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留余白》作者漠兮

28、第 28 章

　　这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只有不可能做到的人。

　　——《夜光夜话》

　　虽说在壁画修复的问题上，黎夜光和阿珂对余白都是绝对信任，但蘸一点粉末就说不是帝王青，她俩一致认为太魔幻了。
　　而且余白的人设是老实认真、埋头苦干，吹毛求疵并不符合他的性格，黎夜光怀疑他是不是早上包子吃撑了。
　　就连阿珂这个崇拜者都忍不住说：“余大师，不会弄错的，矿物质颜料修复中心经常采购，这批帝王青是为了修复去年从香港拍到的五幅意大利教堂壁画才买的，听说光这一种颜料就花了十几万呢！”
　　在颜料上花大价钱，是因为壁画的价值更加无可估量，要让其恢复原样，就必须用最符合、最完美的材料。
　　余白修复时也一向坚持最高标准，所以他对眼前的青金石粉末持怀疑态度，或者说，是坚决的否认。
　　“你是珠宝鉴定师吗？”黎夜光问他。
　　余白拨浪鼓似的摇头。
　　黎夜光看出来了，这家伙的脾气是周期性的，每隔一段时间就不让她省心，“你不是鉴定师，你看一眼粉末就说不是帝王青，那我给你看个鸟蛋，你是不是还能看出是什么鸟下的？”
　　“我就是能看出来不对嘛……”余白小声说。
　　黎夜光光听语气就知道，这是典型的余式倔强。她轻叹一口气，“好，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仓库，你自己拿帝王青，好吗？”
　　余白乌黑的双眼立刻亮了，高兴地点头，“恩！”

　　***
　　修复中心的仓库里存放着各种材料，除工具外，最多的就是颜料。矿物质颜料单独存放，而最昂贵的品种，诸如帝王青，或是纯度极高的孔雀石，更是加了一道锁，需要申报用量，按量领取。
　　库管见黎夜光亲自带余白来取颜料，连忙开柜，“这一排都是青金石，左边是还没有研磨的碎石，右边是研磨好的粉末，主要有三个等级，有白有金的3A品，少白少金的5A，还有绝对不含一点黄铁矿和方解石的帝王青。”
　　三种不同的粉末肉眼看去就有较为明显的差别，等级越高颜色越纯越深，而帝王青的粉末更是纯粹得没有一丁点杂质。
　　“你看，阿珂拿就是帝王青。”黎夜光指着最后一个盒子给他看，“你看看这颜色、这纯度……”
　　余白没说话，只是和方才一样，用手指浅浅地沾了一点粉末，尽管帝王青的颜色浓郁厚重，蓝得纯净又高洁，他还是蹙眉摇头，“不对，这个颜色不对……”
　　库管小心地问：“余大师，你觉得哪里不对？”
　　“唔……”余白用拇指和食指碾磨蓝色粉末，将颜色均匀染在指腹上，又仔细看了一会，“我觉得里面有非常微量的方解石……”
　　“具体点？”黎夜光问，“非常微量是多少？”
　　为了让她们明白，余白举了个生动而精准的例子，“就好比在PS软件里，把颜色的纯度降低了0.5%，然后明度大概……提高了0.3%？”
　　“……”
　　黎夜光觉得这一幕很眼熟，上一次她记得是——
　　“你们仔细看，粉质层只有0.01厘米，很薄很薄，是高岭土，颜色上和细泥层是不一样的。你们先闭眼三秒，再睁开试试！”
　　黎夜光拍了拍僵化的库管，走到余白面前，她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甚至是面带微笑，“0.5%？你怎么不再精确点，比如0.5367428%？”
　　“那太精准了，我可看不出来。”余白谦虚地摆摆手，“但这肯定不是最好的帝王青，虽然没有黄铁矿，可里面混了极少的方解石，所以颜色不纯。”
　　库管很肯定地说：“采购买的就是最顶级的帝王青，不会含任何方解石，如果有，哪怕再少，也不是帝王青的价格了。”
　　余白的态度也非常坚决，嘴唇微抿，不说话。
　　黎夜光没辙，只好问他：“那你能证明吗？”
　　余白立刻点头，“可以，只要给我八个小时。”

　　***
　　回到玻璃房，余白片刻都没耽误，立刻让徒弟去弄一节竹子来。C博后院的围墙边就种了一排楠竹，小除和小注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柄砍刀就去了。
　　砍竹子这么大的动静，很快就惊动了半个C博的人。高茜靠着办公室的窗户往外看，笑得乐不开支，自从余白来了C博，刺激的事一件接一件，她几乎要原谅他上次坑自己的事了。
　　何滟走进办公室，见窗边围满了人，疑惑地问：“怎么了？”
　　小白是何滟的下属，立刻回道：“何经理，下面在砍竹子。”
　　“砍竹子？”何滟走到窗边探头一看，“好好的砍竹子干嘛？”
　　高茜调侃道：“何经理，好歹也是你负责的项目，多上点心吧。”
　　何滟皱起眉头，“是壁画展要用？”
　　小白解释：“听说是余大师觉得仓库的颜料有问题，所以才要弄竹子，不过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砍竹子。”
　　“颜料有什么问题？”何滟神色微动，又问。
　　高茜不耐烦地白了她一眼，“这么好奇你直接下去问呗，你当咱们是步步高点读机啊，你哪里不会点哪里！”
　　她最讨厌看热闹的时候被人打扰了，热闹嘛，就是要瞎看啊，刨根问底就一点乐子都没有了！
　　何滟的脸色一沉，甩手就走，还顺便把小白也拎走了，“看什么看，预算表都做完啦！”

　　小除和小注砍完竹子回来，开馆时间已经到了，观众和往常一样抢占玻璃房外的最佳观赏位。黎夜光双手抱胸站在另一侧，饶有兴趣地打量房里的余白，她倒要看看，这家伙能弄出什么名堂来。
　　只见余白挑了一根粗细适中的竹子，先砍掉顶端的竹节，只保留底部，形成一个竹筒，又举刀将竹筒一劈为二。
　　整个动作利落又帅气，黎夜光都能想象出他在山上砍柴是什么样了，应该更加孔武有力吧，啧啧……要是裸上身挥斧头得多诱惑啊……
　　思维飘散的瞬间，她赶紧狠敲了一下脑袋！
　　她是怎么了？不就是有点喜欢他么，怎么连大脑也不受控制？还脑补起不可描述了？！
　　黎夜光定睛回神，房里的余白将劈开的竹子重新合拢，又拿出一根麻绳，将两半竹子牢牢绑紧。
　　小滚将帝王青粉末加水调开，递给余白，余白把色粉水搅拌一通，全部倒进竹筒里，最后找了个挂钩，把竹筒悬空挂起，又在下面放了一只白瓷碗接水。
　　刘哥去馆外抽了根烟才进来，他穿过人群挤到黎夜光身边，跃跃欲试地问：“夜光，打赌吗？”
　　“赌什么？”黎夜光扭头看向刘哥，他笑得一脸狡黠，配上他粗犷的容貌着实有些违和。
　　“赌余队看的准不准啊。”刘哥激动地来回搓手，“你不是不相信嘛。”
　　黎夜光挑了下眉梢，反口道：“信啊，我为什么不信。”
　　刘哥瞪大双眼，上下看了她一圈，“你现在明明就是一脸的怀疑啊！”
　　黎夜光摇头，“怀疑是我的态度，可你笑得这么奸诈，我还和你打赌，那就是我智力有问题了。”
　　刘哥失望地叹息，看来他之前输掉的钱是回不了本了。
　　“不过，你为什么那么相信他？”黎夜光好奇地问，看刘哥的态度俨然是对余白没有任何怀疑。就算余白打小就学壁画修复，凭借二十多年的努力和一丝不苟的态度，达到如今超一流的专业水平，但0.5%的纯度、0.3%的明度，是开玩笑吧？
　　刘哥撸了撸络腮胡子，傲娇地扭头就走，“你不和我打赌，我就不告诉你。”
　　黎夜光也傲气地别过脸去，反正八小时候后，余白就能折腾出结果了。说实话，打赌的金额并不高，但自从和余白一起生活，她的生活开支就迅速增加，尤其是恩格尔系数更是成倍剧增！
　　所以黎夜光觉得，开源节流是眼下第一要务。
　　她离开的时候，竹筒的缝隙正慢慢渗出细密的小水滴，黎夜光凝视着晶莹的水光，暗暗在心中和自己打了一个赌。

　　***
　　一天过得飞快，到了五点闭馆后，正是余白说的八小时。因为砍竹子引发的风波，所以展厅聚满了好奇的馆员，就连张馆长听到消息也赶来看热闹了。
　　为了照顾老馆长不太好的眼神，黎夜光让余白把竹筒拿出玻璃房。
　　事情的起因是颜料，所以库管格外在意，急不可耐地问余白：“余大师，你拿这个竹筒是什么意思？”
　　余白解开绑竹筒的麻绳，将两半合拢的竹子重新打开，他早上倒进竹筒的色粉水经过漫长的八小时，已经沥干了多余的水分，变成浓稠的色浆，紧紧裹在竹筒内壁上。
　　在他打开的瞬间，见多识广的张馆长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这是古代调色用的‘飞水法’！”
　　竹筒内的色浆由于飞水沉淀，形成天然的分层，最下层的颗粒最粗、颜色最深，而最上层颗粒最细、颜色最浅。
　　余白举起一半竹筒递给黎夜光看，“最下面的颜色就是头青，往上依次是二青、三青，最表层的是四青、五青，这是将天然矿物颜料区分色号最简单的办法。”
　　“这和你说的0.5%有什么关系？”黎夜光拿着竹筒，只觉得色相如天、纯净无暇。
　　小除递给余白一柄精巧的小木刀，余白从色浆最底层、颜色最浓烈的地方挑出一小团，用指腹将它在刀刃上抹开。小注举起手机，在上方打了一束强烈的白光，只见藏青色的色浆中零星分布着点点白色结晶，尽管数量极少，但因为底层的蓝色太过浓郁，两种颜色强烈对比，将这些含量极少、微不可察的杂质暴露无遗。
　　“你们看，我说这不是无白无金的帝王青吧。”
　　看到白点的瞬间，黎夜光只觉得头皮一麻，瞬间就起了鸡皮疙瘩。她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余白，这、这家伙……是怪物吗？针尖大的白色粉末混在成袋的帝王青粉末里，他就能看出纯度不对？
　　小滚见她如此震惊，笑嘻嘻地说：“夜光姐，你不知道咱们余队有绝对色感吗？任何颜色，哪怕只有一丁点的不对，他都可以一眼看出来。”
　　绝对色感！
　　就这样他还说自己是白色？
　　徒手临摹、绝对色感，哪个技能不是bling bling的彩虹色啊！
　　余白抿嘴浅笑，有些小骄傲地凝视着她说：“所以，我说的话你一定要相信。因为我说的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