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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怪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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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我怕事。”白豫说得坦然。
裴几心道,先把你那拽不拉几的表情收一收再说更有说服力。
他仍不死心,拧过身子,支着侧脸好声好气地商量道:“我呢,做点小生意,正在物色一个合适的地址做仓库。你若愿意,日后收入二八分,如何?”
白豫刚要开口,目光一转看见他大敞的领子里掉出一块东西,正映着太阳的光辉闪动着。
平安锁,上上品。
好久好久以前,他见过一块一模一样的。
——
“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啊,好心带你爬个山你就摔成这样?给我爹知道了不得打断我的腿!”
“别给他知道就好了嘛。”白豫直起身拍了拍腿,有些苦恼地看着自己泥泞不堪的膝盖。
“呐,这个给你戴,我娘说是保平安的。”
他的手心躺着一块光泽漂亮的平安锁,锁上系着鲜艳的红绳。
“不要。”白豫道,“你娘给你保平安的,给我管什么用。”
“还有这种说法?那我现在送给你,就是我给你保平安了,保证管用的,怎么样?”
“不怎么样。给你爹知道,被打断腿的就是我了。”
“不给他知道就好了嘛!”
那块锁是真的很漂亮。白豫盯着看了一会儿,锃光瓦亮,银铃响动,上面歪歪扭扭的不知道刻着什么符号。
眼神不自觉顺着那双手滑向他的双眸,那对、在透过树荫的光影间闪动着的真迹。
“不要。”
只记得对方合拢掌心,清脆的笑声冲破了层层叠叠的山峦。
那时候居然连名字都忘了问。
“如何?”裴几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白豫猛地回神,竟觉得面前这人与记忆中的那个人有些许重合,说不上来的不爽:“不如何。”
“嫌少?三七分?”
“······”
“四六分不能再多了!”
白豫听不下去:“做什么黑心生意需要物色这种偏僻的地方?”
“此言差矣差矣~有钱不赚是狗屎。”裴几拍着大腿,恨不能直接替他做了决定,“再说,这种一听就不可能亏本儿的买卖,还犹豫什么呀!”
但白豫只是觉得这人不太靠谱而已。
“哎呀,我发誓我做的绝对不是黑心买卖,真的。”
“没得商量,”白豫觉得没趣,起身拍了拍衣摆,“各回各家。”
说完便无情地转身走了,只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
裴几冲那背影吐了个瓜子壳儿。
白豫回到店里的时候,门口等着一个穿着朴素、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
“白公子!”姑娘见他来,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攥着衣角半天,才带着几分羞怯开口道,“可否劳烦你回忆一下,两年前我在你这儿当了一个簪子,不知……”
“还在。”白豫一秒都没想,拉开抽屉很快便拿了出来,“你看看可是这个。”
“是,是!”姑娘一见到那簪子便红了眼眶,噙满了泪,她哽咽道,“太好了!我……我还以为这么久过去早就卖掉了……”
“家中还好么?”
“已经没事了,家父的产业又运转起来了,只是母亲她……”她垂眸,“没能熬过这个冬天。”
“节哀。”白豫不擅长安慰人,“莫要太过忧心了。”
姑娘抬头释然地笑笑:“已经看开了,我就想着把她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赎回来,也好有个念想……还要多谢白公子那时候雪中送炭了。”
“正常做生意而已,这簪子精雕细琢,本也值那个价钱。”白豫笑笑。
姑娘拿出自己的钱袋道:“那,如今便当做我赎回来了,除了赎金,利钱也会按两年算的。”
“这倒不必,按当期,半年就行。”白豫温和地道。
“这怎么行。此物于我而言意义非凡,难为白公子替我收着那么长时间了。”
白豫道:“卖不出去罢了,我留着也用不上。”
姑娘执意,只管把银子仔细清点好轻轻放在柜台上,又冲他郑重地道:“日后若是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还请白公子千万不要客气,这人情阿芜便先欠下了。”
白豫笑了笑,道了声“慢走”。
“豫哥,这是北街那边儿做衣裳的唐老板家的小女儿吧?”程小从里屋走了出来。
“嗯。”
“方才你没回来时她问我来着,我压根儿都没见过那发簪,还跟她说应该不在了呢,得亏她坚持说要等你来。”程小虚抹了把汗,“差点误事了!”
“无妨,两年前你才几岁,不知道也正常。”
程小摇摇头:“过两天我就把这抽屉里的东西全部记住!……不过竟然留了整整两年,豫哥你也是够有心了。”
白豫向后一靠,胳膊肘撑在柜台上,望着:“虽说已成死当,但终归是她的东西,旁人又怎好插手呢。”
物与主之间的羁绊,绝不是轻易就能斩断的。
那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午后下起了暴雨,正要关门时有个小姑娘淋着雨跑过来说要当掉她的簪子,哭着说她家里被人逼债、说她母亲病重。
于是白豫问过她是谁家的,便换给了她一大笔钱,小姑娘连递过去的伞都没接又拿着钱匆匆忙忙地跑走了。
后来便一直原封不动地放在抽屉里了,说不清是遗忘还是有意。
白豫收回思绪,听见程小望着远方故作深沉道:“唐老板家这是重振旗鼓了啊。”
“此话怎讲?”
“今天去集市的时候正好路过,看见唐老板一口气买了隔壁连着的好多间铺子,叮叮当当地在敲牌匾呢。”
“是么。”白豫琢磨着。
唐老板两年前因为给宫里大人做衣服时袖口的一处花纹用错了色被整得够呛,这两年来低调了很多,生意却也一直不见起色,如今怎么突然……
“坏了!锅里水要烧干了!”
见程小急急忙忙回了厨房,白豫推了推侧边的展示柜,打开了暗门。
淡淡的檀木,混着浓郁的墨香。
他径直走向了案桌前,提笔写道:“大澜十年三月初三,唐氏家业复苏。唐芜赎回发簪,赎金八十两,利息一百两。”又在旁边画了个简笔画。
脸,眼睛,鼻子,嘴巴,右眼下方点了颗痣。
他吹了吹墨迹,而后撕下那条字据,冷着脸在墙上寻了一番,找了个位置用浆糊黏了上去,又拿笔在旁边那张泛黄的纸上做了个标记。
没多停留便离开了房间。
“豫哥!开饭了!”程小在厨房里头喊了声。
“嗯,好香啊。”
—
“切,老子还不稀罕!”
裴几虽是在白豫这壁上碰了又碰,但口中骂骂咧咧骂过瘾了便也不在意了。他哼着小曲儿慢慢悠悠地晃到客栈,就看见陶旭站在门口四处张望:“看什么呢?”
“嘿,老大你回来了。大头说洛京这个地方春天会飘雪来着,让我好好瞧瞧。”
“开什么玩笑,这可是南方,现在都几月份了。”
“所以才稀奇嘛!”陶旭挠了挠头,“他说得等有风的时候才能看见。”
“你大头哥逗你开心呢。”裴几不以为然,打了个哈欠就上楼了。
在海上漂了好多天才落地,一落地又忙不迭处理琐事,裴几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缺觉了。唯一值得感人的是,这些天没什么要紧事,一切都是那么的井井有条,丝毫不需要他来操心,可以安心地躺个几天等李承非的船队回来了。
但却意外地没睡安稳。
乱七八糟地梦一通,结果还怎么都记不起来,偏偏那种提心吊胆、仓皇失措的心悸感觉却是依旧清晰,还出了一身的冷汗。
非常陌生。
裴几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坐在床沿发了很久的呆。直到外界的声音渐渐明朗起来、传进他耳朵,往外猛地一看才发现天色已经不早了。
他走到窗边往下看了看,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只有陶旭像是闲出屁了,坐在客栈门口的石阶上吃零嘴,也不知是不是这么坐着吃一下午了。裴几心想应该给他找个活儿干,于是清了清嗓子冲底下一喊。
“陶子──”
“哎!”陶旭蹦哒起来,乐呵呵地仰起头,“老大!有何吩咐?”
“我要吃烧饼──”
“成!”终于有事干了,陶旭一下就来劲了,起身拍拍屁股就走。
“不要肥肉──”
陶旭自信地道:“我知道,还要两个。”
裴几满意地点点头,靠在窗台边支着下巴,目送他一蹦一跳地直到消失在视野。
这个客栈的地理位置是极优越的,既不像城中心那样闹腾,周边商圈也不少,吃的穿的应有尽有。风景也不错,若非楼层低了些,要不应该能直接看到码头。
裴几这么想着,圈起两只手箍在眼睛上。
天边是不刺眼的落日,云朵被余晖映出的卷层像是塞满了肉的饺子。
几只飞鸟,稀稀落落的瓦片屋顶,一棵拔群的老树。
突然,裴几直起身子冲着一个方向看了好久,随后戏谑道:“哟!这不是陈冢么!”他把身子探出去,又把手压低了些,失望地发现除了那个具有代表性的树顶,其他有意思的什么都看不着。
只能见着树前那桥上有几个小孩儿在放纸鸢──挺有两把刷子,这都能放起来。
他百无聊赖地又看了半天,看到无趣了,少见地叹了口气。此时此刻,他只想把陶旭抓来问问他平日里都怎么消遣的。
“老大!烧饼来喽!”正这么想着,陶旭便大摇大摆地推开房门,从怀里掏出两个捂得还热乎的烧饼,随之一起出现的是令人垂涎的香味。
“另一个你吃吧,”裴几拿了一个,心情极好,“明儿带你去玩。”
“真的呀!”
裴几伸手撸了撸他脑袋:“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陶旭特别高兴,啃着烧饼独自乐呵着,也不在意要去哪里、玩什么,总之跟着裴几他就高兴。
这种美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月光洒满城池,当然可能还会持续很久,只是陶旭有点坐不住了:“老大,我们明天什么时候去啊?”
裴几随口一答应:“你要乐意,一大早都行。”
“好耶。”他独自乐了一会儿,又起身翻了翻他那堆并不多且款式雷同的衣裳:“老大,我穿这件可以吗?”
裴几专心地吃着烧饼,没理他。
隔了会儿,陶旭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小梳子,把他那短短的顽固的头发梳了又梳:“老大我是不是该洗一下头发了……”
“老大……”
裴几忍不住又陷入了反思:“我是带你出去玩儿得太少了吗?”他哭笑不得,“安心睡吧你,不会把你落在客栈的。”
说着便下了楼:“掌柜的!”
“哎!怎的公子?”
“你可知道这附近哪儿有卖纸鸢的么?”
“有啊,就在对面呢!”掌柜的到门口给他一指,“马上收摊儿了呢。”
“多谢了。”裴几快步走去,挑了一只最魁梧的鹰,除了那双眼睛略显痴呆,没什么好挑剔的。
“能放起来么?”裴几没玩过,抓着那个线筒充满了怀疑。
“客官这是哪儿的话!”店家笑道,“这种纸做的是最好放的,找个开阔的高处,只需一点点风便能飞很高了。”
“开阔的高处?”
“南边儿那个大桥上就行,好多娃娃都在那比赛呢。”
“成。”裴几想了会儿道,“赢了他们不算欺负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