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风清云淡 ...
-
题记：如果不懂得享受寂寞，请不要去寻找寂寞。
C城
一座寂寞的城，一群寂寞的人。
“爱你，我爱你，我好爱你，我真的好爱你……”
叶苏儿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望着不断被这些暧昧的文字填满的屏幕，轻轻地吐出口气，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渐渐浮现成一道完美的弧。
众所周知，对叶苏儿来说，别人故事的开始便是她游戏的结束。
“嘿，‘B’女人，干嘛呢，又再欺骗无知少年？”
叶苏儿还沉浸在游戏结束的喜悦中，冷不防被人从后面拍了下肩膀，着实吓了一跳。
脸上的神情一愣，转过头去，见是古小絮那张整天笑得没心没肺的脸，长长松了口气：“我说姐妹，不要每次都这样突然出现好不好，你至少也报个大名吧，幸好兄弟我没心脏病，要不怎么OVER的都不知道……”
“停。”古小絮听叶苏儿一会儿姐妹一会儿兄弟的实在受不了，怕她一个不小心，继续扯下去姑姑、姥姥都跟着出来了，赶紧出声打断，“你别再那儿瞎扯，快给我老实交代，是不是又再欺骗无知少年？”
说话间，古小絮拉过一张椅子坐到叶苏儿的旁边，顺手点燃了一只烟。
叶苏儿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瞟了古小絮的手好几眼，才伸手指了指说：“那个，少吸点。”
古小絮不耐烦地点点头，随口应了句“知道”便埋下头不再多语。
忽然想起叶苏儿似乎还没回答刚才的问题，又猛推了叶苏儿一下：
“喂，‘B女人’，怎么我说东你说西啊？你到底……”
古小絮话还没说完，却见叶苏儿已经站了起来，双手放在她肩上，一脸的笑容灿烂。古小絮顿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经她对叶苏儿多年观察所做出的结论，叶苏儿只有在“有求于人”的情况下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果然，不等古小絮细想，叶苏儿已经开口：“咱们是好兄弟，不，是好姐妹，对吧？”
古小絮不知她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愣愣地点了点头。
“是好姐妹，是不是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叶苏儿继续她的正题前的“引导”。
古小絮是个对文学不怎么感兴趣的人，一听叶苏儿这话瞬间头大，却因不明所以，只得再次点了点头。
叶苏儿见此情景，似是非常满意，跟着点了点头：
“不愧是多年的好兄弟，下午的课就靠你帮我顶了，我有事先闪。”
说完冲着古小絮眨眨眼，不等她有反映，抓起桌旁的书包，飞也似地冲出了网吧。
望着叶苏儿渐远的背影，古小絮好半天终于回过神来。想起她刚才的一翻话和最后眨眼的神情，古小絮忍不住笑出了声，一句‘B’女人又随口冒了出来。
叶苏儿拥有“B女人”这个绰号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虽然她其实不笨，甚至还有一点小聪明，可古小絮就是一口咬定，
还说她的笨不仅超出一般，而且大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势。
论据，便是没有任何人会像叶苏儿那样，
在搞不清楚对方状况前就先自暴得□□，只差没登照片注明未婚了。
每每古小絮说到此处，叶苏儿就会大笑一翻，拍手称赞主意不错，还变本加厉地说下次一定要试试。古小絮听后无语，只得一遍遍地叫她“B女人”，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幸好叶苏儿对此倒也不以为然。
叶苏儿喜欢上网，倒不是因为网游如何好玩，网友如何好骗。
相反，她上网从不玩网游，也从不骗网友。
她与人聊天向来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在她看来，网络嘛，何必太认真？反正说实话，他们也大都认为你是在骗人。
生活，总是需要一点点刺激。
叶苏儿从小就固执地这样认为。
叶苏儿站在路口的人行道旁无聊地数着过往的车辆。
“一两、二两……红灯……又是红灯……”
“哎。”她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突然对自己刚才的一时兴起有一点懊恼。
难道这么久以来的第一次逃课就注定只能在路边感叹“年华易逝、韶光苦短”？
无聊，还不如回学校，叶苏儿打定主意，伸手拦下了辆出租。
“麻烦请到C中。”
叶苏儿推门上车，扔给司机一句话后便仰头靠在后座上，享受这难得的清净。
汽车在C城的闹市穿行。
叶苏儿轻轻地倚着车窗，视线落到窗外。
都说C城是座来了就不想离开的城市，可在叶苏儿看来却并没有什么不同。
城市真的是走到哪里都一样──繁荣、昌盛，却终也掩盖不住灯红酒绿后的荒凉。
不知怎么突然想起这个，叶苏儿的嘴角不自觉地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其实，此刻不管是窗外车水马龙的壮景，还是川流不息的人群，
甚至是属于大城市特有的喧嚣，在叶苏儿看来都似被剪辑成一幕幕无声的电影画面，
只是画面不停地跳转，演员换了一拨又一拨，观众却似乎只有她一个。
这样的感觉并不好，这样的静，静到寂寥。
渐渐地，有一种看似无关痛痒的惆怅在叶苏儿的心底蔓延。
有一瞬的空白，然后突然的，无数的画面纠结在一起从她记忆的深处排山倒海涌来──
忽而是古小絮的笑脸，忽而又是钱倩和宋心洁的容颜，忽而又变成了许卓涵……
叶苏儿赶紧转过头来，这才注意到原来车内一直飘荡着不知哪个年代的流行歌曲。
旋律懒懒的，让人昏昏欲睡，叶苏儿靠回椅背，顺势闭上了双眼。
许卓涵，人如其名，卓然不凡。
叶苏儿喜欢他，而且是非常喜欢，所以选择了最单纯的方式：暗恋。
可究竟喜欢他什么，却是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甚至就连喜欢上他，叶苏儿现在想来仍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明明分处于两个世界，志不同道不合，怎么会说喜欢就喜欢了呢……
还真有点缘，妙不可言；分呢？却似乎一直沾不上边。
汽车向右拐进一条小巷，又向前行了几米，在一座看上去中规中矩的建筑前停了下来。
见叶苏儿半天没反映，“好心”的司机转过头来提醒：“到了。”
看着他职业性地咧开嘴，一张圆脸上，眼睛鼻子拼了命地往一块儿挤的“艰难”样，
叶苏儿本已准备推门的手愣在了半空，酝酿了半个多小时的惆怅顿时消失了一大半，
脑海里瞬间反映出一句话：“他这样累不累啊？”
“小姐，已经到了。”见叶苏儿仍然没有要下车的意思，司机再次出言提醒。
为了确定她能听清，这次说话间还特意将脸又凑近了叶苏儿一点，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特写。
这一凑近不打紧，叶苏儿却被他那夸张的“笑”给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全身禁不住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小疙瘩。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她赶紧跟着礼貌性地动了动唇角、付钱、推门跳下了车。
好一会儿，叶苏儿才从刚才的“梦魇”中回过神来。
她长长地吐出口气，把包随意往肩上一搭，向校门走去。
边走还不忘回头望几眼，心里连连感叹：
这世道真是越来越假了，东西不是做的就是演的。
不过刚才那司机的演技实在是太滥，显然是未得他师傅的真传……
想得太入神，叶苏儿忍不住笑出了声。
结果导致本还剩的一小部分惆怅也跟着那几声笑彻底云散烟消了。
“苏儿，你吃错药了啊？一个人在那傻笑。”
听出是宋心洁的声音，本来微笑的脸笑得更欢，最后索性变成了大笑。
看得钱倩和宋心洁越发莫名其妙。“喂，到底遇到什么好事啦，说出来姐妹们分享分享啊。”
钱倩首先按捺不住好奇，向前两步，挽过叶苏儿的手，做十二分亲密状。
叶苏儿条件反射性地把手往后面缩，却不料钱倩拉得太紧，挣脱不得，只得任由她拉着。
心里本有些郁闷，却听她把刚才那幕猜成“好事”，先是一愣，随即差点笑得喘不过气。
“好事？哈，确实是‘好笑’的事。”说话间似有意无意地拖长音调强调“好笑”两字。
这番故做姿态更是激起了钱倩和宋心洁两人的八卦兴趣。
宋心洁也赶紧上前两步，效仿钱倩，挽过叶苏儿的另一只手：
“苏儿最好了，快说说到底遇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啊。”
说话的语气故意装得很甜，竟似乎比钱倩还要亲密上几分。
叶苏儿被她俩这么一折腾，没来由得一阵发寒，好不容易消下去的小疙瘩又有点“泛滥”。
看得她倒吸了口冷气，只得妥协：“好、好、好，我说，你们先放开我的手，行不？”
钱倩和宋心洁还算识时务，见好就收，依言放手，换了张笑脸巴巴盯着叶苏儿看。
叶苏儿拯救回自己的两只手，又故弄玄虚一番，
才对着钱倩和宋心洁招了招手，示意两人围过来，把头靠拢。
好似接下来她说的将是一个天不知、地不知、惟有她叶苏儿才知道的大秘密。
钱倩和宋心洁招架不住叶苏儿的再三“诱惑”，一一照做。
果然听到叶苏儿说：“我今天遇到，遇到，遇到……”
可她连说了五六个“遇到”还有没下文。
向来沉不住气的钱倩有点不耐烦了，一眼瞪了过去：“继续说啊，你遇到了什么？”
叶苏儿突然直起身子，话题一转，扔下句“此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然后以冲出网吧两倍的速度冲进了校门。
二十秒后，随着两声“叶苏儿你找死”两道身影以更快的速度追了上去，三人闹做了一团。
上课铃早已打过，操场上除了叶苏儿三人再见不到其他人的踪影。
于是三人打闹的声音在此刻空旷的操场上更显悠长，甚至远处隐隐地还传来几声回响。
三人均是一愣，大感不妙，打闹的心情顿消，又相互小声地抱怨了几句，匆忙向教学区赶去。
该如何对付老班，三人相视一笑，心里便渐渐有了个底：
能避开当然是避开，实在不行也只好硬着头皮拿堵车做挡箭牌了……
尽管如此，叶苏儿却早已做好了挨骂的心理准备。
虽然她向来觉得自己运气不错，可绝对没有自负到觉得已经不错得到了迟到半个多小时仍能逃过老班那双“慧眼”的地步，与其事发突然，措手不及，不如早早做好最坏的打算……
有一种人往往能“居安思危”，虽然他们思的“危”未必是真“危”，
可已足以让他们在面对意外的时候素雅淡定，点尘不惊。
恰巧，叶苏儿正是属于此类，而且颇乐此不疲。
三人刚绕到教室后面，便见老班拿着本书，一脸若有所思地端坐在讲台上。
“糟。”钱倩和宋心洁异口同声，刚还因激动微微有些泛红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叶苏儿却只是轻轻牵了牵唇角，大有早知如此之势，然后看了两人一眼，径直向前门走去。
既然无处可“逃”，索性不“逃”。
“对不起，我迟到了。”叶苏儿走到讲台，说话间惯性地埋下了头。
之所以会埋头，倒不是她对这次的迟到真的感到愧疚，
仅仅只是为了不看老班那双眼睛，那双眼睛老班自认为生气时很有杀伤力。
但在叶苏儿看来，却只是比平时“目光如炬”了一点点的眼睛而已。
“嗯，回座位吧，我刚才讲了几件事情，一会儿你问下其他同学。”
本以为会有一番急言厉语。
在进教室前就已经开始考虑听“教育”时做什么的叶苏儿闻言一愣，满脸的不可思议。
不仅是她，一直站在窗外观望的钱倩和宋心洁也惊得合不拢嘴。
都不明白什么时候“踯躅必较”的老班也修炼得如此沉得住气了……
或者，这就是传说中的暴风雨前的宁静？
想到这里，两人忍不住同时倒抽了口凉气，瞬间做出了个历史性的决定：
一不做二不修，逃课就逃到底。
于是对着还在发愣的叶苏儿挥了挥手，转身又不知道闪去了哪里。
叶苏儿回过神来，迅速移动到座位坐好，长长呼出口气。
这才发觉几乎所有的同学都转过身来，连脸上震惊的表情都大同小异。
她只好尴尬地动了动嘴角，心里发出莫名的叹息。
不经意间又回头瞥了一眼坐在后面的许卓涵。一年来，这几乎成了她一个戒不掉的习惯。
他仍然埋头于课本，手不停地在草稿上演算，眉头始终不展……只是她不会再感觉像以前那样心酸，暗暗喜欢了他一年又二十三天，他的淡漠早已让她学会了释然。
有人说，时间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它可以让人忘记一切有结果的事情。
叶苏儿确信这一点，因为她始终不曾忘记许卓涵。
她不敢开口，于是她没有答案，随着时间的流逝，结果反而越离越远。
渐渐沉积下来的，便成了她无法愈合的伤口，只需轻轻一碰，就会痛不欲身。
从叶苏儿回到座位不经意间瞥了许卓涵一眼到现在近五分钟过去，她始终保持着一动不动托腮望向窗外的姿势。原来女孩子喜欢望着窗外真的不是因为窗外的风景有多好看，也不像某某作家说的因为寂寞，只是因为她在发呆而已。
而此刻的古小絮也正咬着笔杆一动不动地望向窗外。
只是她并没发呆，她在看叶苏儿发呆。结果看得她手脚发麻……
古小絮从来就不是个懂得忍耐的人。
在觉得非常不舒服的时候，她干脆甩甩手，决定打破沉默。
“嘿。”她碰了碰叶苏儿，声音压得很低，“跟他说了吧，免得你整天苦着张脸，活脱脱一个被抛弃了几百年的怨妇样。”
古小絮话刚说完，头便往书上靠去。
春末的阳光透过窗户射了进来，恰好暖洋洋地铺了一身，她顺势闭上了眼。
叶苏儿回过头来，看着暖阳里的古小絮，
忽然就有种强烈的失落感，突然觉得也许她和她始终都不曾走入同一个世界。
她们只不过是两个不同平面上恰好意外相叠的两个点。
“喂，你没事吧，不认识我了？”古小絮等了半天也不见叶苏儿回话，疑惑地半睁开一只眼。
正好看见叶苏儿定定地盯着自己看，惊得本有些朦胧的意识立刻清醒了一大半。
叶苏儿甚至来不急捂住她的嘴，这句话便忘了控制音量，被她给硬生生地喊了出来。
结果当然是全班同学的头再次齐刷刷地往她们那边转。
这次叶苏儿真的不敢再看老班的脸，即使仍然是那双目光仅仅如炬了一丁点的的眼。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两个人才敢缓缓坐直身体，不约相视而笑。
“你刚才干吗那样看着我啊，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是我脑袋出了点问题……”
“……”
“……”
“对了，刚老班讲过什么事？”
“没什么，就说了下‘五一’以及‘五一’后考试的事。”
“哦……”
“对了，还说了高考的事。”
“嗯……”
“喂，你别老‘嗯’、‘啊’、‘哦’的，我听着奇怪，考虑下我刚才说的建议如何？”
“什么？”
“少来了，叶苏儿，你绝对不是这么笨的女人。”
古小絮永远都不知道伪装的大嗓门一激动又冒了出来。
这次叶苏儿表现得意外安静，她只是动了动嘴角，却最终选择沉默。
“哎。”古小絮无可奈何。
那一声叹出自她口，却似叹进了叶苏儿的心底，激起的涟漪，久久散不开。
这一年多来，不是她能忍耐，真的很喜欢许卓涵，喜欢到甚至都不奢望未来……
叶苏儿天真地认为，也许这样的感觉就叫爱。
“五一”如期而至，五天的休息时间终于让沉于题海战术的毕业生得以喘息，却也无声地宣布“最后一役”即将来临，于是假期的惬意在渐起的“硝烟”里变得不是滋味。
就好比有人告诉你这是顿最后的晚餐，
那么任是山珍海味、美酒丝竹，相信你嚼出的、听出的只会是苦涩不甘而已。
夜晚的音乐广场总会特别热闹。
几百平方米内挤满了来自C城各个角落的红男绿女，
他们或坐或笑，或闹或跳，洋溢的激情有一瞬间似乎盖过了都市的喧嚣。
叶苏儿静静地坐在广场的一角，她觉得这样看着热闹很好。
不知什么时候，广场上的人都集中围拢到中央的水池边。
等叶苏儿意识到这点不觉莞尔，广场的角落里只剩下她和几对浓情蜜意的情侣。
突然，前面的人群里爆发出一阵不小的骚动，
有人不断拍手称好，有人指指点点，有人交头接耳，也有人捂着嘴大笑……
忍不住好奇，叶苏儿循声望去，透过人群间的缝隙，她似乎看到一个人在翩然起舞。
音乐广场有人跳舞在也正常不过，又怎么会引来众人的围观？
这更引起了叶苏儿想要一探究竟的心理。
她起身，拍了拍衣服，向人群走去，还有十米……五米……却再也过不去。
人群厚厚地围了一层，她只得驻足停立。
隐隐约约也似乎明白了骚动发生的原因。
广场上空飘荡着加快了节奏的流行音乐，而起舞人的舞步却是标准的古典式。
他抬头、点足、转身、起跳……时而显得高贵优雅，时而又显得英姿勃勃……
他的双臂在胸前抱出一个圈，他的脚尖不停地在地上划出一道一道的弧线……
夜风撩动着他的发，撩起了他的衣，随着又一个起跳……
他缓缓地伸开双臂，那姿势恍若一只振翅欲飞的苍鹭……
人群里再次爆发出叫好声，唏嘘声，笑声……
他却似浑然不觉，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编织着属于自己的神话……
叶苏儿几乎要看呆了，那样的随性，那样的自我，是她永远可遇而不可求的。
她看着他抬头、点足、转身……
她猜测他编织的神话。
她猜测在他编织的神话里有一对恋人，那个高贵优雅的是公主，那个英姿勃勃的是王子，而那个神话的结局就是公主和王子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曲终了，人将散。
当他最后一次转身，笑容绽放在唇角，渐渐定格成一道完美的弧。
叶苏儿也不由自主地笑了。
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了。
然后她听到他说：“苏儿，我回来了。”
“寂凌轩，你小子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说声？”
广场对面的咖啡吧里叶苏儿瞪了寂凌轩好一会儿说。
“快一个星期了……怎么，提前跟你说了好让你来打劫啊？”
寂凌轩手臂环抱在胸前，盯着叶苏儿，眼神似笑非笑。
他说到“打劫”两字的时候，叶苏儿正在把一杯牛奶加到两人的咖啡里，不屑地“哼”了声：
“你一没钱，二没权，抢劫你？省省吧……”说完不知想到了什么，自己先忍不住笑出了声。
寂凌轩却只是牵了牵唇角，脸上的神色一瞬间变得很黯淡。
他端起咖啡，轻轻缀了一口，身子靠向椅背。
周围的空气似乎加重了好几层，压得人换不过气。
叶苏儿握着玻璃杯的手竟然有些颤抖。又是良久的沉默，她才将手从杯上拿开。
“苏儿，以前你不是这样的，什么时候开始，你连笑都变得那么勉强？”
寂凌轩看着叶苏儿，淡淡开了口。
“我……”
“你觉得你值得么？”不等她回答，他继续追问。
叶苏儿听到“值得么”三个字猛然抬起了头，
她惊讶地盯着寂凌轩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你问我值不值？”
寂凌轩不语，重重地点了点头。
叶苏儿忽然就笑了，很用力地笑了。
她设想过某某、某某某……会来问她值不值得，
却从没想过那个某某、某某某……会是寂凌轩，因为这很荒谬；
她设想过当某某、某某某……问她值不值得时自己的表情，
却从没想到过自己的表情会是笑，因为这也很荒谬。
可往往最荒谬的事情最容易发生。
叶苏儿笑得前俯后仰，笑得浑身都没了力气，笑得眼泪都流出了眼眶，才摆摆手说：“不笑了，不笑了……”然后坐直身体，重新望向寂凌轩的眼睛，说：“值不值得，是么？”这次她一脸平静。
“是。”寂凌轩也不再点头，他忽然觉得有些不认识眼前的这个女孩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记忆中那个样样第一、沉默的、他了解的叶苏儿已经不见了……
“凌轩，‘值不值得’这几个字你实在不该问我。当你为表演毅然放弃你父母的时候你可曾想过到底是值得还是不值得？”叶苏儿说完，深深吸了口气。
这次换寂凌轩笑了，他笑的时候眼角和眉梢都微微有些上扬，特别能感染人。
“那……后悔过吗？”说话间他有意将整张脸转向一边。
昏黄的灯光下，叶苏儿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他的声音入耳有一丝微颤。
“后悔？哈……”叶苏儿心底升起股莫名的苦涩，她顿了顿，接着说，“就像是看着一场华美的盛宴从高潮转入低谷，你或许会遗憾，却一定不会后悔，有些事是自然的必然，有些事却是因自己的选择成为必然，不管是哪种必然，最终都是无法避免……有了这样的自觉，又怎么会后悔？”
似乎意犹未尽，她移开视线的瞬间又补充了句：“怎么能后悔。”
声音很低，风未过，已无痕。
尽管如此，那五个字还是清晰地刻进了寂凌轩的心里。
确实，‘怎么能后悔’这句话他最有体会。
当所有的后路都被自己亲手截断、退无可退的时候，怎么能后悔？
又是很长很长的时间对坐无言。
叶苏儿伸手拿过桌上的玻璃杯，玻璃杯上还残留有几丝未尽的奶质，她看着看着就有些失神。
“值得么”，“后悔过吗”……寂凌轩的声音开始不断浮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觉得很可笑，刚才还说得那么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现在，在反复的追问下，答案却开始变得摇摆不定。
看似随性、自我的寂凌轩大概也曾或者现在仍然执着于此吧。
叶苏儿忽然觉得她不用再羡慕他了，其实，任何人都是欺人比自欺更不易。
当钟楼的钟声敲响第十下，叶苏儿从椅子上站起，笑了笑，说：“我回去了。”然后转身。
“苏儿。”寂凌轩叫住她。
“恩？”叶苏儿微微撇过头，脸上的神情在朦胧的灯光下看起来飘忽不定。
寂凌轩忽然就有种错觉，他和她之间的友谊也就仅此而已，再也回不去。
有些人明明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却不知为何看着看着，渐渐竟生出了海角天涯般的距离。
于是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变成了一句：“小心。”
叶苏儿一愣，半晌点了点头。
五天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过去。
离高考越来越近，叶苏儿反而觉得越来越力不从心。
老师在黑板上挥舞粉笔、大谈特谈人生意义的时候，
她正微笑着看着古小絮。
古小絮有本日记，上面写满了有关她和她所有交往过的男朋友的事迹。
此刻，她正一边整理一边介绍着某某某很英俊，某某某很有钱，某某某真的很幽默，某某某其实很无趣……
苏儿刚开始听到精彩的地方还会很配合地点点头，外加几句“原来如此”之类的点评。
到最后越听越没劲，不禁有些纳闷，当初是怎么跟古小絮走到了一起？
难道仅仅因为同桌久了，自然而然产生了共同的话题？
“喂，‘B’女人，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忽然半天不见有反映，古小絮小声抱怨。
“有啊，怎么没有？”叶苏儿瞟了瞟讲台上的老师，回答得漫不经心。
“那……有什么想法？”古小絮立马换了张笑脸，叶苏儿看了只觉得汗颜。
她现在才发觉，古小絮变脸的技巧较之钱倩、宋心洁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哈……”她干笑了两声，“没想法。”
话刚出口，古小絮期待的表情下一瞬间就变得很失望。
她撅了撅嘴，扔下句“无趣”便不再理会叶苏儿，埋头继续整理。
叶苏儿一手支颌仍然似笑非笑地望着古小絮整理日记，脑海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情。
下午刚到学校她就被宋心洁拉到了后操场，还来不急疑惑就听到宋心洁说：
“苏儿，钱倩和小絮吵架了。”
她听后惊得张嘴半天说不出话，待得回过神来她问：“她俩为什么事吵架？”
宋心洁看着她摇了摇头，再摇了摇头。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以至叶苏儿现在想起宋心洁的话还觉得恍若梦境。
她一度以为这不过是钱倩她们一时兴起玩的又一个小把戏。
可钱倩和古小絮两人脸上谁也不搭理谁的神情再一次向她证明宋心洁绝对没有危言耸听。
古小絮和钱倩在短短的五天假期中确实出现了问题。
至于问题出在哪里，古小絮不说，钱倩不提，宋心洁摇头，叶苏儿自然无从得知，只能无可奈何地叹气。
“怎么了？”古小絮不喜欢听人叹气，叶苏儿一声“哎”刚出口，她已经皱起了眉头。
没想到古小絮对“哎”字已经敏感到这个地步。
叶苏儿愣了愣，她并未想好该如何跟她谈钱倩的事情，却也不想错失时机。
于是小心地斟酌了下词句还是开了口：
“你和钱倩之间不管发生了什么，还是好好相处吧，毕竟还有一个月就要毕业了。”
叶苏儿尽量把声音压低，语气不缓不急，不浓不淡，把握得恰到好处。
尽管如此，听在古小絮耳里还是觉得不舒服。
正如叶苏儿没想到“值不值得”会出自寂凌轩之口一样。
古小絮也没想到这些话会由叶苏儿来说。
她一直都认为不管发生什么事，叶苏儿都会站到她那边的，不过显然是她一相情愿了。
她望着叶苏儿许久许久，淡淡地说：“苏儿，以后我和她们之间的事你不要再过问了。”
说完重重地合上笔记本，埋头伏在桌上。
老班仍然在讲台上挥洒着他的热情。
叶苏儿时不时地听到几句类似于“别人是热血沸腾，你们是麻木不仁”之类的话语。
若是平时她一定会引经据典，在心底大笑特笑一番，可现在，她却全然没了那个心情。
视线落在古小絮的背影上却不知是种什么感觉。
她忽然就想起了以前，想起了儿时的伙伴，想起了小三，想起了小茜，想起了七七……
嘴角便渐渐有了丝笑意。
命运仿佛跟每个人都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
高考进入了最后的倒记时，黑板右上角，红色的数字从十，到九，然后是八，七……
叶苏儿开始淡淡地笑，淡淡地望着古小絮、钱倩、宋心洁，甚至是许卓涵。
当很多东西都心照不宣的时候，她开始变得很淡然。
她想，寂凌轩有句话终是说错了，笑对她来说不是越来越勉强，而是越来越简单。
三天“兵戎相见”，高考结束。
叶苏儿缓缓走出考场，走到学校对面，走过一条街，然后另一条街……然后她看到了许卓涵。
许卓涵低着头，倚树而站，一件淡绿色的衬衫衬得他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风轻云淡。
脚步略有迟疑，视线便久久落在他身上，忘记了挪开。
记忆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她第一次看到许卓涵的那个夏天。
她站在街的这边，愣愣地看着一个淡青色的身影由远及近，再到远……
有一瞬间，她想叫住他，告诉他一个已经算不上秘密的秘密。
转念，却又改变了主意，两个月后就是南北东西，说与不说还有什么意义？
于是她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叶苏儿忽然觉得记忆开始变得不真实，眼前的景色也开始变得不真实……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认识古小絮，认识钱倩，认识宋心洁……
她甚至觉得，也许自己跟许卓涵从来都不曾真正相遇见……
她和他背道而驰，越行越远，蓦然回首，那抹淡青色的身影已然淡去在人群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