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灰》苦司

47、第四十七章

　　“楚阿姨？”沈青山真没想过楚娇会在这里，也怔了下，“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说一声。”
　　“出差，临时来看看，我给程初打电话没打通。”楚娇手里还拿着墨镜。
　　沈青山说：“他应该还在上课，马上下课了过来。”

　　他笑了下，说：“我给他送东西，昨天他来我店里玩儿，书忘带走了。”
　　还好程初让他拿的不是什么特别私人的东西，不然沈青山还真不知道能不能糊弄过楚娇。

　　“我知道你在北京开店，不用解释。”楚娇抬了下手，说：“你不过来吗？那边还有点太阳，挺晒的。”
　　沈青山走过去，“我不怕晒。那您来玩几天？程初如果忙，我陪您玩吧，虽然我也没去过特别多地方，但带您吃吃喝喝没什么问题。”

　　“只是顺路看看，后天就走了，我的母校在隔壁，这次也打算回来逛逛。”楚娇说。
　　她看向沈青山：“听说你的店生意挺好的，有没有想过再开第二家？”
　　“没有，”沈青山摇摇头，“毕竟我们这行看的是手艺，和开多大店没关系。我不是一个有很高的追求的人，把我手里的事儿做好就行。”

　　“挺好的，至少你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小初最近在实习，我想他也应该提前了解什么对自己比较重要。”楚娇的视线从沈青山脖子上划过，沈青山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和楚娇不需要说太多，其实都明白对方的想法。楚娇一直经营企业，见过的人、事太多，她和沈青山都是心明眼亮的人。

　　“程初最近很累，”沈青山忽然说，“他要忙实习，要保研，还要上课，马上又到期末了。如果您有什么想了解的事儿，可以问我。明天我……”
　　“妈。”程初的声音打断了沈青山的话。

　　他应该是跑着来的，把短袖捞上去了一段，额头还出着汗，还喘气。
　　“你怎么来了？”

　　他三两步下了台阶，站到沈青山身边：“我让我哥来给我送东西。”

　　楚娇收敛了眼神，笑笑说：“我出差，过来看看你，你紧张什么。”
　　“没有紧张，你都没说一声，我来接你。”程初说。
　　“刚刚你哥还说你最近很忙。我给你打电话了，你没接到。”楚娇说。
　　“上课呢，”他从沈青山手里把自己的书接过，“那我上楼放个东西，等会儿我们一起去吃饭。”

　　“哥你跟我一起上去吧，前天说给你的东西还没拿。”程初搭了下沈青山肩膀，把他也带走了。

　　进了宿舍楼，程初才问：“你来多久了？”
　　“就十分钟，我没跟你妈妈聊什么。”沈青山说。
　　“吓到我了，”程初捂了下心口，“我怕她看出来了。”
　　他又解释：“我不是怕她知道，我是怕她为难你。这种事儿她跟我聊就行，以后你都别管，要是她怀疑，或者找你说什么，你直接跟我说。”

　　沈青山被程初反应弄笑了：“阿姨又不至于扔给我一张五千万支票让我离开你，别想这么多。”
　　“好吧……”程初牵着沈青山手上楼。

　　晚上他们去吃了学校附近一家火锅，楚娇只是问了问程初近况，别的没有多说什么。
　　晚饭后，她才说想跟程初单独聊聊，沈青山就自己回了家。

　　程初带楚娇进了学校，沿着林荫大道散步。楚娇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地说：“你们谈了多久了？”
　　“从我刚过来的时候到现在。”程初说。
　　楚娇一直知道沈青山在这边开店的事，每年春节程初回家的时候她多少会问一两句沈青山的情况，程初也早就知道楚娇猜到了，只是他们还没敞开了聊过。

　　“我不跟你说这个，是因为我觉得你们长久不了，”楚娇语气平淡，“说实话，已经在我意料之外了。”
　　程初停下脚步：“我不会跟他分开的，如果你是想说这个，那我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我管你管累了。”月光从叶片的缝隙洒下来，落在楚娇脸上。没有人能不输给岁月，尽管楚娇精心保养了自己，脸上也多了不少皱纹。

　　“我也是会老的，我的精力也有限，从我跟你爸爸离婚开始，我就决定以后只过好自己的生活。在你成年之前，我对你管教是基于我对你的责任，我希望你至少要是一个有能力为自己的未来负责的人，”楚娇慢慢说，“我确实不希望你喜欢男人，我也无法接受你和同性别的人在一起，因为你们无法组成家庭。以前你用你的取向和我赌气，不想让我管你，好，我现在不管你了。”
　　楚娇单手拎着包，身上还是离开会议时的那身利落西装。她踩着一双高跟，即使是仰头看程初也气场十足。
　　“你要明白，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和我达成协议需要交换。如果你坚持你所谓的爱情，那你就要放弃在我这里能够获得的一切经济。我会断掉你的卡和生活费，你可以选择你要的生活，我们偶尔见面，平常互不打扰。”

　　程初默默地注视着楚娇，在他的记忆里，妈妈不是一个代表很多情感含义的词语。她代表着严格、规则，代表着正确和遵守。但直到今天，程初也不认为楚娇不爱他，她可能只是更在意自己的感受，这没什么错。
　　哪怕程初是她的儿子，她也首先是楚娇，之后才是妈妈。

　　“如果条件是这样，那我选沈青山。”开口以后，程初反而轻松许多。
　　虽然这是一个已经料到的答案，楚娇仍然提醒他：“你不用这么快回答我。”

　　“不用选，沈青山选我的时候就从来没有犹豫过，”程初说，“而且，有一张结婚证不算家，我以为这个道理你比我懂。”

　　程初回家的时候手里拎了个小西瓜。沈青山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看手机，听到他开门，走到玄关来，先拿走他手里的西瓜，才问：“你妈妈呢？”
　　“送她回酒店了。”程初换了鞋，低头亲了亲沈青山，去卫生间洗了个手，再绕去厨房拿了把水果刀和两只勺子。

　　每年夏天他和沈青山就这么吃西瓜，买一整只，然后一人一半，拿勺子挖着吃。

　　跟沈青山在一起之后，程初知道了很多东西两个人吃更划算，很多东西都是为两个人做的，比如第二份半价的套餐，比如一整只西瓜。

　　“她没说什么？”沈青山守着程初把西瓜切开，“你讲话啊宝贝。”
　　“说了，”程初手起刀落，往两边各放了一只勺子，“就是你想的那样。”

　　沈青山定了定神，“没关系，我和她聊吧。”
　　“我已经聊过了，”程初笑，“你别太担心，她同意了。”

　　“真的没说什么？”沈青山难以置信，印象里虽然楚娇对他人很好，可对自己的儿子却大有要求，何况当年程初连对象都没有，只是和楚娇出柜，还在读高二就被赶到昭市，现在怎么可能就这样同意了。

　　鉴于程初一直以来都有喜欢自己把事情处理掉的不良习惯，沈青山没放弃，“你要是不告诉我，被我知道了我会生气。”

　　程初垂着头，把西瓜挖出一勺来，塞进了沈青山嘴里。
　　“那你先吃会儿，这样生气了也没办法说讨厌我。”

　　西瓜很甜，沈青山嚼了两下，呜呜嗯嗯的能说话了：“所以是真的说了什么。”
　　“我妈就说以后不会给我生活费了，仅此而已。”程初真不觉得这有什么，因为一直在做家教，拿奖学金，除了交房租之外，程初没有什么太大开销，楚娇给他的生活费他基本没怎么动过。

　　“没说跟你断绝关系什么的？”沈青山挑眉。
　　“什么年代了还断绝关系。”程初笑笑。

　　沈青山松了口气：“那还好，养个你费不了我多大劲，你就安心读书吧。”
　　“就这样啊？”程初对他的反应不满意，把勺子插进西瓜里，搂着沈青山腰，“我是不是应该把这件事说得很严重，然后你就会表现得特别舍不得我。”
　　“爱演戏你应该去念中戏，现在当演员挺挣钱的，以后你养我吧。”沈青山抱起西瓜，转身进房间了。

　　在楚娇那里意料之外的顺利过关，并没有打消沈青山对这件事的担忧。
　　因为他其实没有想好要怎么和施梦云说，也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程正明。

　　估计施梦云连“同性恋”这三个字都觉得新鲜吧，她可能要理解很久，才能明白沈青山是什么意思。
　　和程初不一样，沈青山跟妈妈相依为命，有过一段很苦的时间。如果施梦云和他说，要是沈青山坚持和程初在一起，就跟他断绝关系的话……
　　沈青山躺在床上，拿被子捂了下头。

　　不敢想，不敢想……

　　所以干脆就不要想了，沈青山一直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但他不知道，人跟大脑说否定性的句子时，大脑往往是很难接受的。于是当天晚上，沈青山就做了一个跟施梦云闹得天翻地覆的梦。

　　他梦到自己在和施梦云激烈争吵，并发誓再也不要搭理对方，而程初呢，在他们两个人中间忙得像只蚂蚁，这个哄完哄那个。
　　而梦之所以是梦，就是因为实在不靠谱。长这么大，沈青山好像都没见过施梦云这样生气。

　　他被自己的闹钟叫醒，那时施梦云还在他的梦里哭。被打断以后沈青山就恍恍惚惚的，程初已经去送楚娇了，他独自起床洗漱，出门时差点把毛巾当成围巾带走。

　　工作时沈青山足够专心，倒也还好，其他时候就总是走神，连棍子都看出他不对劲。

　　“你咋了？”棍子把前台削好的果盘端过来，忍不住问，“你这几天一天到晚就这种表情，你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还是先否认了。

　　“哦，你没怎么你说人糖醋排骨做的是西湖醋鱼的味儿。”

　　他们之前商量说还是要找个厨师在店里做饭，别一天到晚点外卖，中午那人来试菜的时候沈青山就跟没睡醒一样。

　　但这不代表他就失忆了，沈青山知道棍子在逗他，笑着说：“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
　　他把果盘拿到自己面前，用牙签叉着吃。

　　不过低头想了想，这些事沈青山没人可以商量，也就剩棍子和闻泽宇。他们之间没有秘密，沈青山也确实需要倾诉。
　　“前几天程初妈妈来了，她……知道我和程初的事儿。”

　　程初的妈妈在昭市是个传说一样的存在，谁都知道这女人心狠手辣，很有成就。听沈青山这么一说，棍子第一时间是担心他兄弟。
　　“阿姨没为难你吧？”

　　“没有，她甚至没有为难程初。”沈青山说。

　　棍子看着沈青山，想了一会儿，很快就明白沈青山在担心什么了。
　　楚娇这事儿给他一个提点，他们在北京好几年了，施梦云和程正明就在春节来过一次，棍子给订的酒店。其他时候都是沈青山和程初一起回家过年，平常交流也不多。要是哪天施梦云知道了沈青山和程初在一起，不知道又会怎么样。

　　棍子跟沈青山一起长大的，他们的父母也是交好，棍子当然了解他们俩的长辈。来北京这几年，他没谈对象，沈青山在施梦云眼里也是个没谈恋爱的人，他们没催结婚，多半是觉得他们两个人在这边打拼不容易，心里大概也能接受他们晚点谈，或者甚至像现在绝大多数年轻人一样，没有结婚的念头。
　　但最多也就到这儿了，要说和男人在一起，这种事在他们脑子里根本就不可能有，想都没想过，怎么接受？

　　这条路连家人都不理解，谈何容易。

　　棍子先替沈青山叹了口气，问他：“你一开始没想过啊？”
　　“想过……那你能用脑子决定你喜欢谁吗？”沈青山在沙发上躺下，今天做了个大图，有点累了。

　　他闭着眼眯了一会儿，说：“算了，没发生的事不去想。就算真发生了，我好好说好好解释，也许他们慢慢就接受了。”
　　“要是真不能呢？”棍子问。
　　“我妈不会扔下我的，程初也不会。她要实在接受不了，那我们就不总在她眼前晃悠了。”沈青山说。
　　“那阿姨要是赌气不跟你联系了，生病了不告诉你，让你出去就别回来了，你怎么办？”棍子抱着手臂幽幽地讲话，话音刚落，就被一个飞过来的抱枕砸了脸。

　　“能想点儿让人感觉有希望的画面么？”沈青山翻了个身，面对着沙发背，“出去的时候把门给我关上。”

　　沈青山一个人在这边独自纠结，却没想程初其实在见到楚娇的时候就想好了：从前都是沈青山护着他，如果施梦云真的反对，他一定会站在沈青山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