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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京云诡 ...

  •   北境的战事,远比预想中更为胶着与惨烈。狄戎骑兵来去如风,熟悉地形,又值严冬,天时地利皆不利于朝廷大军。萧擎岳用兵老练,稳扎稳打,却也难在短期内打开局面。作为先锋的萧庭筠,更是数次与敌军精锐短兵相接,虽凭借勇武屡有斩获,但也尝到了战争的残酷与指挥的艰难。

      随着战事深入,萧庭筠成长的速度惊人。他不再仅仅是一个冲锋陷阵的勇将,开始更多地思考战略战术,观察敌我态势,学习父亲和其他老将的指挥艺术。他将沈惊澜信中偶尔提及的、关于北地风俗、气候、乃至狄戎各部之间微妙关系的只言片语,都牢牢记在心里,融会贯通。

      渐渐地,他发现自己对战场形势的预判越来越准确,用兵也愈发灵活刁钻。他开始能够独立策划并执行一些小型战役,不再完全依赖沈惊澜那如同"天启"般的指点。

      一次,他利用对季节风的精确把握,巧妙设伏,火烧狄戎一处重要粮草囤积点;另一次,他利用狄戎内部不同部落之间的矛盾,散布谣言,成功引发其内讧,不费一兵一卒便使其一部退兵。

      他依旧会收到沈惊澜的信,信中总是分享一些新的读书心得,或是对天下大势、人心向背的抽象探讨。但萧庭筠总能从中汲取到养分,获得某种启发。

      "萧小将军用兵,愈发神鬼莫测了!"军中的赞誉之声开始流传开来。连一向严苛的萧擎岳,看着儿子在战火中迅速褪去青涩,成长为一名可以独当一面的将领,眼中也难掩骄傲之色。

      萧庭筠的声名,随着一场场胜利,如同插上了翅膀,不仅在军中传扬,甚至开始越过边关,传回京城。

      然而,就在萧庭筠于北境战场高歌猛进之时,千里之外的建安城,却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沈府依旧门庭清冷,但一种无形的压力,却如同渐渐收紧的绳索,悄然缠绕上来。

      沈惊澜的身体在精心调养下慢慢恢复,虽然依旧比常人畏寒虚弱,但已能如常读书起居。他敏锐地察觉到府中气氛的微妙变化。父亲沈文远下朝归家的时间越来越晚,眉宇间的凝重之色日益加深,与幕僚在书房密谈的次数也明显增多。往日里一些走动频繁的门生故旧,近来也疏远了不少。

      他不动声色,依旧每日在静思斋看书、抚琴、喂猫,偶尔去给母亲请安。林婉如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但她并未在儿子面前表露过多担忧,只是暗中加派了府中护卫,并更加留意京中的风吹草动。

      这日,沈惊澜正在翻阅一本前朝野史,青墨步履匆匆地进来,屏退了左右,压低声音禀报道:"公子,外面......外面有些不好的传言。"

      沈惊澜抬眸,目光平静:"说。"

      青墨犹豫了一下,才艰难道:"市井间悄然流传,说......说钦天监夜观星象,测得......测得有'妖星'光芒大盛,位逼紫薇,主......主国运动荡,朝纲不稳......而且......而且暗指那'妖星',与......与公子您......有些关联......"

      沈惊澜执书的手微微一滞,面上却无波无澜,只淡淡道:"荒谬之言,不必理会。"

      青墨忧心忡忡:"可是公子,流言愈传愈烈,只怕......只怕会对老爷和府上不利......"

      沈惊澜合上书卷,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那株在寒风中摇曳的老梅,梅苞点点,却透着一股倔强的生机。他岂会不知这流言的恶毒?"妖星逼宫",这是最能触动帝王逆鳞的谶语。结合之前猎场那场莫名其妙的刺杀,以及父亲近来在朝中的处境,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是一场针对沈家、或者说,是针对他沈惊澜而来的、精心策划的政治风暴。

      父亲定然早已知晓,只是不愿让他担心,独自一人在朝中周旋抵挡。

      "父亲今日回府后,神色如何?"沈惊澜问道。

      "老爷回来时,面色很是疲惫,直接去了书房,晚膳都未曾用。"青墨答道。

      沈惊澜沉默片刻,转身对青墨道:"去厨房,让人熬一碗参汤,我亲自给父亲送去。"

      他需要知道更具体的情况。这场风暴,因他而起,他不能,也不会置身事外。纵然他无拳无勇,但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以及远在北境、正快速成长的那颗将星,或许是他们破局的关键。只是,此刻的北境捷报,传回京城,在某些人眼中,恐怕未必全是好事。

      京城的暗流,与北境的烽火,在这一刻,诡异地交织在了一起。

      夜深如墨,沈府的书房却灯火通明。沈文远独坐于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之后,并未像往常一样批阅公文或阅读典籍,他只是怔怔地望着跳动的烛火,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沉重与疲惫,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案头上,一盏早已凉透的参汤原封未动。

      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父亲。"沈惊澜清冷的声音在门外传来。
      沈文远回过神,揉了揉眉心,尽量让声音显得平稳:"澜儿?进来吧。"

      沈惊澜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一碗新炖好的、热气腾腾的参汤。他走到书案前,将汤碗轻轻放下,目光平静地扫过父亲憔悴的面容和那盏凉透的旧汤。

      "夜深寒重,父亲还需保重身体。"沈惊澜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沈文远看着儿子清癯却沉静的脸庞,心中百感交集。他张了张嘴,想如往常般说些"无事"、"朝务繁忙"之类的托词,但在儿子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注视下,所有掩饰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吧。"

      沈惊澜依言坐下,并未急于追问,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林婉如也走了进来。她显然也未曾安寝,衣着整齐,神色凝重,目光在丈夫和儿子脸上扫过,便了然于心。她走到沈文远身边,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无声地给予支持。

      "你们都知道了?"沈文远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林婉如点了点头:"流言蜚语,早已传入内宅。钦天监'妖星'之说,指向澜儿,绝非空穴来风。"

      沈惊澜也微微颔首:"儿子略有耳闻。父亲,近日朝中,可是因此事对您多有发难?"

      沈文远见无法再隐瞒,便也不再回避。他深吸一口气,将近日朝堂之上的风波缓缓道来:

      "钦天监正张玄素,三日前于早朝之上,呈递星象密奏,言及'客星犯紫微,光芒刺目,主小人作乱,国本动摇'。虽未直言名姓,但其奏章中隐晦提及'星芒过盛,生于文华之地',指向已然明确。" 沈文远的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随后,便有数名御史联名上奏,弹劾我'教子无方',纵容子嗣身负'妖异',恐祸乱朝纲!更有甚者,暗示为父位高权重,其子又与掌兵权的萧家过从甚密,其心可诛!"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苦涩:"陛下虽未当场表态,但昨日单独召见于我,言语间多有试探与警示。命我......约束家小,静思己过。"

      书房内一片死寂。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三人凝重的面色。

      "约束家小,静思己过......"林婉如重复着这八个字,眼神锐利如刀,"这哪里是警示,这分明是已将沈家,将澜儿,视作了潜在的威胁!文远,陛下他怕是已起了疑心,甚至杀心!"

      沈文远痛苦地闭上眼:"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澜儿他何错之有?!难道就因那虚无缥缈的命格批语,便要遭受这等无妄之灾?!"

      "父亲,"沈惊澜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冷静,"若陛下真已起疑,仅凭'静思己过',可能消除圣虑?"

      沈文远猛地睁开眼,看向儿子。

      沈惊澜继续分析,条理清晰得可怕:"不能。猜忌一旦种下,只会随时间滋长。今日是流言,明日便可能是构陷。猎场刺杀,线索模糊,难以追查,但结果却是我险死还生。此番'妖星'之论,看似荒诞,却精准地击中了帝王最忌惮之处——对皇权的潜在威胁。无论真假,陛下宁可信其有。"

      林婉如接口道,语气带着狠厉与果决:"不错!坐以待毙,绝非良策!我们必须有所应对!"

      "如何应对?"沈文远声音沉重,"辞官归隐?以示绝无二心?可若陛下疑心已重,辞官反而可能被视为心虚,招致更快的清算!据理力争?证据呢?我们拿不出证据证明澜儿绝非'妖星',而对方却可以不断制造'证据'!"

      "父亲,母亲,"沈惊澜的目光在父母脸上掠过,缓缓道,"当前局势,关键在于陛下之心。陛下之心,已因猜忌而偏。寻常的自证与辩解,已无用处。"

      "那当如何?"林婉如追问。

      沈惊澜沉吟片刻,道:"上策,釜底抽薪,设法消除陛下心中的猜忌根源。但这极难。中策,示弱自保,暂避锋芒,等待转机。下策,鱼死网破。"

      他顿了顿,继续详细阐述:"所谓消除根源,几乎不可能。命格之说,虚无缥缈,无法证伪。除非有更大的利益或威胁,能让陛下觉得,动沈家得不偿失,或者,有比'妖星'更迫在眉睫的危机需要倚重父亲。"

      沈文远摇头:"北境战事虽紧,但萧家军足以应对。朝中目前并无此等契机。"

      "那么,唯有中策,示弱自保。"沈惊澜道,"父亲可再次上书,言辞恳切,自陈教子无方,请求辞去太傅之职,只挂虚衔,不再参与核心机要。同时,我可称病不出,甚至主动提出离开京城,前往某处偏远家庙或别院'静修',远离权力中心。此举或可暂时麻痹对方,换取喘息之机。"

      "离开京城?"林婉如立刻反对,"不行!京中尚且有护卫,若离了京城,路途遥远,变数更多,岂不是给了那些人更好的下手机会?猎场之事,你忘了么?!"

      沈惊澜看向母亲,眼神深邃:"母亲,正因有猎场之事在前,我们才更不能坐困愁城。离京,看似危险,实则或许能跳出眼下这无形的牢笼。当然,目的地需精心选择,路线需绝对保密,护卫需绝对可靠。"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林婉如一眼。

      林婉如瞬间明白了儿子的意思。她确实有其不为人知的渠道和力量。

      沈文远沉默了。他深知儿子分析得在理。辞官、离京,看似屈辱退让,但在帝王疑心已起的情况下,或许是唯一能保全家族、保全澜儿的办法。只是,他一生忠于君事,清廉刚正,如今却要因莫须有的罪名自请去职,让儿子远走他乡,这让他如何甘心?

      "父亲,"沈惊澜轻声道,"忍一时之屈,方可图将来。"

      "此事需从长计议。"沈文远最终艰难地说道,"上书辞官,非同小可,需寻合适时机,斟酌措辞。离京之事,更需万全准备。婉如,联络可靠旧部,筹划路线与人手之事,便交由你了。"

      林婉如重重点头:"放心,我会安排妥当。"

      沈惊澜见父亲终于采纳了建议,心中稍安。他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能否真正破局,尚是未知之数。但至少,他们不再是被动等待宰割的羔羊。

      "父亲,母亲,"他站起身,对着父母深深一揖,"无论前路如何,我们一家人,共同面对。"

      烛光下,一家三口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紧密相连。窗外,夜色深沉,寒风呼啸,预示着这个冬天,注定漫长而艰难。但在这危机四伏的寒夜里,至少他们彼此依靠,寻到了一条或许能通往生路的缝隙。而远在北境的烽火与京城的暗涌,都将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激烈地碰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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