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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九 ...

  •   凡事皆有度,过为己甚。可惜,这道理我思悟得晚了些,以至于又一次令自己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我又去找了海兰察,再请他帮忙换一批新马,既要性情温顺,也要说跑便能跑起来的、机灵一点的马。
      “对了,还有护具……”
      海兰察听我说完,扶额叹息:“傅恒啊傅恒,我倒要看看你能给我多厚的礼!”
      另一边,姐姐听说我与尔晴发生了龃龉,下旨要尔晴进宫。我知道姐姐是想充当说客劝劝尔晴,于是那日我亲自驾了马车后在门口,欲与尔晴一同进宫,寻个机会赔不是。
      尔晴却故意躲我。我无奈,不敢耽误上朝时辰,便先行一步去了紫禁城。好在当日散朝尚早,我禀明皇上之后,迅即赶去了长春宫。
      姐姐早猜到我会来,让我在屏风后边暂避。我不懂她意欲何为,但依言照做。
      这一避,我方知晓尔晴是介意我买马场让她练习骑术,现在却又困着她不许她去,她难以接受这样的出尔反尔。
      姐姐替我辩解:“傅恒是怕你受伤。”
      我默表赞同。
      “可我没有受伤啊!我学过如何坠马……”
      “事无绝对。纵然你百般小心,可万一呢?万一从马背上摔下来,伤的不还是你自己吗?傅恒是真的担心你……其实,本宫见你们夫妻吵吵闹闹,心里十分宽慰。”
      我透过屏风缝隙悄悄往外瞧去,尔晴愁容满面,很久没有回应姐姐。
      恰在此时,璎珞进屋奉茶。
      我心头一紧,视线在她二人之间飞速流转。只见尔晴抬眼瞥了瞥璎珞,很快又垂下目光,侧过身子,神色不明。
      我有些好奇,暗暗猜测尔晴此刻会想写什么。
      姐姐让璎珞去照顾公主。待璎珞出门,姐姐便压低声音问道:“尔晴,你与傅恒总这样疏离,不怕有人趁虚而入吗?”
      尔晴笃定地笑道:“不怕,我相信傅恒。”
      我非常意外这个回答,忆及旧世她那般疑神疑鬼、妒心作祟,我不由得怀疑:她当真信我?
      姐姐同样迟疑片刻才说:“傅恒已与你结为夫妻,便不会再有别的心思。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尔晴,你该同他好好过日子才是。”
      “娘娘说的是。”
      过去的事?我想了想,忽然明白尔晴不是信任我,而是她觉得我心里只有璎珞,任何人都走不进来,即便是她也一样……
      莫名悲凉。
      设身处地想想,若是我的意中人心中所思所念皆不是我,我能像尔晴这样坦然面对事实吗?我又如何与之朝夕相对,延挨度日……
      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了。
      姐姐又与尔晴闲话家常。其间尔晴提及马场趣闻,姐姐表现出浓厚的兴致,笑容也多起来。
      我已经很久没有从姐姐脸上看到那样的光彩了,欣喜之余,幡然晓悟:尔晴如今的日子,或许正是多年前姐姐梦寐以求的。姐姐深切期盼的不是什么财富、权力、地位之类的外物,而是成为大清皇后之后那份藏于她内心深处且再不敢奢望的,自由。
      继而我又意识到一件事,那便是今后尔晴必须过得好,因为只有她好了,姐姐才能从她身上稍稍看见自己的影子,得到些许慰藉。
      当初姐姐恳求皇上放璎珞出宫便是怀有此心,但两世都事与愿违,而今唯有尔晴是弥补遗憾的唯一希望。所以尔晴必须过得舒心自在,对此,我责无旁贷。
      尔晴说:“傅恒选的马确实温驯,温驯到它压根儿都不跑,我坐在马背上感觉跟骑驴没有区别……”
      回想那日她生气时说的话,什么跨坐马背双脚踩地什么冒火星子,我忍不住轻轻弯起嘴角。
      请安时辰已到,姐姐唤我出来。
      “傅恒,快带尔晴回家吧。”
      我从屏风后走出,第一眼便瞧见尔晴满脸的讶色。
      我向姐姐行跪安礼,然后带着尔晴离开长春宫。出门时遇见了璎珞,她大方地同我点头问好,我亦回礼待之。
      许多事仿佛都是一瞬间心生彻悟,接着石破天惊,福至心灵。譬如此刻我看着璎珞,忽然之间便有一种感觉——轻舟已过万重山。
      是了,事与愿违才是人之常情,左右不了便应接受,两相安好未尝不是另一种圆满。今后,我希望璎珞安好,当然也希望尔晴安好。
      宫门外,尔晴四处张望找她来时坐的那辆马车。殊不知,我早命人把那辆车赶回了府里,眼下她只能与我同车而归。
      路上,尔晴缄口无言,我便先打破沉默,道:“今日皇上找我商议金川之事……”
      其实这是昨日的事。我不过是没话找话。
      尔晴捂耳不听,紧闭双眼,态度漠然地打断道:“与我无关。”
      我语噎片刻,抓过她捂住耳朵的手,执意说道:“我说完便赶去长春宫,在屏风后听到了你与姐姐的谈话。”
      “哦。”
      “我没想到你那么喜欢骑马,我……”我言语犹豫温吞,琢磨着以什么话作为开场白最为稳妥。苦思须臾,仍以为有话直说才是最佳,遂道,“我命人重新修缮了马场,将场地铺得更平了些,你若还想去便去吧,只是这回一定要佩戴好护具。”
      “那我的马呢?”
      “你挑的马性子确实太烈、太暴躁,莫说是你,连我也要好久才能将其驯服。”我边说边顾及尔晴的面色,“我知道你嫌那些旧马太过温吞,便托海兰察新换了一批,想必你会满意。”
      “哼,大清的马要都是那么磨磨唧唧,便不会再有什么巴图鲁,全都成了东郭先生。”
      哎,她啊,总有很多道理。
      我轻笑一下,旋即又严肃道:“循序渐进,哪有像你这样一上来便挑性子最烈的马,不是自讨苦吃是什么?幸亏你没有摔伤,要真摔出个好歹来,你叫我如何向额娘交代?如何向你祖父交代?”顿了顿,我打量着她脸色还是不好,便又问她,“你是不是还在跟我赌气?”实则也是明知故问。
      尔晴阴阳怪气地反问:“哦?我何敢与傅恒大人赌气呀?”
      口不对心。我叹了叹,解释自己确从山西给她带回东西了,好吃的好玩的,一样不落。”
      “哦?哪儿呢?叫鬼叼去了吧?”
      “是,鬼叼了去。那只鬼时常躲在屋里小酌,所饮之酒便是产自山西的汾酒,每每喝得尽兴,她还要哼唱小曲儿,自以为没有被人发现……”
      前些日子因她负气,我得了空儿去看她,这才撞见了刚刚说的情形,只是她一直不知道我去过罢了。
      “住嘴!”
      尔晴急欲截住我的话,我却不理睬,自顾自地继续说:“另外屋内花架上摆的漆器,妆台前的云州铜镜、五台紫石,书案的潞州方墨……那只鬼每日进出卧房那么多次,居然一次都没有发觉,可真是……”
      她急忙以咳声打断,想必是发觉自己当真粗心大意,不好意思了。
      我笑了笑,将座下那只装有朔州雕翎的盒子递了过去。尔晴打开一看,登时难掩喜色,惊呼道:“朔州雕翎?!我从书上见到过!”
      她果然喜欢。我安下心,言辞仍持谦和态度道:“自古骑射不分家,我在马场设置了箭靶,想来你会喜欢。”
      “当然喜欢!”尔晴笑逐颜开,再不计较过往之事,甚至热情地对我说,“等我练好骑射,定邀请你去看!”
      我笑,真是好哄。
      ……
      嗯?哄?
      在我还没想明白自己为何用“哄”这个字眼来形容与尔晴的相处时,发生了一件始料未及的事。
      那日我进宫面圣,恰好遇见刚从养心殿出来的纯妃。想起旧世她对我的误会,我当即避之。
      可,躲什么来什么。
      纯妃远远便瞧见了我,声音清亮地当众唤我:“傅恒大人!”
      我不得不停下来,转身同她寒暄。
      “听说傅恒大人与尔晴生了嫌隙……”
      “纯妃娘娘久居深宫,何以听说此等荒谬闲话?”我不给她把话说完的机会,笑言打断道,“假的,娘娘莫信。”
      纯妃脸上闪过一抹晦暗,将我的话当作了耳旁风,依旧固执地说:“尔晴出身微贱,能够陪在傅恒大人身边已是天家抬举,对勋贵之家的规矩礼法自然有未知未明、不甚周到之处……”
      我已表现出极大的不悦之色,可纯妃有眼如盲,还在絮絮说着:
      “本宫母家小妹苏静姝,容貌清丽性情淑静,自幼受严苛笃育,待人接物糜有不善。听闻傅恒大人才华横溢、人品贵重,小妹欲与傅恒大人认识一二,便成日缠着父亲。苏家与富察家虽是世交,父亲却也不敢因此事上门叨扰。这不,求到了本宫这儿。本宫亦理解傅恒大人公务繁忙,无心理会此等小事,可奈何小妹不依不饶,本宫实在没了法子,只好再去求了皇上……”
      我知道纯妃这是帮着苏家往我富察府塞人,却不明白,她既对我心生爱慕,又怎忍心亲手把胞妹送到我身边?
      我神色漠然不再多言,只留一句“一切皆听圣意”,便径直进入养心殿内。
      待商议完公务,皇上便问我:“你方才见过纯妃了?”
      果然。我心中默叹,面色如常道:“是。”
      “她可和你说了什么?”
      “回皇上,纯妃娘娘方才同奴才说她的妹妹苏静姝想要认识奴才。”
      皇上点点头,又问我有何想法。
      “奴才一心公事,无心其他。”
      皇上笑了笑,说:“尔晴嫁给你后为你生了一个儿子,她现在是既要照顾你,又要照顾孩子,还得操持家事,确实辛苦。傅恒啊,你可曾想过……”
      “皇上。”尽管抢天子之言不妥,但我顾不了那么多,有的话若不赶紧讲明便是失了先机,之后的麻烦事只会更多,是以我说,“奴才有尔晴一人足矣。”
      皇上似乎没想到我会如此回答,飞挑了一下眉尾,随后眸光深深地盯着我,点头轻笑且顾自喃声称好。
      我想他许是误会了,却不知为何没有再解释什么。
      误会便误会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苏召南尽忠职守积年累勤,纯妃又一向尽心侍奉朕,现下还怀了身孕,平素她极少对朕提什么要求,今日开口,朕实在不好拂了苏家的面子。”皇上看我一眼,“你可知纯妃同朕求了什么。”
      我大概有所猜测,但仍称不知。
      “她来求朕为她的妹妹指婚,把那个苏静姝赐给你当侧室,可是朕方才见你对尔晴情有独钟,看上去毫无纳妾之心……”皇上思忖少顷,定下主意,边摆手边轻快地说,“罢了罢了,叫那苏家小妹去你府上小住几日,此事便算是了了。”
      如此也好。我暗暗松了口气,事情这样解决,总比莫名其妙多了个妾,闹得家宅不宁要好。
      不过,总要知会尔晴一声。
      我本打算亲口告诉尔晴,顺便同她商量个应对之策,以免苏静姝进府后遇事生端。但转念又改了主意,让元瑞旁敲侧击地将事情说给杜鹃听。
      果不其然,杜鹃听后着急忙慌跑去了箭场,回来以后元瑞又去打听,却说尔晴丝毫未将苏静姝放在心上,十分无动于衷地练了一下午箭……
      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原以为尔晴会来同我大闹一场,我连说辞都想好了,结果她非但没有哭闹,连一丝不悦都不曾表现出来。
      我愕然不解,同时莫名生出一些难以解释的恼意。那天晚上我去卧房找尔晴,告诉她最近一段日子我都要在此居住。我没说原因,但尔晴似乎猜出来我是不想给苏静姝留下半点儿可乘之机。
      “嗯,行吧。”
      她这反应……着实平淡。我不禁想进一步试探,便换了衣裳直接躺在床上。
      尔晴疑惑地看我一眼,但也只是看我一眼。她往床内侧挪了挪,给我留出大片地方,亦是同我保持着相当宽裕的距离。
      近来公事繁忙,我每晚都倍感疲惫,唯独今日甚是奇怪,睡意不知跑到了哪里去。左右无法入睡,我索性同她聊起来:“苏静姝进府小住是皇上的意思,纯妃有孕,皇上顾念龙嗣,不好驳了她的面子。”
      “嗯,需要我做什么吗?”
      我侧过头看着她,问:“你想做什么?”
      “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怔了怔:是啊,我想让她做什么呢?赶走苏静姝吗?为什么……
      思索之际,我闻到自她发间飘来的淡淡花香,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细嗅起来。不多时睡意朦胧,我轻轻翻转身子,蜷卧而眠。
      翌日醒时,我只觉神思格外清明,回想昨夜,竟是迄今为止我睡得最安然的一晚,不免微感惊奇。
      我同尔晴一道开门迎客。面对苏静姝,尔晴表现出不喜不厌的态度,全然当她是一位与我毫无干系的陌生客人,我亦对其敬而远之。
      苏静姝所住的偏院与尔晴相距甚远,我特意做此安排便是想免去诸般变故。可没想到苏静姝不去烦扰尔晴,而是日日去烦扰额娘。
      额娘岂会瞧不出苏家女的心思?但我不点头,额娘也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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