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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夜画 ...

  •   柳青墨独立在窗口,望着顾见白消失的方向,指尖在身侧无意识地虚握了一下。

      “人妖殊途...”他轻叹一声,指尖在窗面上落出一道浅痕。

      修行不足五百年的鲤鱼精恋上书生,不惜损耗修为日日化形相会,最终在雨夜现出原形,被书生活活打死在庭院中。翌日书生见到僵死的鲤鱼,只当是池中寻常物,命人煮了汤。
      柳青墨闭上眼,那场景历历在目。他见过太多这般结局,戏文里的《白蛇传》终究美化了现实。若许仙真见白素贞现形,第一反应必是恐惧厌恶,何来情意绵绵?
      “或许顾见白不同。”心底有个声音悄然响起。初见时那人就险些识破他的妖身,那般天生的敏锐,加之自己不曾刻意遮掩,他当真毫无察觉?
      可正是这份不同,才更危险。柳青墨暗自反驳。凡人寿命不过弹指,妖若动心,便是余生难解的执念。他修行数百载,不该在此刻功亏一篑。
      窗外月色依旧,将庭院照得一片澄明。良久,才有一声叹息融入夜色。

      等到顾见白回到他那房子时,夜色已泼满了落地窗。一片寂静里,他打开灯,从酒柜中取出一支老藤红和一个晶莹剔透的郁金香杯。

      虽然顾见白并不嗜酒,此刻却需要一点微醺来镇定那份陌生而悸动的热切冲动,想要拥抱什么,全身心投入到什么之中,才不会让心脏跳得太快。

      他背靠冰凉的窗框,长腿微屈。

      巷口那深深的一眼反复在他眼前回放,像慢镜头的无声剧,那双褪去所有粉墨、只剩下纯粹的眼睛,清澈如水,却蕴含着胜过万语千言的深意。一种近乎战栗的喜悦从心底泛上指尖,让他捏着酒杯的指节都有些发白。

      他低声念出某个名字,想着某个人,只觉心脏某个地方好难受,涨涨的又溢不出来。

      分明只是个见过数面的人。

      顾见白满脑子都是柳青墨的脸,他艳丽的侧颜,多情却蒙着雾的眼睛,还有弧度微翘的……唇,他索性不睡了。

      后半夜,当月光缓慢偏移,万籁俱寂之时,他回到了画室。

      整个二楼都被他改造成了画室,四壁挂满半成品:街景水彩、静物油画、还有几幅明显受国画影响的泼彩。

      空气中浮动松节油、熟宣和矿物颜料的混合气息。

      “柳青墨。” 他再一次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像对着空白画布描摹着什么。那份剥离了俗世假面下的冷淡疏离、在举手投足间依然如古玉般蕴藏温润气韵的特质,是最纯粹的精神性与形式美的结合——那一个无需雕琢就足以入画的灵魂,画家梦寐以求的缪斯。

      月光成了最遥远的奢望。顾见白现在却被一种近乎创作的焦灼与欣喜攫住。

      他选择黄昏为背景,但不是寻常温暖的橙黄色,而是一种混沌的、介于赭石与暗紫之间的色调,如同即将被黑夜吞噬的最后一缕天光,壮丽而悲怆。这黄昏的天空占据了画面大半,压抑,却又充满了动荡。

      画面的中心,是一个巨大的、由笔触构成的漩涡。由无数破碎的荼蘼花瓣、撕裂的云絮和流动的光斑共同纠缠旋转而成。

      漩涡的中心是一轮苍白得没有温度的月亮,它静静地悬在那里,如同一个冷静的、注定的结局,凝视着漩涡的一切动荡。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在这狂暴的漩涡中,有一抹烈烈的红。唯一的亮色仿佛被风扯碎的红色痕迹,像一道伤口,又像一团不肯熄灭的火焰。

      它挣扎着,试图在漩涡中保持某种形状,却又被花瓣与气流不断地冲刷、分解。

      画面左下角却突兀地盛开了几朵洁白荼蘼花,它们似乎是整个狂暴画面中唯一静止的物体,花瓣紧紧收拢,仿佛在抵抗着周围的一切,又仿佛在积蓄着最后一次绽放的力量。

      此刻天光透过高阔的玻璃窗,将画室染上清冷的蓝灰。顾见白眼底有细微红丝,神情却如饱饮甘霖般清明透亮。

      他迎着光,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无半分倦容,只有艺术家找到灵魂缪斯时那种被灵感浸透后的焕然神采。

      风中的荼蘼--

      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画笔,这是他给这幅画取的名字。

      顾见白手机响了一下,是某种别致的铃铛响声,一听就知道是特别关注。

      才七点,柳青墨就醒了,真好啊,看来对方的生物钟很健康,发来信息邀请自己去尝尝城西的点心铺。

      顾见白暗自记下,欢快地打字。

      颜料未干:好啊好啊

      颜料未干:小狗开车.jpg

      颜料未干:下午3点,我来接你好不好

      木卯:可。

      似乎觉得有点冷淡,对方又回了一句。

      木卯:我等你。

      颜料未干:小狗转圈圈.jpg

      “真的吗真的吗?”

      小灵儿听说一向懒散的大师兄柳青墨竟破天荒连着唱了两出戏,下了台后,却不见疲惫,反倒悠悠然抱了壶茶,闲适地躺在摇椅上摇摇晃晃。

      那张惯常凌厉倦怠的脸上,此刻难得地挂着几分愉悦之色,连她今天动作明显走了样儿,他都只是蹙眉白了她一眼,低头继续品茶了事。这反常的“宽容”,搅得小灵儿心里惴惴不安。

      好不容易寻了个空档偷溜出来,小灵儿忙不迭地蹭到师姐戎心思身边,一边殷勤地给她捏着肩,一边试探着小声打听:“小戎姐,你说...大师兄最近是...遇着什么好事儿了吗?怎的今天都不骂人了。”

      戎心思刚唱罢《拾玉镯》,扮的是那泼辣娇俏的孙玉姣,动作行云流水,又脆又美,台下叫好声几乎要掀了屋顶。此刻她正对着梳妆镜,慢条斯理地拆卸着满头发饰与珠花,闻言唇角微微一弯,溢出个意味深长的低笑:“你这小丫头,倒上赶着找骂。不过这事吧……”

      戎心思故意逗着人,然后故弄玄虚道:“我哪儿知道呢——”

      “哎呀~好师姐,你就告诉我嘛!”小灵儿见她语焉不详,手下捏肩的力道更带上了几分撒娇的软糯。

      戎心思也不推拒,只是依旧专注于镜中自己的倒影,任由小灵儿伺候着卸下一身繁复的行头。

      待到小灵儿手脚麻利地将那些零碎饰物归置整齐,戎心思才慵懒地向后一靠,身子陷进椅背里,目光却透过镜子,盯着小灵儿满是好奇的脸。

      “昨儿个,你大师兄倒是有趣儿。”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倦意和不易察觉的兴味,“我看见他带着个人,在街上逛了半天,还买了零嘴儿,就是他特别爱吃的春水铺。而那人...瞧着年纪不大,模样倒是不俗,又乖又嫩,原来他好这口。”

      “啊?”小灵儿震惊于师姐的直白。

      戎心思撇了撇嘴,纤长的手指在妆台上轻轻一点,“后来,还是那位,一路把你大师兄送回了巷口。两人在门口...站了有半晌儿,瞧着倒像是难分难舍。最后还是你大师兄转身进了巷子,”

      她学着评书的拿腔拿调,瞥了小灵儿一眼,“那位,可是在路口站了好久才走的,这种行为放在戏文里,他俩指定有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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