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养》一只伤心椰

48、肋骨 何瑞自述

　　我叫何瑞。

　　我有一个双胞胎弟弟，他叫何希。

　　第一次感知到他的存在，是在母体的黑暗中。我们争夺着稀薄的养分，像两株纠缠的藤蔓。我本能地汲取更多，直到听见监护仪刺耳的警报。那时我就明白，我抢走了本该属于他的生机。

　　他出生时像只孱弱的小猫，鼻尖有颗不一样的痣。护士说这是双胞胎的最好辨认的印记，我却觉得那是我的罪证。

　　他第一次发病在我面前倒下时，我捏碎了玻璃药瓶，碎片扎进掌心，却不及看见他苍白的脸万分之一的痛。后来我总在口袋里备着两支喷雾，就像随身带着自己的心脏起搏器。

　　五岁那年冬天，他蜷在福利院漏风的被窝里喘不过气。我拿着喷雾剂手抖得打不开瓶盖。他冰凉的脚踝贴在我肚子上，断断续续地说：“哥...我难受...”

　　那一刻我撕碎了领养家庭的照片——既然我夺走他的健康，就要把余生都赔给他。

　　七岁生日，他抬着在蛋糕店营业结束下架的半块蛋糕。小心翼翼地捧到我面前。我掰开变质的蛋糕，把唯一完整的草莓塞进他嘴里。他眼睛亮起来的样子，比房间的水晶灯更耀眼。

　　发现身世真相那晚，月光下看着与他相似的眉眼，突然笑出声来，终于能名正言顺地成为他的盾牌。

　　十七岁深夜，他湿润的呼吸拂过我锁骨。我知道某些界限正在崩塌，却放任自己沉溺。在他唤我名字的颤音里，我完成了迟到的献祭——把偷来的生命，连同禁忌的爱，尽数归还。

　　那晚把小希哄睡后，我去了书房。父亲坐在黑暗中，烟灰缸里已经堆了七八个烟头。

　　“爸。”我出声。

　　他猛地回过神，下意识要把烟掐了。

　　“少抽点，”我说，“小希身体受不了这味道。”

　　他的手顿住了，然后把烟按灭，苦笑着指了指沙发：“坐吧。”

　　我们父子俩在昏暗的灯光下对坐，空气里弥漫着烟草和某种沉重的东西。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终于问。

　　“在我意识到之前就开始了。”我回答得很平静，“大概是五岁的时候。”

　　父亲又想去摸烟，但忍住了。“是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你妈…”

　　“不关你的事。”我打断他，“是我先越界的，是我引导的他。”

　　这句话让父亲震惊地抬起头。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很清楚。”我迎上他的目光，“从第一次教他接吻，到后来每一次亲密，都是我主动。他什么都不懂，只是跟着我走。”

　　这是谎言，也是真相。小希的确懵懂，但每一次靠近，他眼底的光都是真的。我只是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就像从小到大那样。

　　父亲沉默了很长时间，久到窗外的天色开始发灰。
　　“你妈要是知道…”

　　“她会理解的。”我说，“毕竟她当年也选择了你。”

　　这句话击垮了他。我看见这个在商场上雷厉风行的男人捂住脸，肩膀微微发抖。

　　“我欠你们太多…”他的声音从指缝里漏出来，“欠你妈，欠小希，也欠你…”

　　“你不欠我。”我说，“但我需要你明白——无论你同不同意，我都会照顾小希一辈子。不是作为哥哥，而是作为爱人。”

　　他放下手，眼睛通红：“你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吗？”

　　“知道。”我站起身，“但失去他更难。”

　　走到门口时，父亲突然说：“保护好他。别再让他受伤。”

　　我没有回头，只是点了点头。

　　洗完澡后我轻轻上床，他就像有感应般滚进我怀里，喃喃地喊了声“哥”。

　　那一刻，所有紧绷的神经突然松懈。

　　我知道父亲默认了。用他的愧疚，用他对妈妈的怀念，用他作为一个父亲最后的不忍心。

　　低头吻了吻小希鼻尖那颗痣，我在心里对照片里那个温柔的女人说：

　　妈，你看，我们都找到了自己的“西伯利亚”。

　　我们以后的生活会很幸福。他睡在我在北欧打造的玻璃房里，枕着我用第一个项目奖金买的防螨枕头。壁炉映着他安稳的睡颜，那些缠绕他十五年的喘息声，终于被松枝噼啪的燃烧声取代。

　　昨夜他迷迷糊糊蹭过来找我的嘴唇，像童年寻找奶糖的孩子。我含住他渡过来的气息，想起福利院那个雪夜，我们分食的最后一块巧克力。

　　其实从来都是他在喂养我。用依赖，用信任，用全世界唯独望向我时的光芒。

　　今早为他戴戒指时，发现当年玻璃留下的疤痕淡了。他低头亲吻那道白痕，如同亲吻圣徒的烙印。

　　“哥，”他笑得像破开乌云的阳光，“你看，我们到西伯利亚了。”

　　是啊，我们走到了。走到极光之下，走到任何需要身份证明的地方都找不到的应许之地。

　　这里没有何瑞何希，没有兄弟恋人，只有两个共享同一段脊椎的共生体。他是我缺失的第六节肋骨，是循环系统里多出来的那颗心脏。

　　而当我终于听见他完整的、不带杂音的呼吸，才明白这场长达二十年的哮喘，患者从来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