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四季 ...
-
雾气还未完全散去，氤氲朦胧，马蹄声渐近，一辆马车缓缓驶到眼前。
两个门卒愣了下，立即上前恭迎。
车门推开，马车上下来了一个男孩，他抿着嘴，目光有些凝重。
“谢公子来了？”
谢君谪淡淡点头，不需要通报，直接进了温府大门。
见人走远后，其中一个门卒小声嘀咕道：“今儿这谢公子怎来得如此早。”
他抬头望了下天色，比平日早了小半个时辰。
另一个门卒打了个哈欠，无所谓道：“温老严格，许是课业太多。”
碍于身份，两人私语了几句便住了嘴。
小井肩上挎着书箱，亦步亦趋地跟在谢君谪身后，睡眼惺忪，眼底时不时闪着泪花。
今早出府时，谢君谪在院子中遇到了谢怀。
男人刚刚早起晨练完，见谢君谪已经梳洗完毕，准备出门，不禁多问了几句：“今日倒是早了许多。”
斟酌了下字句，他婉转地问道：“可是温老有什么急事？”
谢君谪顿了下，拱手朝父亲问安：“并未，只是近几日课业繁多，儿子想早些前去。”
见他如此勤奋刻苦，谢怀满意地点了下头，没有再多问：“既是如此，那便快去吧。”
小井一路上都在疑惑，温老虽然严苛，但是从不会布置过多的课业。
他掂了下书箱，晃了晃脑袋。
公子这样做，定是有他的道理。
静苑极其安静，院中薄雾还未消散，白茫茫一片，笼罩在那株状元红桂周围。
四周开辟出了三片花圃，外围的篱笆圈得严实，里里外外建了三层，生怕被风吹倒一样。
只一眼，谢君谪没有多瞧，目标明确地进了书房。
小井刚跨进房门，便见谢君谪严肃地看着他，语气有些许不自然：“去门外守着。”
小井放下书箱，茫然地挠了下头，听话地当起了门卒。
书房内空无一人。
谢君谪顿了下，快速走到平日的位置旁，埋头摸索起书桌旁的暗格。
若没记错，他当日应时随手放在了暗格中。
许是心虚，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几分慌乱。
一边翻找，一边抬头望着窗外。
暗格有好几个，搁置了好些东西。
一些重要的书册和摘录，每日都会用到，谢君谪嫌麻烦，便没有带回府。
格子被翻得框框作响，最后，他干脆将一挪挪纸张全搬了出来。
突然，一个粉色的铁皮小圆盒映入眼帘，安静地躺在最里面的角落。
迟疑了片刻，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慢慢将圆盒拿起。
打开盒盖，里面原封不动地放着几个杏脯干。
许是没有妥善封存，果脯表面蒙上了一层诡异的水光，软塌塌地瘫在盒中。
谢君谪皱了下眉，拿起一颗，触感有些黏腻。
然而下一秒，颜色暗淡的脯肉被送入嘴中，味同嚼蜡。
一颗接着一颗，很快，盒子空空如也。
面无表情地吞下最后一颗杏脯干，他从衣袖中掏出一张崭新的帕子，仔细将圆盒内外擦拭了个干净。
瞧着掌心洁净如初的盒子，谢君谪莫名地勾了下嘴角，把盒子塞进了衣袖。
温露月起了个大早，到书房时，她惊讶地发现：谢君谪正在练字，镇纸下已经压了厚厚的一层。
小女孩捂着嘴巴，不可思议地指着他：“君谪哥哥，这也太可怕了吧？”
男孩抬眸，漆黑的瞳仁望过来，一本正经地疑惑道：“梦中的怪物与我相像？”
温露月没搭理他，如临大敌地看着他桌上的纸张。
想起自己一篇都没写完的描红纸，她踮起脚尖，双手拍在桌上。
“君谪哥哥，快点收起来！”
若是被祖父看见，定然也要抓着她描完几页。
一想到那样的惨状，温露月不由地挎下嘴角，小脸犹如被揉捏的纸团，皱皱巴巴一团。
谢君谪抬眸看她，神色极其平静。
不慌不慢地移开那双小手，顺势将一挪纸张放入了书箱。
“这是父亲额外布置的课业。”
其实，他只是心情有些烦躁，练字静心凝神罢了。
温露月睁大两只眼睛，恍然大悟般点了下头：“原来是这样。”
所以他才起了个大早，偷偷在这里完成任务。
小女孩咧起嘴角，双手捂着嘴巴做着一个闭嘴状：“没事的，我会帮你保守秘密！”
男孩没有立刻说话，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摸了下她的头。
轻轻一笑，浅淡至极：“好。”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温露月没像平常一般玩闹。
神情专注，颇有毅力地描了一篇字，就连温泊远何时来了也不知道。
她趴在桌上，一笔一画，神情专注。
男人摸了一把胡子，目光掠过一前一后的两个孩子。
若有所思地收回眼，心底悄悄盘算着什么。
下午时分，温泊远特意拿来了一本书。
温露月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神童诗》，随意翻了几页。
像吃到极其难吃的东西，小女孩委屈地撇起嘴角：“祖父，我不认识这些字。”
她字都没认全，怎么就要开始念诗了？
哪知，温泊远淡然地点了下头：“祖父知道。”
听到动静，前方的人也转过身子。
谢君谪抿了下嘴，显然也不太认同老师的做法。
温露月聪颖，不比同样大的稚子，这个年纪已经学会了许多。
但年岁太小，现在就开始念诗，未免有些操之过急。
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谢君谪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对上男人的神色。
温泊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君谪哥哥早已学过这些，以后，便由他来教你。”
此话一出，两个孩子都呆怔住。
温露月揉着眼睛，假装哭泣，试图唤起温泊远的良知：“祖父好坏！我不要！我不要念诗！”
温泊远小声怒嗔道：“这个月还想不想吃蜜渍火肉了？”
话音一落，这下，一道清脆的哭声在屋中响起。
温露月放下手，大颗的泪珠不断滚下。
她一边抹着眼角，一边抽噎道：“祖父耍赖！”
见她真哭了，温泊远只好弯下腰抱起人，温声地安慰小女孩。
谢君谪早已转了回去。
脑海中浮现起之前老师和他的一番谈话，只思虑了一瞬，他重新提笔。
对此，他并无异议，他本就答应过老师。
小女孩很快就被哄好，大概是哭累了，闭着眼，趴在男人的肩头。
眼睫轻轻颤了几下，乖巧得不像话。
顺理成章地，除了每日的描红，温露月还多了一个任务，每日要学会念一首诗。
“土脉阳和动，韶华满眼新。”
谢君谪单手执书，冷声念了一遍，眼神示意她。
温露月拧了下眉，心里有些发怵。
虽然年岁不大，但谢君谪冷脸时有些可怕，比之前的山羊胡夫子还吓人。
她不满地嘟囔着：“好凶。”
谢君谪愣了下，放缓了声线，又重复了一遍。
温露月埋下头偷笑，乖巧地照着他重复。
“此诗描绘的场景乃是春季，万物复苏，人世春光……”
她念完一句，谢君谪放下书，开始解释起来。
温露月果断地捂上他的嘴，肉乎乎的触感堵在唇上，到嘴边的话全部咽了下去。
头摇得像拨浪鼓，温露月凝重地看着他：“这是另外的任务。”
很快，她收回了手，指着诗又念了起来。
遇到不识的字，她求助地看向谢君谪。
谢君谪呆滞了片刻，若无其事地眨了下眼，为她纠正：“韶华。”
刚想释意，想起刚才的事，他嘴唇碰了碰，收了声。
温露月满意地连连点头，念起诗也更加卖力。
今日学会了这首，她就可以去玩了！
……
窗外响起阵阵蝉鸣，男孩的声音从前方响起：“芳菲歇去何须恨，夏木阴阴正可人。”
书本倒下，露出一张好奇的脸。
温露月扒拉着他的衣角，“为什么不恨它？”
面前的人怔了下，刚想出声解释，想起她之前的控诉，默默垂眸。
随意解释了句：“因为无感，无爱自不生恨。”
小女孩若有所思地撑着下巴，“我知道了，他不喜欢芳菲，喜欢夏木。”
谢君谪皱眉思考了一下，缓慢迟疑地点了下头：“可以这样说。”
……
“九日龙山饮，黄花笑逐臣。”
温流月裹了下身上的衣裳，闷闷地趴在窗边。
院子里的花并未如期开放，除了赛西施冒出小小的花骨朵，其他两片花圃，只有一小撮嫩叶。
顺着小女孩的头顶，谢君谪看向院内，“花期不同，播下种子，再悉心培育，最少需要两到三年。”
温露月跳下来：“那只有我的会开花，孤零零的。”
不知想到什么，谢君谪无奈地摇了下头：“我没有做到。”
“什么？”小女孩疑惑地歪了下头。
凉风拂过，吹起发髻上的红带。
谢君谪悄悄伸出手，将它握住，“你想看漂亮的花，漂亮的蝴蝶。”
风过后，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红色发带垂在两侧。
“可是我们选的花，都开在秋季，蝶舞纷飞，怕是无缘会瞧见。”
温露月伸手摸了下后脑勺，抬眸看他，一双眼天真无知：“把蝴蝶装起来就好了。”
她笑着拍手：“秋天，也总会有蝴蝶的。”
潦秋残蝶，却总不息。
……
“冬天更筹尽，春随斗柄回。”
“我知道，更筹用完，是一种暗示，这是冬季！”
窗外白雪纷飞，偶尔飘进来一片雪花。
谢君谪淡淡笑了笑，欺身靠近，抚掉她发梢上的雪霜。
“嗯，阿月很聪明。”
“那当然，我已经学了很久了。”
“嗯，阿月很厉害。”
“君谪哥哥教得也很好。”
小女孩别扭地垂下眼，卷着衣袖，小声嗫嚅道。
这次，谢君谪没有说话，默默翻开下一页，教她念。
两个人的声音不大。
断断续续，渐渐淹没在簌簌的风雪声中。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四季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