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寂寞.歌》白夜光

1、 归家

　　“一家英武，满门忠烈！”象征着无数荣耀的八个字此时从这个穿着朴素的女子的嘴里说出来反而有种讽刺的味道。
　　而事实上的确很讽刺。
　　站在紧闭的大门前，说不出现在有什么感觉，毕竟从很小的时候，她就离开这里了，但骨子里流淌着的那种高贵而骄傲的血液还是让她觉得悲凉。
　　瞧瞧这门可罗雀的大街，瞧瞧那紧闭且斑驳的府门，仿佛那门上的钉子都在嘲笑着个曾经闪耀着无数荣耀的家门。
　　女子闭上眼睛，凭借着儿时的记忆，耳朵中似乎又响起数年前景府门前那嘈杂的喧嚣，那时何等的风光，何等的尊贵，何等的不可一世，那样的门庭若市，那样的车水马龙，那样的威风凛凛，而这一切也只能回顾在记忆中了吧。
　　现如今，确是败了，如大厦倾颓，败的让人如此措手不及，似乎只在一夜间，经过多少代人累积起来的光辉就变得暗淡无光了，败的如此容易。
　　缓慢的走上台阶，每走一步她都感到凄凉，当初这汉白玉的阶梯上是如何的纤尘不染呀，而如今——用脚轻轻的踏了踏，又和断瓦残垣有何区别？
　　抬起手，她扣了扣那早已经生锈的铜环，久久不见人来应门，正在考虑是否要用轻功飘进去的时候，门内似乎传来一阵脚步声。
　　伴随着吱的一声，那残破的大门开了一个缝隙，随之而来的是隐藏在门缝中的扑面而来的灰尘以及门后那一颗硕大的头颅。
　　女子一边咳一边用手扇开围绕在脸前的灰尘，真的是好久都没有遇见这么破落的大门了，就算她这一路上偶尔露宿的草屋也比这里干净，还真是败的彻底啊！

　　颤悠悠的将门打了个缝，江大头不相信此时还有谁会来敲这扇门，相信就算这城里的乞丐也不来敲看起来如此破落的宅院，那么是谁？是谁在景家败亡成这样的时候还会来？不可否认的，他有些好奇，但他也深深的知道绝对不是从前那些拍马奉迎或者有求于景家的人。
　　“大头叔，你头大人也肥了不成？我脚都站酸了！”一路上舟车劳顿，风尘仆仆，到了门口儿不得入门，她还真是有些累了。
　　“你，你是——”江大头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直道看清楚站在那里的是谁之后，他惊讶的叫了出来，“致，致，致小姐？”
　　被称为致小姐的女子抬起右手，推来大门，“大，大，大头叔，你几时变得口吃了？”她模仿着江大头的口气说话。
　　她那煞有介事的样子，让江大头不禁失笑，这还是景家败落以来，他第一次这么轻松的笑。
　　“致小姐就不要取笑老奴了！”待女子完全走进景府，江大头立马关上了大门，接着在女子面前就要行跪拜之礼，“老奴给致小姐请安了！”
　　“大头叔！”在江大头就要跪下的当口，女子——也就是景致连忙的走上前去抓住他的手臂，“哪那么多的礼数，您快别这样了！”
　　“致小姐啊——”看着眼前这个多年不见的小主人，江大头不禁老泪纵横，“咱们景家，咱们景家——”败了啊！
　　可那三个字他实在说不出来。
　　安慰性的拍了拍江大头的肩头，景致大略的环顾了一下四周，处处都见颓败之色，萧条的可怕，“大头叔，那些下人呢？”
　　“哪里还有什么下人呀，我的小姐！”
　　景致了然的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大头叔，辛苦了！”难得的忠仆，在景家如此颓败之际还留身于此，实属难得。
　　“哎！”江大头常常的叹了口气，正当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却见景致的脸上有些狐疑之色，“致小姐，有什么不妥吗？”
　　景致簇了簇眉头，“大头叔，景府是不是缺了什么？”从刚才就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了所以然，现在才觉得是少了什么
　　现在的景府不缺东西才怪呢！江大头心中暗忖，“不知致小姐指的是什么？”
　　“白绫啊！”
　　“白绫？要白绫做什么？”江大头一头雾水的看着她。
　　而景致更是一头雾水的看着他，“就算景家落魄如此，就算景家让朝帝处处看不顺眼，可是人死如灯灭，有多少气也该消了，人死发丧天经地义，就算朝帝也无权阻止吧？”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致小姐您说什么呀？”不会是看到景家这样受刺激了吧。
　　“不是祖父死了吗？”景致翻着白眼看他。
　　江大头抽搐着嘴角，“老太爷死了？谁说的？”
　　“他没死吗？”那那些信是怎么回事？本来没打算回来的，路途太远嘛，可是为人子女的回灵堂哭两嗓子还是有必要的，所以她回来了。
　　“老太爷是病重了，可离死，离死还——”
　　“还差得远是吗？”说话的时候，她的嘴角升起一抹淡淡的讽刺。
　　听到这话，江大头不禁低下头，他家祖祖辈辈都是伺候景家人的，而他更是在这里出生，这里长大，他对这里有着深厚的感情，所以在其他下人陆续离开景家之后，他依然选择留下来，这里就是他的家，离开这里，他不知道还能去哪？
　　乍见到景致的时候，他只有兴奋和欣喜，却不曾想过，自15岁以后就不曾再踏过景家大门的致小姐是为何回来的，要说起来致小姐和景家的恩恩怨怨他是最清楚的不过的了，7年不曾登过景家的门，而在树倒猢狲散的时候回来的她，不会是要雪上加霜吧，想到此，他不禁一抖，“恕老奴多嘴，”他抬起头，“致小姐，您为什么回来？”
　　“奔丧啊！”她说的直接，“祖父在信中说他不久人世，那声情并茂的样子说的好像我看信的时候他就应经咽气似的，所以我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一进门就得给他的灵位下跪叩头呢，看来是省了！”亏她还选了一件比较朴素的衣服。
　　“致小姐您还真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啊，原来是自己多心了啊，就说致小姐那么直白的一个人怎么会有什么复杂的心思，看来在京城呆久了，人也变得多虑起来。“小姐，您这边请吧，老太爷知道您来了，肯定高兴！”
　　“高兴吗？”也许吧——

　　浓重的药味让景致掩了掩鼻，“阿嚏！”她对药的味道一向敏感，不过跟号称“八马难追不追命”的路百手混了几年的她，还是从药味中大致分辨出了几种药，看来他病的的确很重，要是不好好休养，离死也差不了几步路了，看来是要提醒提醒大头叔，要他储备些白绫好办事。
　　景致缓慢的向前移动的着步伐，直到站定在床边的时候，看着床上那倚靠在锦被中的老人时，她的心还是小小的颤了一下，面前这个眼窝深陷，瘦骨嶙峋，眼看没几天活头的老者就是当初权倾朝野，名震天下，荣宠风光的景霄？
　　“哎！”一阵轻叹惊醒了床上的老人。
　　他张开的目光早就没了当初的威猛睿智，反而像市井普通的老叟那样的涣散，“景致吗？”就连声音也是万分的虚弱。
　　“是的，祖父，我是景致！”
　　“回来了，回来了，你回来就好！”他的神情似乎是有些激动，让他苍白的脸颊显得有些红晕。
　　拉了张椅子坐到床边，其实景致很想提醒他要是这么兴奋下去，他也许不等说完话就嘎嘣了。
　　“您找我回来有事？”
　　“致，致！”景霄渗出颤巍巍的手，哆嗦着抓住景致的胳膊，“致，我要你回来，回来继承我们景家，我要你重新光耀我们景家的门庭！”不愧是曾经权倾一时的人物啊，即使现在这潦倒的样子也不忘用那命令的口气。
　　也只有在说到光耀门庭的时候，那涣散的目光又迸发出绚烂的光彩。
　　“我？”听他这么说的时候，景致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开什么玩笑？把这么一个破家仍给她？
　　“对，现在只有你了，致，你是天上楼的四大楼主之一，当年朝帝曾说过，‘天上楼的主事世代恩宠，地位可比帝王，虽处草莽，君王敬之’。所以致，景致啊，我们景家就靠你了！”他说的急切，导致咳的更加利害起来。
　　真是荒谬啊，早就隔屁的人说的话还当个宝，枉费他在朝中混了那些年，难道不知道什么叫“人一走，茶就凉？”要是当年不知道是第几代朝帝说的话还管用的话，那么他的后事子孙也不会如此对待景家，当初景家又何尝不是得到朝帝莫大的恩惠和荣宠，可现在又是何等的下场？
　　“我？祖父，我可不行，我没那能耐啊！”她摸摸鼻头如实回答。
　　“景致，我知道你恨景家，可是你难道不想想疼你入骨的外公一家吗？你的舅舅，你的阿姨，你的那些个兄弟姐妹？你想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你舍得吗？你以为你外公家会比我们好过吗？”
　　原本对此事显得很散漫的景致听到他这话也不禁眯起了双眼，脸上嘲讽之意变得明显起来，“祖父，您在威胁我吗？”虽说她景致不是个大人物，虽说她景致出了名的好脾气，但也不是什么人能威胁的，尤其是景家人，自从她出府那天起，她就不欠景家什么。
　　“不，我是在请求！”老人的眼睛显得有些迷蒙，致啊，他的景致啊，仿佛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小时候肥嘟嘟讨好大人的她，15岁那年流着血却无法流泪的她，景致啊，你从来都不知道在我心里你是多么的重要啊，我的孙女。“致啊，你是逃不开的，你的身体里流淌着景家与生俱来的高贵血统，这样的你是无法忍受现在这种践踏的！”
　　无法忍受吗？她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推开窗，吹进的清风弥散了一室的药味，久久久久，她回头望向床上那用希冀眼光看她的老人，喃喃开口，“也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