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邦之劫·龙姬》七水涟漪

7、「六」如梦浮生

　　入夏已多时，想来那池青莲也已开了不少了吧？
　　闲来亦无事，遂唤丫鬟且寻把琴来，顾自撩拨。

　　秋水夜寒。
　　月明星稀，静谧孤芳。
　　湖心亭里，独坐幽篁，把酒弄琴。
　　晚风轻拂，湖荡微涟，漾进心房，思绪缭乱。
　　缕缕月光，清清凉凉，透过薄纱，倾洒身畔，难抵心寒。

　　身后，隐隐脚步声传来。
　　一步一步，走得如此缓慢。
　　一步一步，仿佛压着泰山。

　　我顾自低头抚弦，待他开口，却不料听他唤了句：“珞夕……”之后便是沉默不语。

　　心上似有什么复被牵起。
　　我的手下一滞，那丝弦音的余气，便在静谧的夜中，化得格外地悠长。
　　微敛乱发，苦涩一笑，轻撩下摆，抬身站起，转颜迎上他的目光如炬，
　　慢慢摇头，轻轻辩道：“我是龙姬。”

　　他的神色跟着一黯，伸出的手便如此僵在半空，进退不得。
　　顷尔，他低低抽了口气，负手背过身去。
　　良久，才淡淡地说了句：“龙小姐好闲情。”

　　“主上也好雅兴，”我竟笑了起来，笑容凄迷，只是他看不见而已，“既来之，则安之。在府上讨扰多日，龙姬身无长物，实在无相以报……今日,就让龙姬为主上弹奏一曲，寥表寸心罢。”说完，不待他答话，已拂袖坐下，素手一转便是一曲《乌夜啼》……

　　一曲堪毕，飘然起身，斟满杯酒，展颜一句“我敬你”，仰头先顾自地喝下去。

　　他并未答话，转身看向我，呆呆而立，若有所思。
　　半晌，才似有醒悟，满上一杯酒，却不急喝：“你……要回龙府？”

　　没想到他会多问，我笑笑，答非所问：“难道你要留我？”

　　“不，我会送你。”他竟说得毫不迟疑，说罢，潇洒地一扬手，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我缓缓转过身，眼前琉璃般的夜色，便忽然变得模糊迷离……

　　送，与不送，又如何？
　　终是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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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支走了紫鸢。
　　我起身，四下看了看，竟发现除了几身衣服，便几乎没什么好收拾的了。
　　留下的，是回忆；带走的，也只能是回忆而已。

　　嘴角渐渐牵起，向殿外走去。
　　站在寝殿的门前，默然回首，再看最后一眼，竟有些不舍；
　　双手缓缓掩上门，心，也似被同时沉沉地封起。
　　那一刻，竟感觉无悲无喜。

　　曾想过和他的结局──或相知，而不相许；或擦身而过，若即实离。
　　然而，一切，均将随风而去。我已没有勇气再眼睁睁地看下去而无能为力。
　　于是，我所以选择了这样不了了之的结局。
　　也许，没有结局，对我来说，反而就是最好的结局。

　　逃避吧？也许。
　　可除了逃避，我还能想要如何？

　　他于我来说，是无间地狱：
　　看到他的第一眼，便知已将万劫不复；
　　注定爱上他以后，更是一无所有。
　　就连那唯一的一点淡离，也在玄府的数日中遗失殆尽。

　　他还是他，而我却早已将自己尽皆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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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七月的天，玄府内已是一片春意盎然。
　　玄府外，竟还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冰原一片。

　　在离玄府最近的山丘上，我牵马愣愣地站着。
　　不知为何，鬼使神差便又回到了这里，山下的玄府倒也是一览无余。

　　凛冽的北风不时刮过，我禁不住打个寒噤。
　　远远的几匹马驰来，渐近渐清晰。
　　于是，我又见到了他──那个永远让我心痛、想恨却又恨不起来的人。

　　原来，终是想再见他一面，才肯离去。

　　我笑着转身，缓缓步下山丘，立足于冰原，愁绪又起
　　──茫茫天地，除了龙府，竟无我容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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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策马徐行，放眼望去，冰原辽阔得似无边际。
　　没有阻挡，寒风刮来，脸上生生地疼。
　　我抬手欲掩，却发现再掩也是白费力气。

　　如若不是当初执意离开，又怎会落得如此？
　　后悔么？心底却升不起一丝悔意，不觉莞尔。

　　想得太入神，不察从何时风竟然变得凛冽，头顶也黑压压地积满乌云。
　　天色刹那间暗了下来，看来将有一场暴风骤雨。

　　心下一急，强勒住马，四顾望去，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是进退两难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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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来得很急，不及反应，已全身湿透。
　　本就是寒冷的天气，再加上这场雨，狼狈自是不言而喻。

　　马不安地打着响鼻，前蹄时不时地刨地。
　　我慌乱地拉着缰绳，本就不安的心，更添了几分焦虑。

　　突然，一道闪电划过长空，惊马长啸一声，再也不受控制，冲进了雨丛里。

　　“啊。”我惊呼一声，却无能为力，只能紧紧地拉住缰绳，身体埋得很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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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斜斜密密地打在脸上，迫使我睁不开眼；
　　耳畔尽是狂风呼呼咆哮；
　　脑海一片混乱，什么都理不清，却又不甘心。

　　我努力睁开眼：天和地白茫茫，模糊成了一片，迷朦中什么都看不见。
　　只感觉一路颠簸，身子随着疯马时起时落。

　　忽然，眼前一朗，前方赫然是处断崖！
　　全身禁不住一颤，一瞬间似是什么都忘记，又似是什么都记起
　　──难道注定了这里便是我的葬身之地？

　　“哈。”我展颜，闭了双眼，既然不能逃离，不如欣然接受这样的结局。

　　以为会再想起婆婆，想起的却是焱燚。笑容随即凝结在唇角，又似千般万种思绪纠结。
　　呵，忍不住嘲笑自己：寞落？失望？又哪里还来得急？罢了罢了，如若有缘，来世再遇。
　　这样想，心底却莫名其妙地抗拒：若还是有缘无份，遇了又如何？平添烦恼罢了。

　　已感觉身子渐渐腾空，我笑容重展：真的是──浮生如梦，如梦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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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以为，下一瞬，便会坠入无底深渊。身子却忽然被一双手抱离马背，揽入怀中。
　　我猛地睁开眼，迎上的，竟是他桀骜不逊的容颜。悠然一个转身，人已回到了地面。

　　原来死门的背后，竟然暗藏生机。
　　只是，我不知道这样的生机会不会将我置入另一个死地？

　　我和他皆无语。
　　他顾自喘息，脸上惊魂未定，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片刻不离。

　　有一瞬的失神，我几乎要以为，他的担心、害怕是为了龙姬。
　　心底渐渐有一丝暖意，可只一瞬，却又凉了下去──
　　那样的眼神，那样心有余悸的眼神，那样至死不渝的眼神，分明是在看珞夕才会有的。

　　我挣开他圈住我的手臂，向后退了两步。
　　他脸上神色一滞，愣了半晌，终于问了句：“怎么了？”语调竟有些哽咽。

　　心下一酸，我撇过头去，强作平静地说：“请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主上。”
　　顿了顿又低低说了句：“我是龙姬，不是……不是珞夕。”

　　抬头再看时，他的脸色已恢复了往日的淡泊不惊。
　　只是，不知为何，他看向我的眼神里竟多了几分苦涩、几分无奈。

　　他深深地叹出口气，然后向我走来。
　　我不明所以，只能一步一步往后退去……却不想退无退路，又被他拉入怀里。

　　“我……“他开口，却只说了一个字又不语。
　　沉默良久，似是打定了主意，缓缓地说：“你是龙姬，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说完，圈着我的手又紧了紧。

　　我愣在了他怀里，眼底渐渐地泛起了丝雾气：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我辛苦筑起的伪装，便变得不堪一击。
　　焱燚啊焱燚，你要我如何是好？
　　我害怕失去，却还是陷了下去；
　　我身不由己，亦还是无能为力。

　　天上的神明啊，请允许我这一刻放纵自己：
　　是真亦好，是幻也罢，这一刻，我愿意相信他爱上了龙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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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缓缓靠向他胸前，我轻轻闭上了双眼，嘴角渐渐浮起抹淡淡的笑意。

　　幸福？是的，很幸福，因为这一刻很满足，因为这一刻抛开了一切枷锁。
　　这一刻，悠悠天地、朗朗乾坤，似是只剩下了我和焱燚两个。
　　这一刻，我想到了永远──原来，永远，真的，只有一瞬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