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修） ...
-
老夫人轻轻拍了下云姨娘的手背，嗔怪道：“云裳，你是我身边出来的，说这些个虚话作甚？”
想到大太太林氏作为儿媳还姗姗来迟，老夫人愈加不满，脸上摆着的笑容却更深，朝慕清伸出手：“快过来，到祖母这儿来。”
慕清没有立刻过去，而是下意识地先抬眼，飞快地望了云姨娘一眼，目光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云姨娘接收到女儿这与往常不同的谨慎眼神，心下略觉惊奇，面上却不显，递去一个肯定的眼神。
得了信号，又听得老夫人那句亲厚特别的“身边出来的”，慕清心头那根弦瞬间松了下来，转而思忖，她这位小娘看来身为宠妾，底气除了主君宠爱，也少不了眼前这位的默许甚至纵容。
慕清顿时心里有数了。
她立刻提着裙摆，步履轻盈地扑了过去，依偎在老夫人身边，脸上绽开一个全然依赖的的笑容。
老夫人显然极为受用，布满皱纹的手立刻怜爱地握住了她的小手，轻轻拍抚着。目光在她脸上细细端详，见孙女气色红润，眼神里都是对她这祖母的孺慕。
和那些个面上恭敬、眼底疏离，与她娘一个鼻子出气的，到底不同。
老夫人语气愈发和蔼：“有些日子没瞧见我们娆姐儿了，在屋里闷坏了吧？前阵子听说你身上不爽利，祖母这心里一直惦记着。如今瞧着，脸色倒是比先前更红润了些，可见是真正大安了。”
慕清心知自己哪里是真有什么病，这阵子躲着恶补这府里的人情往来、规矩忌讳，生怕行差踏错罢了。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睫，不敢与老夫人对视，稳了稳心神才寻了个最稳妥的藉口。
“劳祖母挂心，孙女儿已经大好了。只是前些日子头晕得厉害，怕过了病气给您，这才没能来晨昏定省。”
“那就好，那就好。”老夫人笑道，拍着她的动作却放缓，有意无意道，“这许久不见你，祖母都想你了，生怕你对着祖母生分了。”
慕清顿感危机，后背瞬间沁出一层薄汗，几乎是立即接上，“孙女……心里，心里却是一直惦念着祖母的。”
老夫人凝视了她片刻，那双眼里辨不出喜怒，直到慕清感觉自己脸上的笑容都快僵住了，她才重新笑了起来，手上的拍抚也恢复了力道，“好孩子，祖母知道你的心。”
慕清才刚舒口气，只听得外面通报“夫人、大姑娘到了。”她眼睁睁看着老夫人脸上的和颜悦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神情转为一片淡漠，与方才判若两人。
慕清心头一跳，不敢在老夫人身前碍眼，赶紧小步退下，依序坐到三姑娘慕清芷身旁。垂首敛目，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一边又忍不住对“传说中”的嫡母嫡姐好奇不已，眼珠却忍不住低低转向门口的方向，想把来人看得真切。
林氏一身宝蓝色织锦缎裙，梳得一丝不乱的圆髻上只簪一支碧玉七喜玲珑簪，通身的气派沉静雍容，彰显着正室主母的身份。她步履沉稳，上前敛衽行礼，声音温和得听不出一丝波澜：“给母亲请安，母亲昨夜可安好？”
“嗯。”老夫人眼皮未抬，只从鼻子里应了一声。
侍立在侧的云姨娘立刻察觉了她释放的不悦，捏着帕子便是一声娇笑：“哟，夫人今儿个来得可真是时候，咱们都快散了呢。”
林氏暗自冷笑，目光扫过云姨娘那张美艳张扬的脸，语气平淡：“府中事务繁杂，我身为当家主母，自然不比云姨娘清闲，能在老夫人跟前日日承欢。你这般殷勤也是应当的，毕竟……是老夫人身边出来的人，知道本分。”
“也是，虽是好命做了妾，总归是慕府的家生子出身。这人啊，最不能忘的，就是自己的根！”
“云裳这名字取得是真好，衬你。”林氏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见的弧度，“这般可人疼，难怪老夫人时时惦念。”
大姑娘清兰紧随母亲，她穿着月白绣淡紫兰花的襦裙，一张瓜子脸莹白如玉，眉眼疏淡，一双凤眼肖似其母，眼尾微挑全是淡漠。听着云姨娘和林氏的争锋，清兰眼里划过一丝厌恶和鄙视，薄唇紧抿，下颚的线条透着一股不容亲近的孤高，向着老夫人面无表情地拜下：“清兰给祖母请安，愿祖母福寿安康。”
老夫人这才略睁开眼，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淡淡道：“兰姐儿今日这身，素净了些，年轻姑娘，也该有些鲜亮颜色。”
老夫人略微摇头，对大姑娘爱素的古怪颇为不满，心底对儿媳林氏的不满又翻涌上来。
好好一个嫡出小姐，偏被她养得这般小家子气，没半分体面！说起来外祖家还是林家那样的富贵人家，这府里是短了她的用度，还是亏了她的份例？非要穿得像个守孝的，平白惹人不痛快。
老夫人伸手示意清兰站近些，又拈了拈她的衣袖料子，又端详了一下她的脸，这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算严厉，却让满屋子的人都静了下来。
“这料子是好料子，绣工也精细。我们慕府的嫡长孙女，原该如此。”她先肯定了一句，随即话锋微妙一转，“只是……兰姐儿啊，你年纪轻轻，正是如花似玉的好时候，怎么总偏爱这素净得近乎清寒的颜色？这月白、浅紫，好虽好，却未免太寡淡了些，衬得脸色也少了几分血气。”
她不等清兰辩解，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一旁神色端凝的林氏，继续道：“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讲究的是大方贵气，温婉可人。倒不必学那等寒门小户，一味追求什么‘清冷孤高’，那不是什么福相。你瞧瞧你四妹妹——”
她说着，脸上不自觉地又带了点笑意，看向一旁的慕清娆，“她那身水红，看着就让人心里头亮堂、欢喜。咱们家又不短这些尺头，年轻姑娘，穿得精神些、喜庆些，自己看着高兴，长辈瞧着也心里舒坦，觉得兴旺。这才是一家子该有的气象。”
清兰脸上得体的笑容微微一僵，迅速低头应道：“是，孙女谨记祖母教诲。”她退到母亲下首坐下，指尖却悄悄掐住了掌心。她自诩清流雅致，瞧见一旁明显过于秾丽的清娆，眼中闪过鄙夷。
老夫人边说，边还拉过慕清，语气慈祥。
慕清被骤然从角落被拉到众人视线中央，她屏气凝神不敢动弹。
正对上林氏阴冷的目光，有如实质缓缓落在她身上，居高临下、冰冷地审视她。慕清无法形容，只觉得打了个寒颤般冷。
见众人注意力聚焦过来，林氏唇角重新弯起得体端庄的弧度，“母亲教导的是，只是我们清兰自小性子沉静，爱的是读书写字，心思不在这衣着打扮上，常言道腹有诗书气自华，这通身的沉静气度，等闲俗物反倒衬不出了。”
好好好，慕清心下顿时雪亮，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老夫人拿她做筏子，敲打嫡姐的“寡淡”；太太立马回敬，反手给她扣上一顶“俗物”的帽子。两位神仙过招，她这块砖真是哪里需要哪里搬，什么招数都往她这个小小庶女头上砸。
林氏的机锋打得并不隐晦，云姨娘柳眉倒竖，气氛陡然间剑拔弩张，林氏却不给她还嘴的机会，目光如刀径直刺向慕清。
“娆姐儿看来是大好了，都有心思打扮了。”她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病了这些时日，功课落下不少。你平日就跳脱，不爱读书，这样耽搁下去，指不定日后说我慕家教女无方，养出个不学无术的小姐。”
她微微一顿，像是忽然想起，随口一提：“还是芷姐儿最贴心了，时不时给老夫人和我纳些鞋垫、绣个抹额，以示孝心。”
“倒从来没等到娆姐儿的呢。”她目光落在慕清娆身上，表情和善得令人心寒，“我知你本就不耐烦这女工刺绣，坐不住。这样吧，你便单独为我绣一套《心经》的经幡，一套七幅。一来练练绣工，二来最是磨练心性，于你大有益处。”
此话一出，入情入理，好一个关心备至、用心良苦的嫡母！
满屋子顿时鸦雀无声，众人都被林氏这番连消带打的手段震慑住了。云姨娘在一旁听得，手中的帕子绞得死紧，几乎要撕扯开来。
一片死寂中，方姨娘挂着温婉笑容出列，声音柔润地想打个圆场：“老夫人、夫人说得都在理。大姑娘通身的书卷气，四姑娘明艳可爱，都是咱们慕府的福气……”
“你倒是会说话。”林氏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目光淡淡扫过她，不待她说完，便不轻不重地将茶盏搁在几上，发出一声脆响，直接转向了新的靶子，“璋哥儿如今也开蒙了吧？瞧着规矩上还是散漫了些。”
方姨娘面色微白，忙为儿子开脱：“都怪妾身想着他年幼，不忍拘束太过，这才晚了些开蒙，前不久才央了老爷延请西席。现已经跟着先生读书了。”
“是吗？”林氏似笑非笑。
“璋哥儿可是咱们慕府唯一的哥儿，老爷特地给他取名璋，剡上为圭，半圭为璋，可见对其珍视。”
“你是他的生母，虽说是小官家庶女，却也是正经官宦小姐，和其他个奴才出身的不同。”说到此，林氏略带嫌恶地瞥了一眼云姨娘，意有所指。
“你是老爷的良妾，又因知道轻重又守本分，这才任由璋哥儿留在你这个生母跟前教养。”
她三言两语，方姨娘讷讷退下，不敢再言。
顷刻又恢复到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里，却再没有人出来圆场——上一个已经被敲打了，慕清知道若是让老夫人或是云姨娘出面，势必战火升级，想到这里她索性干脆站起垂首行礼道：
“母亲教诲的是。女儿定当尽心尽力，不负母亲期望。”
她竟这么干脆地应下了？
不仅林氏眼底掠过一丝诧异，连老夫人都多看了她一眼。
事实上，慕清只剩下满满心累罢了。
这位主母显然不是个性子软的泥人，看来这宅院往后的日子，还有得熬。
慕清发愣之际，身旁的三姑娘清芷悄悄从袖中摸出一样被素白帕子仔细包裹的小巧物事。她用手肘极轻地碰了碰慕清，待她疑惑时，便见清芷飞快地将那帕子塞进慕清掌心，带着一种生怕被察觉的急切。
是什么？
“我或许能帮你。”身旁女孩轻声道。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