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肩》长青禾

3、第 3 章

　　军训通知砸下来，休整日的悠闲荡然无存。506宿舍弥漫着迷彩服粗糙布料的味道和紧绷的气息。

　　“靠，这衣服能磨掉一层皮！”赵雷龇牙咧嘴地把作训服往身上套，对着镜子比划军姿，“兄弟们，赌谁先晒成煤球？”

　　李哲推了推眼镜，叠衣服的手一丝不苟：“比谁先倒下更实际。听说站军姿是晕倒重灾区。”语气平静，眼神却凝重。

　　沈昭站在书桌前，仔细抚平作训服袖口每一道褶皱，像在进行庄严仪式。阳光勾勒他侧脸，帽檐在挺直鼻梁投下阴影。“尽力就好。”他声音温和，指尖却微微发白。

　　林绪靠在桌边，迷彩腰带卡扣在指间发出冰冷的“咔哒”声。他扫过沈昭抚平褶皱的手，那手在深绿布料映衬下显得过分素白。“嗯。”一个字，没什么情绪。

　　集合哨撕裂清晨。操场上绿浪翻滚。制药一班被编入Alpha方阵，教官黝黑精悍，眼神如鹰。

　　“立正——！”口令砸在跑道上，“脚跟靠拢！脚尖六十度！腿挺直！收腹挺胸！头正颈直！目视前方！”目光扫过紧张的新面孔，停在队伍末端，“最后两排！最高的两个！腰板是面条吗？！”

　　林绪和沈昭，187与185，如同两棵白杨立在末尾。林绪下颌绷紧，脊背如标枪，隔绝了周遭灼热。沈昭同样笔挺，汗珠却已顺着鬓角滑落。他努力控制呼吸，浓密眼睫的颤动泄露了压力。

　　烈日悬空，无情炙烤。跑道蒸腾热浪，空气粘稠如糖浆。汗水浸透后背，时间被无限拉长。汗水流进沈昭眼角，刺痛带来瞬间模糊。小腿肌肉痉挛，脚底针扎般疼痛。

　　两个小时，纹丝不动。解散令如天籁。

　　“原地休息十分钟！喝水！不许坐！”教官吼声再起。

　　沈昭踉跄到树荫下，背靠粗粝树干，胸口剧烈起伏。他拧开水壶猛灌，水流溢出唇角，打湿领口。阳光穿过树叶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嘴唇失了血色。他闭着眼，胸膛起伏幅度大得惊人。

　　林绪也走来喝水，呼吸微促，额发汗湿。他目光扫过几步外闭目喘息的沈昭，落在那用力到指节泛白、微微颤抖的手上，视线在他苍白的唇停留一瞬，深黑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波澜。仰头灌水，压下莫名焦躁。

　　短暂喘息结束，踢正步分解动作更折磨人。抬腿，定位，保持！每一次都像对抗灌铅的沉重。汗水肆虐，迷彩服结出白碱。沈昭感觉自己被架在火上烤，视野边缘闪烁黑点。

　　中午解散哨响，沈昭甚至没力气对赵雷或李哲说话。他低着头，拖着灌铅的双腿，沉默缓慢地挪向宿舍楼，背影在烈日下异常单薄。

　　林绪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确认是回宿舍，才转身走向食堂。排队打了两份饭：一份红烧排骨，一份冬瓜排骨汤配米饭。挤出人群时，瞥见赵雷李哲正狼吞虎咽。

　　回到506，宿舍只有窗外知了嘶鸣。沈昭床上，迷彩外套乱丢，人面朝里蜷缩着。

　　林绪把餐盘放自己桌上，走到床边，声音平淡：“给你带了午饭。”冬瓜汤和米饭。

　　床上毫无动静。

　　“沈昭？”林绪声音沉了一分，推了推他手臂。

　　触手滚烫！

　　“唔……”一声模糊痛苦的哼唧，毫无反应。

　　不是疲惫！林绪脑中警铃大作。他双手抓住沈昭滚烫肩膀，用力将他翻过来。沈昭脸色病态潮红，嘴唇干裂，眉头紧锁，眼睫濡湿黏连，呼吸灼热急促。

　　中暑？林绪脑中闪过昨天下午的画面——沈昭不在，风掀起桌上身份证一角。他瞥见：性别“男”，第二性别处，空白！

　　18岁未分化？罕见如医学特例！他当时迅速拿起卡片，指尖感受到残留的微温气息，拉开抽屉放进去关好。那片空白却烙□□底。

　　此刻，看着这张滚烫模糊的脸，林绪心沉到底。未分化身体在极限消耗下会触发什么？

　　没有犹豫，他蹬掉作训鞋，双手穿过沈昭腋下膝弯，发力将人打横抱起！分量轻得心惊——完全不像成年男性！沈昭滚烫额头抵着他颈侧，灼热呼吸带着异常甜腥。

　　“坚持住！”林绪低喝，抱着人冲出宿舍狂奔向医务室。脚步声急促，怀中人痛苦呻吟。汗水浸透后背，心跳如擂鼓，恐慌尖锐陌生。

　　医务室。
　　“39度8！脉搏快，脱水明显。”值班医生皱眉写着处方，“中暑加虚脱。下午不能训了。开退烧药和电解质，回去多喝水，物理降温，观察。”

　　林绪接过药，看着病床上昏沉潮红的沈昭，脑中空白身份证挥之不去。“谢谢医生。”他再次抱起沈昭。

　　回到506，喂水喂药。沈昭无意识吞咽，眉头未松。林绪看着依旧通红的脸，不安如藤蔓缠绕。

　　集合哨再响。林绪深深看一眼床上的人，戴帽离开。

　　操场上烈日依旧。林绪动作标准如教科书，目光却总飘向宿舍楼。沈昭滚烫的脸、轻飘的体重在脑海反复播放。焦灼如蚁啃噬。

　　站了不到半小时。
　　“报告教官！”
　　“讲！”
　　“报告！肚子疼！非常急！请求去厕所！”林绪声音压抑急促痛苦，一手捂腹，额角汗珠滚落。
　　教官审视几秒，挥手：“快去快回！十分钟！”
　　“是！”林绪转身疾步，冲刺般跑向宿舍楼。

　　电梯口长队。林绪毫不停顿冲向消防楼梯。
　　五层楼，一步跨三四级台阶，心跳狂撞，脚步声如鼓点。汗水湿透后背，呼吸粗重。推开506门，喘息剧烈。

　　床上人蜷缩不动。脸颊潮红更深更妖异。靠近床边，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甜香扑面而来！粘稠滚烫，带着原始生命力与勾魂摄魄的诱惑，瞬间冲击林绪神经！

　　嗡！Alpha本能瞬间分辨——Omega信息素！分化期原始风暴！

　　他冲到床边，探向沈昭颈后。指尖触到皮肤滚烫吓人！颈后凹陷处——腺体区域——热度惊人，血管突突跳动！

　　“该死！”林绪低咒，脸色难看。庸医！根本不是中暑！

　　“唔…好热……难受……”沈昭无意识扭动，痛苦呻吟。眼睫濡湿黏连，汗水浸透T恤，勾勒单薄腰线。甜腻信息素随扭动汹涌弥漫，充斥狭小空间。

　　林绪太阳穴突跳，血液奔流加速，燥热感不受控从小腹升起。Alpha本能咆哮：靠近！标记！占有！他猛咬舌尖，刺痛血腥拉回理智。

　　深吸气，压下翻腾欲望，眼神冷冽坚定。他一把掀开薄被，快速脱掉沈昭汗透的迷彩T恤。白皙上身暴露，皮肤泛粉，遍布细密汗珠。林绪迅速翻出沈昭干净的纯棉白长袖T恤，粗鲁迅速地套上。

　　再次打横抱起。沈昭身体更滚烫，甜香信息素如实质包裹冲击。林绪强忍不适，抓起沈昭床上宽大迷彩帽盖在他脸上，遮住眼睛。

　　“忍一忍，沈昭，去医院！”声音低沉沙哑有力。他抱着人冲出宿舍，无视楼梯，从五楼飞奔而下，脚步声沉重闷响。

　　冲出宿舍楼，烈日灼烧。林绪疾步走向校门，单手艰难掏手机解锁点打车软件，汗水模糊屏幕，指尖颤抖。输入最近三甲医院急诊。

　　“喂？车到了吗？A大北门，穿迷彩抱人的是我！快！”对着电话低吼，声音急迫慌乱。怀中人滚烫，身体轻微抽搐。他拼命加快脚步奔跑。

　　白色网约车停在校门口。林绪拉开车门，粗暴地将沈昭塞进后座，自己紧跟着钻入。“砰”地关门。

　　“中心医院急诊！快！开快点！”林绪急促吩咐，喘息。
　　车厢内，浓郁甜腻信息素瞬间爆发，如顶级催情香精打翻，填满每寸空间。Beta司机毫无所觉。

　　林绪不同。顶级Alpha。毫无遮拦的分化期Omega信息素是致命冲击！强烈眩晕袭来，血液疯狂涌向下腹，占有欲破坏欲咆哮冲撞。他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湿透迷彩服，牙齿死咬下唇尝到血腥。强迫目光从身边蜷缩的身体移开，死死盯窗外倒退街景，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咯咯作响，指甲深陷掌心用剧痛维持清明。

　　颤抖着再次拿出手机，屏幕光映着紧绷苍白的脸。找到辅导员苏晴微信，手指僵硬打字：
　　【苏老师，沈昭突发急症，危急，送中心医院急诊。我陪同。替我俩请两天假。林绪。】

　　消息发出，锁屏丢开。闭眼深吸气，试图平复体内风暴。每一次呼吸，吸入的都是摧毁理智的甜香。

　　“唔…呜……”沈昭痛苦呜咽，身体蜷缩更紧，头无意识蹭向林绪方向，寻求凉意。

　　“别动！”林绪猛地低吼，声音嘶哑可怕，带着浓重警告。凭着最后本能，他猛侧身，一把将沈昭滚烫身体用力按在车门边，用身体隔绝驾驶座，拉开危险距离。手臂横亘在沈昭身前，肌肉紧绷如钢，阻挡靠近。汗水顺冷硬下颌滴落。他闭眼，胸膛剧烈起伏，像濒临失控的困兽，与本能惨烈搏斗。每一秒都漫长如世纪。

　　车子急刹停在急诊大楼门口。刺眼红十字。

　　“到了！”司机喊。

　　林绪立刻推门，混杂消毒水尾气的空气涌入，让混沌大脑喘息。顾不上付钱，迅速扫码，再次抱起意识模糊的沈昭冲进急诊大厅。冷气扑面，压下窒息甜腻。

　　“医生！急诊！”林绪冲向预检台，声音嘶哑急迫，“他分化了！情况很糟！”

　　预检台Beta护士经验丰富，看到沈昭状态再闻信息素气味，脸色严肃。“分化热？跟我来！快！”她推开急救通道门，引林绪放人上移动担架床，推车朝隔离诊室狂奔。

　　隔离诊室内。中年女医生眼神锐利，快速检查瞳孔、颈后腺体（红肿滚烫，血管搏动），语速飞快问林绪：“什么时候开始？体温？意识？抽搐？分化征兆？第二性别确定？之前未分化？”

　　林绪看着医生护士围着沈昭忙碌，针头刺入青色血管抽血，冰凉液体滴入滚烫身体。沈昭被刺激瑟缩，细微抽气。

　　他强迫冷静，快速回答：“中午军训结束回宿舍发现，意识模糊，体温39度8，校医误诊中暑。抱出来时体温更高，腺体异常滚烫。途中意识丧失一次，轻微抽搐。他……”顿住，声音艰涩，“之前未分化，18岁。身份证第二性别空白。”

　　“18岁未分化？爆发性分化？”医生惊讶，手上未停，“血常规、血气分析、信息素六项急查！静脉双通道，平衡盐溶液快速扩容！冰袋物理降温，重点颈部腋下腹股沟！准备Omega分化期专用抑制剂（Omega-DI型）！”

　　护士执行。冰袋贴上滚烫皮肤，沈昭难受呻吟。

　　医生看监护仪高企体温心率，皱眉书写，头也不抬问：“他家人呢？在身边？分化期尤其爆发性，需监护人签字，后续观察护理关键。”

　　家人？
　　冰锥刺耳。林绪眼前闪过沈昭身份证籍贯——湖北恩施偏远乡镇。独自拖巨大行李箱的身影。提起父母眼底温暖与复杂。

　　“没有。”声音低沉肯定，无犹豫。他看着病床上痛苦煎熬的沈昭，保护欲压倒一切。“家人不在本地。我是他同学，室友。”补充，语气不容置疑承担，“我负责。”

　　医生抬眼，锐利审视。高大Alpha少年，迷彩服汗湿狼狈，眼神冷静坚定，气场沉稳带压迫感。

　　“同学？”医生疑虑，“你是Alpha，他分化中Omega，信息素冲突危险。后续……”

　　“我明白。”林绪打断，斩钉截铁，“保持距离，做好防护。请您先全力救治。签字，可联系辅导员，或等他稳定通知家人。”目光锁沈昭，“现在，他情况最重要。”

　　医生看他眼中坚决，又看监护仪体温微弱下降趋势，点头：“好。暂留，但严守隔离规定，戴防护口罩手套，绝对不可靠近腺体！信息素风暴随时再爆发，对Alpha刺激危险极大！”

　　“明白。”林绪立刻接过N95口罩一次性医用手套，迅速认真戴好。冰冷橡胶隔绝部分信息素，欲望稍平。退到隔离帘外指定区域，背靠冰冷墙壁，目光穿透帘缝紧追病床脆弱身影。

　　时间在消毒水味和监护仪滴答中流淌。冰袋更换。昂贵Omega-DI型抑制剂缓缓推入静脉。沈昭体温缓慢坚定下降，从骇人40度以上回落到39度边缘。呼吸心跳平稳，眉头微舒，昏睡中痛苦潮红褪去，显苍白底色。

　　医生看最新血检和信息素结果，长舒口气，走到帘外对林绪说：“初步稳定。血象典型Omega分化期急性应激，信息素水平极高，好在无严重感染。抑制剂起效。需安静持续监护后续稳定治疗，约48小时度过最危险爆发期。”

　　她顿住，看林绪：“需隔离观察。普通病房不行，信息素浓度高干扰他人易引Alpha麻烦。我院有专门信息素隔离观察室，但费用……”

　　“费用不是问题。”林绪立刻接口，语气无波澜，“用最好隔离观察室。”

　　医生点头：“好。不过……”她看昏睡沈昭，又看林绪，眼神复杂严肃，“等他醒，必须明确告知分化结果——他是Omega。让他充分理解这意味着什么，如何保护自己，正确使用抑制剂阻隔贴。还有，”语气加重，“你作为Alpha室友，特殊时期必须绝对控制好自己！隔离期我们加强监控，但回日常环境风险更高。大量Omega信息素持续释放，尤其分化稳定期，对同室Alpha是极大考验。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林绪瞳孔在“Omega”一词中收缩。猜测被证实，看着病床安静沉睡清俊苍白的人贴上这标签，复杂情绪攫住他。沈昭的虎牙笑容，衣角草屑，阳光下清澈眼眸……与“Omega”的柔弱依赖重叠，产生奇异撕裂冲突感。

　　医生最后严厉警告如冰水浇头，冻结翻涌思绪。回宿舍？面对赵雷李哲两个血气方刚Alpha？沈昭信息素未稳阻隔贴效果未知？

　　不行！绝对不行！惊雷炸响，带着决绝。

　　“医生，”林绪声音异常冷静冰寒，“他不能回宿舍。至少信息素稳定学会用阻隔贴前，绝对不能。”

　　医生意外。

　　“宿舍还有两个Alpha。”林绪简单解释，语气不容置辩，“我带他出去住。麻烦开后续药物，强效抑制剂和阻隔贴。”

　　医生沉默几秒，评估决定合理可行，点头：“这样…更稳妥。你能替他考虑，难得。”快速写医嘱，“开三天药量。记住，Omega分化稳定期约一周，信息素渐落仍可能波动，阻隔贴24小时贴好，强效抑制剂随身带，不适立刻用。异常随时复诊。”

　　林绪接过处方缴费单，转身刷卡缴费，金额不菲，眉头未皱。取药：退烧药、电解质、Omega专用强效抑制剂（金属小盒）、高品质阻隔贴。

　　拿药回隔离室门口，沈昭已被转移移动病床，护士推往楼上隔离区。他沉睡着，长睫在苍白脸上投安静阴影，呼吸平稳许多。宽大病号服衬得单薄脆弱。颈后纱布边缘隐约红肿轮廓。

　　林绪沉默跟在后面，保持距离，目光落沈昭沉睡脸上。电梯上行，狭小空间，阻隔贴防护下，沈昭变得相对平稳清甜的气息，依旧穿透萦绕鼻端。柔和纯净，如初春融雪带凉意的风，混干净草木气息，若有若无撩拨心弦。

　　林绪戴口罩静静呼吸。冰封眼底，无声碎裂融化。

　　办完入住手续，护士安顿好沈昭连接监护（体温心率），强调探视规则后，病房只剩两人。

　　高级隔离室特殊处理阻隔信息素。独立卫浴，简洁安静。沈昭躺洁白宽大病床，盖薄被只露苍白睡颜。床头柜放药袋。

　　林绪站床边看了一会儿。窗外天色暗，霓虹透过百叶窗投斑驳光影。他拿出手机点开高端酒店APP，手指快速滑动筛选。

　　地点：距校步行十五分钟。
　　要求：绝对干净，隔音好，最好独立新风系统。
　　房型：指尖划过“双床房”，停顿。最终落在“豪华大床房”。距离足够近，第一时间察觉异常。理由充分。点击预订支付。

　　收起手机，拉椅子在距病床一米多远坐下。距离看清状况又守规定。背脊挺直如守护石像，目光落沈昭盖薄被微起伏胸口，落输液管匀速滴落液体。

　　病房安静只剩仪器轻响和交错呼吸。林绪靠椅背闭眼。疲惫如潮涌，不敢真睡。纷乱画面闪现：名单上紧挨名字；湖边柳树下虎牙笑容；篝火旁饼干断裂瞬间绯红脸颊；身份证刺眼空白；出租车里焚毁理智的浓郁甜香……最后定格医生宣告：“他是Omega。”

　　冰川少年在寂静病房独自消化翻天覆地认知。夜色深，霓虹变幻明明灭灭光影投冷白脸上。病床上，沈昭药物下沉睡，对守护者与命运巨变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