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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十五岁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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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里贴着两张二手车广告,都说自己没有中间商赚差价。顾悯在那个年轻女明星的视线范围内抱着胳膊低头思考,她低下头时卷卷的长发轻描淡写地遮着半只眼睛,眼睛略微一斜,避开方盈年的视线。
她和方盈年站成对角线,离得很远,三楼一到,谁也没先往下走,电梯门合拢又开,两人回到一楼,等电梯又关上,顾悯用指头重新戳一遍“3”,好像那个按钮上有只蚊子,一戳就是一滩蚊子血。
这回都走下去了,顾悯开门的时候一股酸汤肥牛面的味道,李穗穗拿着订外卖的尚方宝剑,最后竟然只吃泡面,电视里放着偶像剧,李穗穗吞咽方便面哭得肝肠寸断。
男女主角正在闹分手,电视里两个人正在以拙劣的演技诠释一段狗血的误会。
李穗穗抬起头:“方姨回来啦?”
“嗯,一会儿我俩出去过二人世界,一会儿天晚了记着锁门,等我给你打电话再打开。”
“嗐,二姨,您这话说的,二人世界不过个一整晚?”李穗穗咬一口卤蛋凑上来,表情写着不怀好意。
“我怕我走一晚上你给我把房顶掀了,我还不知道你?”顾悯把李穗穗发配回沙发那片天地,夺过方盈年手里的布兜子扔在地上,推着方盈年,低声说换个衣服就走,自己回厨房灌一杯热水放进手提包里,方盈年换了一件外套在玄关等她,手里提着一兜垃圾。
方盈年任由顾悯把她拽着走来走去,也不辩解,她好像顾悯提着的一兜子垃圾一样被甩出木瓜小区。对面的小公园里舞队和美队重新闹腾起来,合唱团开始排练,今天唱起了《东方红》。
路灯阴影下挤着一溜小黄车,方盈年就挤在小黄车的缝里格格不入,来来往往遛狗的人里也有熟人,但也没认出方盈年这么大一坨阴影,狗的小鞋子踩在地上咯噔咯噔响,方盈年盯着路过的狗看,顾悯看看手机把人晾着,顾悯在群里噼里啪啦打字安排今天的曲目和蹦跶事项。
一切安排好了,顾悯抬起头,表情变柔和了一点,仿佛要释放方盈年:“走吧,我们去吃个饭,我饿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和顾悯置气,方盈年挤出那排小黄车的时候,平时身轻如燕的本事突然没了,一下撞倒一排车,方盈年哎呦了一声,猫着腰把每辆车都立好,看起来就像拖延时间。顾悯到另一侧一起摆车,摆好一排车,方盈年低声说:“哎呦,这弄了半天我这腰又不行了,快陪我去药店……哎,我没拿医保卡,咱回去拿一趟……”
方盈年之心路人皆知,顾悯眼神一挑一戳,像钉子似的往方盈年任督二脉上戳,方盈年一扭头扶着树无论如何都走不动了,顾悯陪她玩,淡淡抛下一句:“我给你回去拿,在这儿等着。”
“哎,哎,好的好的,你在这儿画一个圈,我出了这个圈我就被妖怪抓走。”方盈年一跺脚,用鞋尖画了个圈,规规矩矩在树边拴着自个儿。
顾悯回来的时候树边上哪还有方盈年的影子?举目一望,铁栅栏后面舞队的天地中,和一个老头勾肩搭背地跳舞,一点儿也没看出腰不好。
在树边看了看,方盈年眉眼带笑,眼角都是褶子,越笑越开心,抬着头看老头,老头风度儒雅没介意她笑得贼眉鼠眼,灯影一闪,照亮了老头的脸。
秦善卿,就是下午和顾悯聊天的那个,今年六十岁,被舞队安排给五十五岁的吴秋实一块儿跳舞,当了一段时间舞伴,打算在联谊舞会上修成正果,没想到跟着顾悯出来闹出一个笑话。
吴秋实晚上没在舞队了,顾悯打量舞队跳舞着的一群人,李爱华没亲自上阵,在音箱旁边直播让网友给她刷礼物,谁呼声高就直播谁,像花儿似的转到舞池中央,现场直播秦善卿和方盈年转着圈圈。兀自皱眉的时候,吴秋实发来一条消息,直播截图里秦善卿和方盈年目光相对,紧接着吴秋实发来一个炫彩夺目的表情包:要坚强。
顾悯:在现场。
吴秋实发来一大段语音,音乐声嘈杂,顾悯转换文字,但没想到吴秋实用浓重乡音给她发的语音,识别出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她暂时没听,一首歌快要结束,她钻进舞池抓住方盈年胳膊。
方盈年一扭头:“嗐,让你抓住了。”
随即扭过头对秦善卿微笑:“明天再约。”
“好的。”秦善卿说。
当着顾悯的面眉目传情还约明天再见?
离开音乐嘈杂声之后,水声潺潺,沿河一路走,顾悯琢磨明白了:“找到下家了这是?”
“没有,没有。”
“还在物色呢?”顾悯的语气像开玩笑,憋着九分劲儿说出来的云淡风轻怎么听怎么咬牙切齿,她在前,方盈年在后,没人看见她面目狰狞。
“我给美队物色新鲜血液呢,我看徐爱国对这个秦善卿很感兴趣,我觉得可以吸收入伙。”
“别说得像聚众违法犯罪。”顾悯略微扬起三分微笑,旧事浮上心头,回过头,方盈年抬着双臂婀娜多姿不知道给谁看,顺着视线望去,墙上投下稀奇古怪的影子,方盈年的细胳膊细腿转了一下又一下,这才扭过来。
“看,我这是舞蛇。”方盈年解释。
顾悯的脾气像砸在棉花上,进退两难,对方盈年的幼稚和神经瞠目结舌了一会儿,提着方盈年的衣领子往外拽。
“怎么了又?你是不是真要绝经了?”方盈年被她扯得踉踉跄跄。
“你多大了?”
“五十啦,怎么了?”方盈年又一次气得她手脚冰凉。
“能不能干点儿成年人该干的事情?”
顾悯的诘问掷地有声,方盈年眼神一起一落,像蝴蝶停在顾悯肩头:“五十了就不舞蛇了?我们平时还跳舞呢,我这是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
预定好的说辞被搅了一团糟,顾悯只觉得方盈年在她的怒火上跳舞,偏偏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怒火,像吞了一枪又一枪,憋着一股又一股闷劲儿。
话到嘴边,竟然憋出了一句有些天真的提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哦……你说这个啊,我知道今天不是你的生日,但是再过一个五十大寿不也挺好么,嗐,人家都等闰年才能一年过俩生日,你平白无故多过一个不是赚了么?”
“赚什么赚!”顾悯气得直想扭头就走,但她毕竟不年轻了,垂下眼憋不出半个字,方盈年终于反应过来:“哦,红包啊,你发了一百块的,我晚上再发你嘛,我说呢,你怎么这么小气啦,一百块都生气一天。”
根本不是一百块生气一天的事儿。顾悯头痛欲裂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像上阵杀敌喊着自己是为了正义,最后口号被敌人抢了,用自己的刀砍了自个儿,方盈年的话就像小时候幼稚地玩反弹无效再反弹一样,绵里藏针,一下子反弹戳中心口,顾悯有点儿虚弱。
“吃饭吧,记得小时候那家羊肉汤么?走吧。”
“我下午是故意不回家,你平白无故就发火,我有点儿怕你,秦善卿正好在楼下遛弯,我就和他聊了两句来着。”方盈年主动交代,自觉没什么别的案底存在顾悯这里,坦坦荡荡地走在前面,拉着顾悯的手钻入羊肉汤的小巷。
顾悯眼神一荡,仿佛又被一把刀直插胸口,摇摇头没说什么。
到了店门口,卷闸门已经拉上了。
灰白的卷闸门上贴着一张破旧的白纸:
转让
“哦,他老婆好像得了肝炎,不能再开这个店了。前段时间好像听人说过。”方盈年后知后觉补充材料,顾悯更觉无力,轻轻挣脱方盈年,抱着胳膊低头原路返回。
“不一定非要吃羊肉汤嘛?你喝不喝奶茶啊?我帮你排排队啊。”
“二十来块不就是一堆糖水,有什么喝头,我问问穗穗。”顾悯揉着眼窝摸出手机,方盈年领着她挤进十来岁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中间,探头探脑地望了一下价目表,按住顾悯的手机。
“李穗穗每天自己偷偷摸摸喝,到时候喝成二百斤,她妈不来找你说理?别跟她说。”
顾悯想象了一下李穗穗二百斤的样子,笑了一下,眼角皱纹舒展开,方盈年趁机讨好她:“给你尝尝的,我看学生喜欢,甜甜的,你一定也喜欢。”
“外面的都是,都是添加剂,不健康的,少喝这种东西……”顾悯兀自无力地摆手。
“给。”方盈年给她献宝,捧在手里还有点儿热,她垂下眼皮吸一口:“不就是珍珠奶茶么,搞得像是什么,什么宝贝似的。”
“排队买的和咱以前喝的肯定不是一种感觉呀。”方盈年说,“这可是网红店。”
“你就交智商税吧。”顾悯狠狠责怪她,又想到了什么,啜一口奶茶,“我看李爱华也是什么网红什么的吧?她也挺红的。”
“那咱们回去跟李爱华说,让她也开个奶茶店。”
顾悯想象一下李爱华开奶茶店的样子,忍俊不禁,推了推方盈年:“胡说什么呢?你今年怎么越来越贫了?”
方盈年没有说话,奶茶太甜腻了,顾悯很快把纸杯推在方盈年手里,方盈年揭开那层纸膜,用吸管一颗颗戳着珍珠,九颗珍珠在吸管里排成一列,再递给顾悯。
“看,九星连珠,许个愿吧。”
“幼稚。”顾悯懒得搭理她,方盈年的行为举动越来越不像五十岁的人。
抱着胳膊走在前面,顾悯有理由相信方盈年被调包了,方盈年和记忆里的方盈年重合,展现诸多不同。记忆回溯,十五岁的方盈年突然跳出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