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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酒是色媒人(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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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吱呀一声打开,佳月一手提着锦盒,一手将伞收回,顺手立到门边。
屋中一时陷入尴尬的沉默中,佳月垂着头缓缓走到桌前,将锦盒放在桌上:“相公一向不爱吃姜蒜,这姜汤我只给妹妹熬了一碗。”佳月边说边打开锦盒盖子,从中端出一碗棕褐色的浓浓的汤药,一股红糖跟生姜混合的味道随着袅袅飘起的热气散发在空气中。
司马少桃微微皱了皱眉,她也一向不爱喝姜汤来着,刚才她在里屋换衣服,只模糊听见佳月在外间说了一句姜汤。她当时也没在意,心想着大不了把这碗姜汤让给连七就罢了,没想到连七竟也不爱喝这个。
佳月温柔娴静的笑着,将那碗姜汤端端正正摆在司马少桃面前。司马少桃虽不爱喝,但此时倒也不好拂了佳月的一片好意。
司马少桃笑着应了,把两只手围在碗上暖着手,还说要等姜汤晾凉了再喝,佳月微笑着点头,表示明白。
“佳月给相公热了一壶酒暖身,”佳月从锦盒中拿出一壶酒,并几个点心盘子,“相公晚上就没有吃什么东西,这几样果品相公随便挑几样垫垫肚子吧,空着肚子饮酒对身体不好。”
“嗯,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连七头都没回,目光一直停留在窗沿上。
佳月低头咬着嘴唇,准备往外走去,却终究还是不甘心,她轻轻拂起袖子,斟了两杯酒,将一杯放在连七面前,一杯端在自己手里:“佳月承蒙连公子爱怜,收留我入府,使我免遭离乱之苦,这一杯酒,佳月敬连公子,多谢连公子照拂之恩。”
连七一惊回头,抬手去拦,却终究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佳月抬首一饮而尽:“佳月,你酒量不好……”连七拿起酒壶,掀开壶盖闻了闻,皱着眉道,“怎么把陈年女儿红拿出来了?这可是陈师傅压箱底的东西,连我跟他讨两杯,他都不舍得。明天被陈师傅知道了,可又有一番闹腾的。”
“陈年的女儿红?”佳月的脸蛋在烛光下泛起淡淡的红色,她摇了摇手,“陈师傅一向疼我,就算我把那一坛子女儿红搬过来,他也一定不舍得说我的,更何况,我只灌了这么小小一壶。”
佳月眯着眼笑的开心,她的酒量确实不好,但也不至于一杯酒就能让她分不清南北,只是此刻酒不醉人人自醉罢了。她转着杯子,趁连七不注意,一把就想夺过酒壶,连七下意识的往回一拉,就把佳月拉到了他怀里。
两人一愣,还是佳月先回过神来,她半支起身子,顺手捞起连七面前的酒杯,将整杯酒灌进了嘴里。这一口终究是灌得急了,她嗓子连同鼻腔里满满都是辛辣的味道,咳得几乎把眼泪都咳出来了。连七安抚的拍着她的背,她却咳得声音越来越小,眼泪却断了线一样越流越多。
司马少桃有些尴尬的望了望窗户,刚刚雨势渐小,像是有几分停的趋势,但此刻雷鸣闪电卷土重来,雨势惊人,她埋头挣扎了一阵,还是决定冒雨离开让这对鸳鸯好好发展一下。
司马少桃对自己点了点头,正准备起身,却见连七抬手轻拂了一下佳月的昏穴,佳月顿时软绵绵的倒回连七的怀里。司马少桃一脸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她对你言听计从,你实在不用点她的昏穴。”
连七抬头,一脸的无奈道:“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只是担心她借酒伤身,才点了她的穴道,想让她好好休息一会儿。”
司马少桃撇了撇嘴,看着连七将佳月抱起,送回到内室床上。
连七站在佳月床边,迟疑了一下,回头招呼司马少桃过来:“刚才佳月从外面回来,衣服上都沾了外面的潮气,这么睡着对身体也不好。你帮个忙,给她换一下衣服吧。”
司马少桃依言走到床边,一脸遗憾的摇着头道:“连七,你若是不想收她入房,就趁早别对人家姑娘这么细致体贴,也好让人彻底死了这条心。”
“当年救佳月的人是我的好兄弟,”连七走到门前,背对着司马少桃道,“我那兄弟对佳月一见倾心,却将那份真情一埋数年,后来佳月蒙难,我那兄弟奋力将佳月救回,自己却丢了性命……”
司马少桃看着连七的背影,不知为何生出了几分寒意:“你在恨佳月?若不是她,你那兄弟也不会无辜枉死对不对?”
“我只把她当我嫂子的奉养,但这府里一向担心我的亲事的老人,看到我待佳月不同寻常,就一力撮合我二人。”连七的声音平淡如水,“一来我不常呆在江南,二来可以借此稍安一下府中老人的心,故而我也就没有理会府中关于我二人的流言,没想到竟让她误会深至如斯境地。”
司马少桃皱了皱眉头:“连七……”不待她说完,连七就直接跨出门槛,顺手将帘子放了下来。她不禁微微一愣,思量了片刻竟兀自添了几分神伤。
佳月翻了个身,竟似完全睡熟了般微微打着鼾声,司马少桃一时惊醒,才转身帮佳月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她一向没有伺候过人,佳月又是处于混沌未醒的状态,这么简单换一身衣服,就几乎折腾了她一身的汗。
外间风电呼啸,内室里的月洞小窗也应着风声呼啦啦的响着,司马少桃想了想,将被子四沿给佳月掖的紧紧的,又将两重床帏放下。虽然这床帏内层是薄薄一层轻纱,但好歹外面这层还有点儿厚度,虽然纹理不算细腻,刺绣不算精致,但用来挡风却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司马少桃把外围的床帏抖了抖,理顺了一下,才离开内室。
“连公子既有如此兴致,不妨到院子舒舒敞敞的感受一下这非同一般的天气,何必不伦不类的站在门口赏风观雨?”司马少桃一掀帘子,就看见连七拎着酒壶站在大敞的门边,门外风雨大作,把连七刚有些干的衣服又打湿了。
连七回头笑了笑:“我那好兄弟死的那一晚就如今夜这般风雨交加,恍惚间竟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司马少桃抿唇不语,坐回到锦绒蒲团上去。姜汤已经凉了,她伸手摸了摸碗壁,已经没有了半分热度。她歪着头想了想,还是端起那碗姜汤,起身泼在了门外,雨下得很大,那碗姜汤刚一进入雨中,只转瞬就消失在欢腾流动的雨水里。
“倒是浪费了她一番苦心,可惜咱俩竟是谁都不爱喝姜汤。”司马少桃微微往后退了退,她身上的衣服还是从佳月那里借来的,自然不好给人家弄脏了。
“她向来如此,”连七转身坐回到椅子上,把酒壶放在桌上,“虽然是出于一片好心,却总是不能办到点子上去。”
司马少桃关上门,坐到连七旁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在手里微微一笑:“不知连公子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作何打算?”
连七抬了抬眉毛,以示诧异。
司马少桃闭上眼睛,慢慢品着杯中陈酿女儿红:“你跟叶宁的合作日趋亲密无间,而你现在又猜到了我已和叶宁分道扬镳,我此刻暂住于你府中歇息,难道不会令你为难吗?”
连七摸着下巴笑了:“你放心,叶宁断然不会从我这里得到你的消息。”
烛火摇曳,司马少桃不语。连七起身走到烛台边,烛台是一个仕女衣袂飘飞,单手托起一个花篮,篮中盛着灯油灯芯。烛台的底座是一个莲花状的托盘,侧边开了一个小小的暗屉。此刻长夜过半,灯花暗结,烛火也有些明暗不定。
连七拉开抽屉,里面果然有一个小剪子。他拿出小剪子,将微长卷曲的灯芯剪了一半,烛火跳了一跳,屋中重又变得亮敞起来。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司马少桃低头嗅着浓浓的酒香,“我只在你府上借住一晚,明晨就会离开。我明日要去的地方,叶宁也知道,倒是不劳你在中间传话。”
连七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半垂着头看着烛火摇曳不定。屋外的风雨渐渐变小,雨水顺着屋檐淅沥沥流下,打在屋檐下的青石路面上,竟是让他好一会儿失神。
司马少桃自顾自喝着酒,果盘里的点心竟是一点儿都没动。连七一回头,正看见司马少桃一脸不开心的使劲晃着酒壶,可惜酒壶里一点声音也没有,这整整一壶酒显然是已经被她喝光了。
连七诧异的走过来夺下司马少桃的酒壶:“刚刚在房顶上,就见你一副醉态,难不成你当真对叶宁动了情,才这般痛苦伤神,不惜借酒浇愁?”
这壶女儿红本就是珍藏了十几年的陈酿,司马少桃一点儿东西没吃,只一眨眼的功夫就把这壶女儿红全都喝光了。就算她酒量惊人,此刻也得晕上三分,更何况她之前在客栈就喝了四五坛子酒了,酒性虽然比不上这女儿红,但也是酒中翘楚了。这两种酒一混合,效果更是十分显著。
司马少桃一个不留神,就被连七夺走了酒壶,手中空空的,还保持着握着酒壶的姿势,竟是良久都没有动弹。
连七看着司马少桃的表情,越看越觉得她似乎下一刻就要落泪了似的。连七顿时唬了一跳,打开酒壶盖儿看了一眼壶中确实没有酒,才将酒壶照着原样儿塞回到司马少桃的掌中。
司马少桃显然是醉了,眼睛像是发烧一样闪着灼灼的光,发带有些松了,鬂间的几缕头发散落在腮边,腮上的嫣红恰好半遮半露。
连七手一松,那酒壶就顺着司马少桃的掌间掉了下来。连七试了几次,司马少桃都一副不合作的样子。他无奈,只好坐在司马少桃的对面:“今日实在有些晚了,你先在客房歇上一晚,有什么事不妨明天再说吧。”
然而司马少桃只是目光灼灼的看着连七,倒是把连七看得不自在起来。连七想了想,也不能指望一个醉酒的人能听懂自己的话,他只好勉为其难将司马少桃送入客房先歇着了。
连七也不迟疑,搀起显然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司马少桃往客房去了。他好不容易将司马少桃扶到床上,盖好被子,正要转身离开回自己房中歇息,却听见司马少桃突然低低的唤了一声:“四哥,小夭错了。”
连七不疑有他,只当司马少桃是在说梦话,他虽然是个杀手,算不上正道中人,但也并非随便窥探别人隐私之人。连七正要离开,手腕却突然被一只手握住,他回过头,看见司马少桃的眼睛像猫儿一样在黑暗中闪着光。
“四哥,早知今日,小夭当初就不该自以为是,一意孤行。”
连七愣了一下,司马少桃显然是把他当成司马兰俦了,他想抽回手,但不知为何竟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适才连七进门时,因为双手抱着司马少桃,就没有将门帘挂起。司马少桃就要睡了,他再点灯显然有些不合时宜,故而此刻屋中只有从帘缝透进来的几缕微光。司马少桃半倚在床上,长发散乱的披散在枕上,刚才脸颊上还因醉酒而泛起的几抹嫣红,此刻竟似褪去了所有的颜色。
“若不是小夭连累你,四哥早就云游四方去了,又怎么在赤水河上被罗烟挟持,以至于后来险些被逼在易红轩成亲?”司马少桃的手虽然稳稳的握着连七的手腕,声音却在微微颤抖着,“宗室祠堂一向是族中禁地,一旦进去至少也得连皮带肉削掉一层才能出来,四哥,他们有没有……”
连七本来准备沉默着,等少桃睡了再离开,可是此刻竟有几分不忍,只得回手拍了拍少桃的手背,安慰道:“你放心,有爹娘看着,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
司马少桃听见这话,手下顿时一颤,她眼中的光渐渐散去,竟是让连七的一句话就激的恢复了理智清明。她缓缓放开手,良久对着连七歉然一笑:“少桃不胜酒力,让连公子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