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长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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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夷则从床上滚下来，他顶着鸡窝头、打着哈欠出了门，发现楼宿雪的房门正紧闭着。
今天没有楼先生惊天动地的早餐时间，鹿夷则还有点不习惯。
不过无所谓啦。鹿夷则摸出手机，一边刷牙一边在工作群里回复“收到”，他明天得去英国出趟差，先前袭击异灵局的灵师当中有位叫史密斯的，是国际会议上俄罗斯代表的儿子，一位矛隼异灵的后代。
异灵局袭击事件结束后，那位俄罗斯老大鸟连夜飞来，怒发冲冠，将儿子史密斯的翅膀折断，并夺了一大半的灵能。
虎毒不食子，况且根据上一次的会议录像来看，俄罗斯大鸟和鹿夷则相当不对付，这次竟意外地公正严明，没有纵容史密斯乱搞，这老头还是有点说法的。
这次二开会议，俄罗斯代表指名道姓要鹿夷则参加，张守清建议鹿夷则留在异灵局支撑工作，她去赴这趟鸿门宴，但鹿夷则回了句：“我去，我气人厉害。”
这时，身后传来滚轮的声音。
鹿夷则含着泡沫，回头道：“早啊。”
楼宿雪穿戴整齐：“嗯。”
这么冷漠？
鹿夷则刷牙的动作停下，他含糊道：“泥要上撤硕莫？”
楼宿雪转开轮椅，更冷漠地说：“我过会儿再来。”
鹿夷则吐掉泡沫：“等等。”
楼宿雪的背影就停住了。
不知是不是可以借助草木灵支撑双腿的缘故，楼宿雪无论是洗澡还是方便，都从没借过鹿夷则的帮助。
“其实……我可以帮你的嘛，都是大男人，我不会介意的。”鹿夷则咕噜咕噜漱完口，“所以我建议你不要经常借用生命的灵——”
“对不起。”
“唔？”
“不会了。”楼宿雪语气有些生硬，“我会……尽量控制。”
等等，这种熟悉的内耗语录是怎么回事啊？！鹿夷则一口被泡沫呛到：“我不是怪你……非、非本体灵能会相斥，对你的恢复没有——哈喽？”
他回过头，楼宿雪已经像个空巢老人一样，坐在阳台发呆，留给鹿夷则一个忧伤的背影。
可恶。
他做什么了？
多少岁数的人啦还喜欢生闷气，羞不羞。
鹿夷则对着镜子擦完乳霜，用障眼法将耳朵和尾巴全部藏起来，刚准备告诉楼宿雪出差的事，不知怎么，这名字到嘴边就像反咬了他一口，鹿夷则别扭地喊：“那个……我要出差一段时间，啊！”
楼宿雪的背脊一僵。
“你一个人留在家里……唔，感觉不太行。”鹿夷则去房间拉出行李，“我——”
楼宿雪神出鬼没地拦在了房门口。
鹿夷则被楼宿雪黑沉沉的眼神吓了一跳。楼宿雪仿佛很潮湿，他声音很低：“你想我离开么？”
鹿夷则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片刻后他靠着门，苍白地笑了：“我哪句话有这个意思？”
楼宿雪望着他：“我不知道。”
鹿夷则忽然站直了，他甩开行李箱，蹲身握住了楼宿雪冷得发抖的手：“你怎么了？”
楼宿雪仍是说：“我不知道。”
他仿佛一直陷在昨夜的回忆里，恐惧和痛苦依然长久地滞留在他身上，与从前如出一辙。
留下来，别离开。
他需要这个人。
他属于这个人。
什么时候才能够全部拥有这个人？
没有了鹿夷则，楼宿雪连自己的痛苦都无法剖析。
然而眼前的鹿夷则只是握紧他的手，赶忙说：“我没想赶你走啊，这次工作有点久，我担心你被炸死在家，你要不要护工？我给你请几个。”
“不要。”楼宿雪目光漆黑，他克制地重复道，“我不要，别人。”
“只要我？”鹿夷则犯愁，“也行啊，但现在不行……没办法哦，我得工作。”
不知是那句“担心你”，还是那句“只要我也行”，楼宿雪的眉头松了些，但也仅仅是一些，他眼神中的占有都快变成锁链，将鹿夷则捆起来了。
“我知道，工作要紧。”楼宿雪扯了扯唇角，想让自己看起来通情达理，但这笑太诡异了，鹿夷则的后背一直在发凉。
他装作看不懂，中气十足地告别：“我会想念你的兄弟！”而后拿着行李逃之夭夭。
鹿夷则一路冲下楼，松了口气。他正拿出手机，和公司的商务车司机联系，然而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背后有一道如影随形的视线。
鹿夷则疑神疑鬼地转头，只有来往的路人。
鹿夷则心惊肉跳，刚回过身，那道视线立马又黏了过来。
鹿夷则向楼上望去，发现楼宿雪一张脸出现在窗边，不知道面无表情地看了他多久。
鹿夷则：“……”
救命啊有没有人撒点米！
楼宿雪目送鹿夷则上车离开，很久，他才收回目光，手还在发抖。
只少了一个人，他就像又回到了坟墓。
楼宿雪想：没关系，百年千年都熬过了，短短半月而已，不是那么要命。
夜里，他坐在漆黑的客厅，攥着手里的那根红线，仿佛在攥着自己的命。楼宿雪垂着眼，在近乎窒息的封闭空间里，回到了那场迷梦。
那个深夜，楼宿雪睁眼，仿佛看见了成为灵主后的鹿夷则独自坐在桌台前，照着烛灯，在仔细书写着什么。
信的内容不太正经，鹿夷则画了许多小猫头。
“师父亲启。”
“烬，以这样的方式与你告别，实非我之意，可若我直言实情，你必定会前来阻拦，请相信我，这并非绝笔。”
“师父，关于你对地脉的疑虑，我已想通，希望能解你迷思，免你此生重负。
首先，万灵皆生于大地，皆由地脉创造。世间生灵相互制衡，因此有天敌的出现，这也是地脉的巧妙之处。但我一直想不明白，地脉最讲究法则与平衡，为什么会允许我们的诞生？噬灵族是世间万灵的敌人，但噬灵族却没有天敌，这难道不是破坏了平衡么？为何地脉还能容忍我族的存在？不是矛盾了么？”
“万灵生于大地，所有生灵的力量都来自于地脉。可生灵的繁衍无休无止，需要索取的地脉力量也就无穷累加。因此地脉要维系平衡，首先要解决的问题便是——如何保证自身力量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所以它创造了噬灵族。”
为什么噬灵族被万灵所排斥、被世间所不容，地脉却熟视无睹，仍旧令他们得以生生不息？
因为他们本就是地脉创造的一种平衡工具，是地脉的纵容。
噬灵族一族之所以强大，是因为噬灵族代代的力量都与地脉直接相连，这也是噬灵族内同胞血脉相连接，力量可共享的原因。他们直接施展地脉的本源之力，拥有和灵主一样的待遇。
噬灵族吞灵而生，地脉便借他们的口腹，重新拿回力量，直到世间新生降世，地脉再将力量馈赠出去。
如此循环往复，达到平衡！
鹿夷则拿笔的手已经冻僵，他哈了口气，继续写道。
“我族摒弃噬灵恶习数百年，并全族迁徙，在生灵稀少的曼罗雪原群居扎根，已是忏悔。然，生灵的本质就是繁衍不息，我族的忏悔，令地脉百年来不得重获力量，因而它不得不重新塑造新的平衡工具，这种工具没有自我意识，比噬灵族更好控制——邪灵的产生。
“然而这些邪祟不仅对异灵下手，也对普通生灵下手。普通生灵没有灵能，他们被地脉赋予的唯一力量就是智慧与血肉，就连这点珍稀而脆弱的力量它们也不放过。这些怪物吸干了一个个生灵，制造了残忍的傀儡人，令他们受尽折磨，也常常令你我生不如死，这是对性命的玩弄，是地脉对我族背叛它的报复。师父，这一切都与你无关。”
“在此之前，曾有一疑令我百思不解，那就是灵主为何诞生？灵主虽与地脉相连，却受地脉训诫，是以维系平衡而生，所以他们无法像噬灵族和邪灵一样，为地脉带去力量。”
鹿夷则写至此，似乎叹了口气。
“其实很简单呢，地脉、邪灵、噬灵族，还有你和我……师父，你是否早就想明白了？”
“灵主统辖万灵，噬灵族亦在其中。噬灵一族若要灭亡，必将亡于灵主之手。”
“时机便在，噬灵族失控那日。”
“你生来，便是要杀我的。”
如他所言，地脉太恐惧噬灵族了，一旦噬灵族脱离地脉所控，灵主就要成为它的刽子手。这也正是如今的邪灵没有噬灵族强大的原因，强大代表失控，地脉为了遏制这种强大，必须要创造更强大的种族，而如今的它已经无力作为了。
“我族非情愿降世，又必然走向灭亡终局。师父，哪怕我对世间诸多心生欢喜，也不免责问一句，是否公平？这场相遇相知，又对你是否公平？”
“如今地脉动荡，邪灵丛生，尸骸遍野，生灵涂炭，皆因力量失衡导致，兴许也有它震怒的缘由。师父，你是否也想到了这一点，陷入无尽苦楚，一边是万灵，一边是我？
“但我很开心，此事还有另一个解法，那就是亡噬灵族，将我族褫夺的余下全部力量归还。至此，地脉承认我的灵主之位，想必也是这类考量，由我亲手解决这一种族。”
鹿夷则笑起来。
“但其实，我一点也不怨憎地脉，也不记恨先祖，若非没有他们，我连来到这个世间的机会都没有。师父常常问我，我为何整日都很开心？因为我很喜爱这个世间哦，想要铭记每个明媚的须臾，那些令我痛苦的过往，我不想记得。”
“师父，你常为过往厄运自怨自伤，这并非你之过，而是地脉的不堪。地脉急需制衡，遂在你登临灵主之位以前，它便擅自将力量赠予了你，你成长之速超乎寻常，却仍旧无法承担这类磅礴的力量，你是地脉选中的天才，你常常受力量操纵，失控，被他人视作不祥。
可是……”
猫写到这里，尾巴有些急躁地乱拍，耳朵尖也微微发烫。
他说。
“天底下那么多奇珍异宝，我最爱你啦。”
“我很想牵着师父的手一起走到今后，去没有灾厄的以后，我们悄悄住在山林里，那里有我们的家，我们从此安定，一年四季，谁也不要打扰，老去也没关系。我很想，很想很想很想！我无法想象我的离去带给你的痛苦，但请你相信我，一定一定相信我，我不会死，我不要死，我会拼了命活下来，也会带着我的族人活下来。”
“烬，做个约定好不好？最多十年，无论艰险，我会回到你身边。”
鹿夷则写完一封，又开始写另外一封，一封接着一封，仿佛要把即将到来的十年分别与空缺全部塞满。
好好活着。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等我。等我。等我。
我会回来。
十年。
十年。
十年………
楼宿雪笑出声，笑到哽咽。
这十年……太漫长了。
“嘭！”
一声巨响自玄关处传来，鹿夷则提着行李，意气风发地打招呼：“我回来啦。”然而下一瞬，他就看见满屋子阴森森的黑雾，还以为走进了鬼屋。
我靠！
鹿夷则用灵能驱散了些，拨云扰雾间，他却看见楼宿雪拖着长发，呆愣愣地坐在地上。
什么头发，半个月能长这——么长？！
鹿夷则赶忙扔了行李，凑过去问：“你干吗？我回来了哦。”
楼宿雪抬起头，露出一张被黑色脉络爬满的脸，他神色恍惚，双瞳猩红，瞳孔竖得像一根针：“嗯。”
鹿夷则心里莫名一慌，他拉起楼宿雪微微泛起鳞甲的手：“你好冷，我带你去冲个热水澡好不好？”
楼宿雪的神色很茫然，他盯着鹿夷则，定定辨认了会儿，然后整个人压了过来，将鹿夷则抱住。
鹿夷则被推开一屁股坐地上，仓皇地接住人，生疏地安抚自己肩上的脑袋：“好了好了，你是不是做噩梦了？不对！家里又进鬼了是不是？！我前段时间买的剑呢——”
“我很想你。”楼宿雪偏过头，近乎呢喃地说。
鹿夷则无所适从：“你说话好肉麻。好、好了，我也想你，这下总该开心了吧？你这家伙，怎么搞得跟谈恋爱一样。”
然而楼宿雪反应平平，他收紧环抱在鹿夷则腰上的手臂，贴着鹿夷则的耳朵，诉说着温柔又平静的绝望：“你可以杀掉我了。”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长别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