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第 15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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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盛暄果然没有食言，亲自带着一队亲兵，将数十个沉甸甸的、贴着封条的樟木箱子运送到了苏泽兰所居住的漱玉院。
箱子里装满了从黑煞谷核心祭坛搜刮来的所有卷宗、书册、图谱和零散的记录。
当箱子被一一抬进苏泽兰的书房，几乎堆满了小半个房间时，苏泽兰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那是一种近乎贪婪的、急切的专注。
他甚至没有等亲兵完全退出房间，就迫不及待地撕开了第一个箱子的封条，从中抽出一卷散发着霉味和淡淡血腥气的暗黄色兽皮卷，径直走到书案后坐下，就着窗外透进的晨光，立刻沉浸了进去。
从那一刻起，苏泽兰仿佛就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他将自己彻底反锁在书房之内，没日没夜地翻阅、研究那些堆积如山的邪恶卷宗。送去的餐食往往原封不动地放在门口，冷了又热，热了又冷，最终被担忧的侍从无奈收走。
灯火常常通宵达旦地亮着，映照着他伏案疾书或凝神思索的、越来越消瘦憔悴的侧影。
他像是着了魔，整个人被一种可怕的、不健康的狂热所驱动。似乎只有将这些充斥着诡异符号、血腥仪式和恶毒咒语的文字图案彻底解析、吃透，才能填补他内心那个巨大的、因创伤和复仇后的虚无而裂开的黑洞，才能证明自己活着的价值，才能……或许能找到一丝与逝去的亲人相关的、微不足道的线索。
盛暄心急如焚，每天都要在紧闭的房门外来回踱步无数遍，敲门、劝说、甚至带着怒气呵斥，但回应他的往往只有一片死寂。
他不敢强行破门，怕刺激到苏泽兰本就极不稳定的情绪，只能焦躁地守在外面，竖起耳朵捕捉着里面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生怕苏泽兰在里面晕倒或出事。
又过了几日，萧祈昀终于从繁重得令人窒息的军务和战后清算中暂时抽身，第一时间便匆匆赶来了漱玉院。
他一身未来得及换下的亲王常服，眉宇间带着连日操劳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切的担忧。他挥退了院外的守卫，独自走进寂静的院落，一眼就看到了如同门神般蹲坐在书房门外石阶上、头发凌乱、眼带血丝、浑身散发着颓丧和焦虑气息的盛暄。
萧祈昀的眉头立刻蹙紧，心中不祥的预感加重。他快步走到房门前，抬手，指节在门板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
“泽兰，是我。”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屋内先是死一般的寂静。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极其缓慢、拖沓的脚步声。
门并没有完全打开，只是拉开了一条狭窄的缝隙。苏泽兰的半张脸出现在阴影里。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唯有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却亮得吓人，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燃烧生命般的光芒。
他的目光在萧祈昀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花了点力气才辨认出来人，随即微微垂下，声音干涩而急促，带着一种明显的、被打扰后的不耐和疏离：“殿下……军务繁忙，不必挂心。我……正在紧要关头，改日再叙吧。”
话音未落，根本不等萧祈昀作出任何反应，“哐”的一声轻响，那扇门便被毫不留情地重新关紧，甚至传来了里面落栓的细微声响。
萧祈昀伸出的手还僵在半空，他看着眼前紧闭的、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房门，俊朗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更深沉的担忧和一丝无力感所取代。他从未被苏泽兰如此直接、甚至堪称无礼地拒之门外过。
他缓缓放下手，转过身，目光落回到依旧蹲在石阶上、正抬头看着他的盛暄。
盛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带着浓浓疲惫和无奈的笑容，语气酸溜溜的，甚至有点破罐破摔的意味：“知足吧，殿下。您还能让他开条缝儿，说句话。我在这儿蹲了几天了？喊破了喉咙，他连个‘滚’字都懒得施舍给我。”
萧祈昀沉默地看着盛暄，又回头望了望那扇紧闭的房门，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深知苏泽兰此刻的状态极不正常，那种疯狂的投入更像是一种自我折磨和逃避。但他也明白，此刻任何强行的干预都可能适得其反。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最终只能对盛暄沉声吩咐道：“看紧他。饮食……想办法让他多少用一些。”语气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却也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无力。
盛暄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重新把脸埋进了膝盖里。
萧祈昀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扇门，仿佛要透过厚重的木板看到里面那个正在自我燃烧的身影，这才转身，步履沉重地离开了院落。
空气中的压抑和担忧，却仿佛比来时更加浓重了。
时间在苏泽兰近乎自毁式的疯狂研究中又流逝了数日。书房内，原本堆积如山的卷宗已被分门别类，铺满了书案、地面，甚至墙壁上也贴满了苏泽兰随手记下的、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线索图谱。
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纸张、墨汁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卷宗本身的阴冷气息。
苏泽兰整个人瘦得几乎脱了形，眼窝深陷，颧骨突出，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青白，唯有一双眼睛，因为极度的专注和某种濒临崩溃的亢奋，亮得骇人。他的指尖因为长时间翻阅粗糙的纸张而磨破渗血，但他浑然不觉。
他正对着一片残破的、边缘焦黑的兽皮，上面用一种极其古老的密文记载着一段关于“圣源”转移和“祭品”遴选的晦涩内容。这些文字与他脑海中某些被痛苦尘封的、支离破碎的记忆碎片——产生了惊人的重合！
他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膛！手指颤抖着，在一张张散落的笔记和地图上飞快地比对着、勾画着……终于，他的动作猛地停住！
“……是那里……真的”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混合着巨大悲痛和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希冀的颤抖。
长期以来紧绷到极限的精神之弦，在这突如其来的、足以颠覆一切的发现冲击下，终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他猛地站起身，眼前却一阵天旋地转，强烈的眩晕和脱力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将他吞没。他踉跄着扑向房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拉开门栓，猛地推开了那扇隔绝了他与外界许久的房门。
刺眼的阳光涌入，让他不适地眯起了眼睛。
一直如同石雕般守在门外的盛暄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猛地跳了起来！他看到苏泽兰摇摇晃晃地站在门口，整个人苍白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在阳光里，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苏泽兰！你怎么了？！可是需要什么？！”盛暄一个箭步冲上前，急切地扶住他几乎站不稳的身体，声音里充满了恐慌。
苏泽兰的眼神涣散，似乎无法聚焦，只是凭着本能抓住盛暄的手臂，嘴唇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的呢喃：“找到了……我……找到了……”
话音未落，他身体一软，眼中那骇人的光亮彻底熄灭，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直直地向后倒去！极致的疲惫和精神上的巨大冲击，在目标达成的这一瞬间，终于让他彻底“掉线”了。
“苏泽兰！”盛暄肝胆俱裂，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将彻底失去意识的人紧紧捞进怀里，打横抱起！入手的分量轻得让他心慌！
他再也顾不得其他，抱着苏泽兰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庭院，疯了似的向着苏衍所在的药院狂奔而去！
“师傅！苏衍师傅！快救他！！”盛暄一路嘶吼着冲进药院，声音里带着哭腔。
药院内顿时一阵鸡飞狗跳。苏衍闻声快步而出，看到盛暄怀中脸色惨白、气若游丝的苏泽兰，脸色骤变，立刻指挥盛暄将人小心安置在病榻上，手指迅速搭上苏泽兰的腕脉，眉头越拧越紧。
一番紧张的施针、灌药后，苏泽兰的脉象总算稍稍平稳下来，但依旧微弱。苏衍守在一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不知过了多久，苏泽兰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视线先是模糊，然后逐渐聚焦，映入了苏衍那张写满了担忧和怒气的脸。
苏衍见他醒来，一直憋着的火气“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指着他的鼻子就开始骂，声音因为后怕而微微发颤：“小兔崽子！你不要命了是不是？！把自己折腾成这副鬼样子！心神耗损，再晚几天，大罗金仙都救不回你！我真是……”
一旁的顾凛昭见状，连忙上前轻轻拍抚苏衍的后背，温声劝道：“苏衍，苏衍消消气，人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慢慢调养就是了，你别动肝火……”
就在这时，听到动静的盛暄和萧祈昀也急匆匆地赶了进来。
盛暄看到苏泽兰醒来，眼圈瞬间就红了，张了张嘴，却哽咽得说不出话。萧祈昀快步走到榻边，目光复杂地看向苏泽兰，见他虽然醒来，但依旧虚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眉头紧锁。
苏泽兰的目光有些茫然地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萧祈昀的脸上。
他仿佛根本没听到苏衍的怒骂，眼中骤然爆发出一种急切的光芒，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萧祈昀的手腕！他的手指冰冷无力，却带着一种惊人的执拗。
“殿下……”苏泽兰的声音微弱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迫切，“你之前……查到的……邪教上一个……被朝廷端掉的老巢……具体位置……在哪里？告诉我！”
萧祈昀被他问得一愣，完全没料到苏泽兰醒来第一件事竟是问这个。
他下意识地回答道：“在……在西北边境，赤焰城往西三百里的黑风坳。当年就是由盛暄的父辈带兵剿灭，怎么了？”
苏泽兰听到这个地名，瞳孔猛地一缩，抓住萧祈昀手腕的手指骤然收紧，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喃喃道：“……对上了……果然……”
一旁的苏衍听到苏泽兰一醒来不问自身安危，竟然还在追问邪教巢穴的事，顿时气得头发都炸了，怒声道：“小兔崽子！你先担心一下你自己这副破身子骨吧！别再管那些有的没的了！那些脏东西都烧干净了！你现在最要紧的是躺着养病！听到没有？！”
但苏泽兰仿佛充耳不闻，只是死死地盯着萧祈昀，仿佛要从他那里得到最终的确认，室内一时间陷入了奇异的寂静。
“苏泽兰，你先好好休息。”萧祈昀的目光沉静地迎上苏泽兰焦灼的视线，语气不容置疑，“我向你保证，等你养好精神，恢复体力，我会把我所知道的你。“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仿佛在立下一个郑重的誓言：“但现在，你需要睡眠。闭上眼睛，安心睡一觉。一切，等你休息好再说。”
“……好”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听不清的音节从他干裂的唇间逸出。仿佛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支撑，他长长的睫毛颤抖了几下，最终缓缓地、顺从地合上了眼睛。
几乎是瞬间，他的呼吸变得深沉而均匀，陷入了彻底的、毫无防备的沉睡之中。那是一种精力耗尽后、心神骤然放松导致的深度昏迷般的睡眠。
苏衍看着苏泽兰终于沉睡过去，一直紧绷的老脸稍稍缓和，但眉头依旧紧锁，重重哼了一声，压低声音骂道：“总算消停了！这小祖宗……”语气虽冲，却带着明显的心疼和后怕。
室内，烛火轻轻摇曳，映照着苏泽兰沉睡中终于获得片刻安宁的脸庞，以及守在一旁，心情各异的众人。
作者有话说
第158章 第 158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