道:“我是怕你死了,我马上就被你那群傀儡炼成丹药了,我是在三思而后行。”
眼前的男人点点头,道:“嗯,不过你不该犹豫的,我刚刚是真的睡着了。”
章来缚从头上摸了摸,摸出一把金钥匙打开金丝笼,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气的文见喜傻了眼。
他出去以后,又将金丝笼锁起来,笑道:“你可不能出来哦。”
文见喜骂他:“禽兽。”
章来缚心情颇好,应道:“嗯嗯嗯,我在。”
文见喜别开脸,不去看他。
章来缚便绕了个圈子,凑近文见喜的脸,眼尾上扬,继续道:“在这座佛堂里,你是最顶用的观音。”
“你放心,你马上就要从这小笼子里出来了,我可舍不得让最有用的你屈居于此。”
他的眼睛大方光彩,聚焦于文见喜。
他心花怒放:别着急,我会将这间屋子打造成专供活观音的佛龛。
文见喜从那深渊一般的眼睛中抽身,心下思酌:这禽兽又要做什么?我是否能谋求时机逃脱?
章来缚离开的步伐轻快,文见喜做好了很长时间又见不着这厮人影的准备。不料一炷香的功夫,他又回来了,还带来一群人大动干戈。
文见喜默不作声地关注这群来来往往的人,个个人高马大,动作大开大合,却从始至终毫无声响。
每个人都和活人无二,再一细细观摩,便能发现他们每个人耳后都有一根通红的血管。这些人,全都是傀儡。
以阿文为首的傀儡搬空了佛堂,大大小小的观音像被一扫而空。
文见喜隔着傀儡,平静地问他:“你又想干什么?”
章来缚笑道:“诸神菩萨无用,我只需要你一个就够了。这里以后就是你的佛龛,你喜欢吗?”
这人的神经程度远超文见喜的想象,但是她是高兴的。
被供养在一间大屋子里可比囚在一个金丝笼里,容易逃脱多了。
她逃走的时机眼看着就要来了。
章来缚一个眼神,那群傀儡便齐刷刷地朝文见喜涌来了。
一个踉跄,文见喜被他们高高抬起,几步下来,她被稳稳当当放置在供桌上。
嗯……连人带笼。
文见喜反应过来章来缚所作所为,气的差点在笼子里背过气。
她急忙按住自己的人中,朝着门口的观音背影暗自发誓:信女愿意吃斋念佛一辈子,但求逃出牢笼,掐死章来缚这个变态。此人亵渎神佛,所作所为有千万个不敬,求您大发慈悲,让这个死变态所有算盘落空,救我、救良善妖怪和无辜百姓脱离苦海。
那人站在供桌下仰视着文见喜,丝毫没有看见她的愤怒,眼尾缩成一条鱼尾,仿佛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他道:“见之欢喜,就叫你见喜菩萨。”
一个恶鬼,竟敢妄图自立菩萨。
叫人极度不适,后背发凉,一阵瘙痒。
随即,他依次点燃供香、油烛,拜了几拜。
他道:“南无见喜菩萨,愿您慈悲加护,佑我事事顺遂,助我消除业障,增我欢喜福寿,永无悲苦。
文见喜啐了一口:呸,我偏咒你事事不遂,业障缠身,历尽人间疾苦,永坠无间地狱。
文见喜觉得,这天夜里她应该不是睡着的,她一定是被油烛和供香熏晕了,或者说是气昏过去了。
但是呢,她醒来时,更气了。
天才蒙蒙亮,耳边便响起了哭丧声。
起先那是一道同蚊子一样嗡嗡的哭声,小心隐忍。
再后来,那声音变大了,像一条源源不断地小溪似的,有流不完地泪水。
最后那哭声哀痛,像是过惯了苦日子,天塌了下来,终于被最后一根稻草压死的骆驼。
文见喜睁开眼,便看见章来缚紧闭双眼,匍匐在她的脚踝处痛哭。
这人哭的面皮通红通红,声音悲怆,仿佛身处无间地狱。
文见喜心中第一个想法大喜过望:难道她的诅咒这么快便奏效了?
可那哭声又实在令人痛心,她有些迟来地羞愧,好心肠地拍了拍章来缚的脊背。
再怎么说,也不能在别人伤心欲绝的时候落井下石。
那样子做,未免太恶毒了。
当然了,文见喜虽然这样想,但要做到知行合一却还需要一点儿修炼。
最最主要的是,这人所作所为太混了。
不能怪她。
文见喜心中一番挣扎,这人却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她眼中精光一现,在心中下了某种决定似的,闭上眼睛,将嘴凑到章来缚耳边。
她大喊:“喂!”
这一声,也足够惊天动地。
章来缚自然而然从那巨大的悲痛里清醒,只是他那只完好的眼球中,依旧是茫然。
此情此景过于突兀,以至文见喜心中莫名冒出一个疑问:他为什么哭的那样伤心?
这念头一诞生,又瞬间被她抛之脑后。
作恶多端、横行霸道,有什么好哭的?一定是活该!
章来缚回神,以极快地速度摆出一副纡尊降贵的姿态,好像刚刚睡在文见喜脚边的另有其人。
他们连续这样睡了几天,文见喜寻不到一点儿逃跑的机会。
这供桌仿佛化作了一口热锅,她是急得团团转的蚂蚁,还得随时提防被章来缚一脚踩死。
长期的禁锢,导致文见喜重获自由这一天,如同要载入史册那样珍贵。
章来缚穿了一身白袍,银色丝线在他衣摆绣了几只张牙舞爪的麒麟。
文见喜老远看见他,便在心中嘀咕:麒麟防小人,我看最该防的是您自己!
章来缚站定,仰头问道:“你出来吗?”
文见喜在金笼里躺平,一个眼神也不给他,赌气道:“不出。”
男人闻言,笑着将精美雅致的钥匙摇了摇,准备迈步离去。
文见喜瞟一眼,心道:真走?
眼见那人走远,她喊道:“喂,我想出就能出吗?”
章来缚停下,转过身来,双眼化作一条毒蛇,盯着眼前的猎物,缓缓启唇:“错过刚刚的机会,现在可不能了。”
文见喜“哦”了一声,继续躺平,嘴硬道:“反正同观音菩萨一样供着呢,不出就不出。”
那人轻呵了一声,反而走近了。
文见喜心一提,难道今日又要她“陪睡”?也不让她出去,就自个儿进来,让她陪着一起。看不懂这死变态的癖好。
没料到,他直接打开了金笼。
两人四目相对,一人狐疑脑子宕机,一人冷漠直奔主题。
章来缚手中变出一条锁链,“咔哒”一声,锁住了她的手腕。
“你干嘛?”
“你不是想出来。”
说罢,他又拿着铁链的另一端,“咔哒”一声,犹如戴什么奇珍异宝似的,稳稳绕在脖颈上。
什么鬼东西?
谁在囚禁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