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囚》南山止

5、萤火与星空下的距离

　　那罐萤火虫，被游枣放在了书桌最显眼的位置。每当夜幕降临，宿舍熄了灯，她就会拧开玻璃罐的盖子——不是放出它们，而是让那微弱的、绿莹莹的光芒更无拘束地弥漫在小小的空间里。她趴在桌上，下巴枕着手臂，能静静地看上半个小时。光芒映在她漆黑的瞳孔里，像落入了两小片迷离的星屑。

　　这光，成了她心底最隐秘的慰藉和甜蜜的负担。风与没有再主动联系她，仿佛那次分享会和萤火虫的赠予，只是他一时兴起的插曲。游枣按捺住无数次想要发消息过去的冲动，只是反复点开他的朋友圈——一条冷硬的横线，没有任何内容。像他这个人一样，难以窥探。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选修课结束得早。游枣收拾好书笔，正犹豫是去图书馆还是回宿舍，手机震动了一下。

　　风与：在忙吗？

　　简单的三个字，让游枣的心跳瞬间失衡。她几乎是秒回。

　　游枣：刚下课，不忙。

　　风与：天气不错。听说西区操场晚上有人放露天电影，要是有空，可以去看看。

　　他没有说“一起”，只是提供了一个信息。但游枣几乎立刻就读懂了他含蓄的邀请。这种不直接点明的方式，带着他特有的、保持距离的体贴，也给了她拒绝的余地。

　　游枣：听起来不错。你……去吗？

　　她鼓起勇气，将那句潜台词问出了口。

　　手机那端停顿了几秒。

　　风与：嗯。七点，操场入口见？

　　游枣：好！

　　放下手机，游枣感觉自己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她看了看时间，离七点还有两个多小时，却已经开始盘算穿什么衣服，需不需要回宿舍稍微整理一下。

　　傍晚七点，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恋恋不舍地沉入地平线，天空呈现出一种由暖橘向靛蓝过渡的瑰丽色彩。游枣准时来到西区操场入口，远远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风与还是简单的白衣黑裤，倚在入口处的铁网围栏上，微微仰头看着天空，侧脸在渐浓的暮色里显得格外安静。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点了点头。

　　“走吧，好像快开始了。”

　　操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白色的幕布支在中央，放映机的光束在朦胧的夜色里划出一道轨迹。他们找了个稍微靠后、人不太密集的草坪坐下。草叶带着夜晚的凉意和湿润的气息。

　　放映的是一部老旧的爱情片，黑白画面，台词文艺，节奏缓慢。周围的情侣们依偎在一起，低声私语。游枣和风与之间，却隔着一段恰到好处的、朋友般的距离。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爽的皂角混合着阳光的味道，心跳一直保持着略快的频率。

　　电影演了什么，她其实没太看进去。大部分注意力，都被身旁这个人的存在感所侵占。他看得很专注，屏幕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勾勒出挺拔的鼻梁和清晰的下颌线。

　　“冷吗？”电影演到一半，夜风渐起，带着凉意。风与忽然低声问。

　　“还好。”游枣下意识地抱了抱手臂。

　　风与没说什么，只是脱下了自己的薄外套，递给她。“穿着。”

　　动作自然，语气平淡，没有多余的关切，却让游枣的心猛地一暖。她接过还带着他体温的外套，轻轻披在身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全感包裹了她。外套上有和他身上一样的淡淡气息，这让她有种被他环抱着的错觉。

　　“谢谢。”她小声说，声音淹没在电影的配乐里。

　　电影接近尾声，男女主角在雨中拥吻，画面唯美而伤感。游枣偷偷侧过头，想看风与的反应。却发现他并没有在看屏幕，而是微微抬着头，望着夜空。

　　她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城市的夜空很难看到繁星，只有几颗最明亮的星子，固执地闪烁着微弱的光。

　　“小时候，在乡下外婆家，能看到整条银河。”风与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对她说，“像打翻了的钻石匣子，洒得到处都是。”

　　游枣安静地听着，这是她第一次听他说起自己的事。

　　“后来回到城市，就很少能看到那样的星空了。”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飘忽，“有时候会觉得，那些星星其实还在，只是被太多的灯光遮住了。就像……有些东西，不是不存在，只是被更近、更耀眼的东西覆盖了。”

　　他的话像是在说星星，又像是在说别的什么。游枣听得似懂非懂，却能感觉到他语气里那一闪而过的、与她认知中那个冷静自持的风与不同的情绪。那是一种淡淡的，类似于……怅惘的东西。

　　“但是萤火虫的光，虽然微弱，在黑暗里却看得很清楚。”游枣忍不住轻声接话，想起了他送的那罐萤火虫。

　　风与收回望向星空的目光，转而看向她。夜色里，他的眼睛很亮，像倒映了刚才他描述里的那些星辰。他看了她几秒钟，嘴角微微弯了一下。

　　“嗯。”他应了一声，很轻，却似乎包含了某种认同。

　　电影散场，人群熙攘着离去。他们随着人流往外走。气氛比来时要沉默，却不再是最初那种带着试探的安静，而是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共享了某个秘密般的亲近。

　　走到宿舍楼下，游枣将外套脱下来还给他。

　　“谢谢你的外套，还有……今晚的电影。”

　　“不客气。”风与接过外套，随意地搭在手臂上，“回去吧，早点休息。”

　　“嗯，你也是。”

　　游枣转身走上台阶，快到门口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风与还站在原地，夜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路灯在他周身晕开一圈柔和的光晕。见她回头，他似乎是愣了一下，随即抬起手，很轻地挥了一下。

　　游枣的脸一热，赶紧推门进了宿舍楼。

　　背靠着冰凉的楼道墙壁，她还能感觉到自己急促的心跳。今晚的一切，像一场美好得不真实的梦。他的陪伴，他的外套，他关于星空的低语，还有最后那个告别的手势……每一个细节，都在她心里反复回放。

　　她回到宿舍，第一眼就看向书桌上那罐萤火虫。它们依旧在黑暗中散发着固执的微光。

　　星空被灯光覆盖。

　　萤火虫的光在黑暗里才看得清楚。

　　她似乎……有点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了。在他被“更耀眼的东西”（比如苏晚？比如他的家庭背景？比如他自身的优秀？）覆盖的世界里，她是否，就像这只在黑暗中才能被清晰看见的、微弱的萤火虫？

　　这个认知，让她既感到一丝卑微的酸楚，又涌起一股奇异的、被“看见”的甜蜜。

　　然而，沉浸在怦然心动中的少女并未深思，为何自己会心甘情愿地居于这“微弱”的位置，也未去想，那片覆盖了星空的“灯光”，究竟意味着什么。她只是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点来之不易的萤火之光，却不知道，飞蛾扑火时，看到的也是这般动人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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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后的傍晚，游枣独自在图书馆四楼文学区找资料。这里书架林立，灯光昏暗，环境格外安静。她踮着脚，试图够到书架顶层的一本参考书，却差了一点。

　　就在这时，一只修长的手越过她的头顶，轻松地取下了那本书。

　　游枣吓了一跳，猛地回头，鼻尖几乎撞上来人的胸膛。熟悉的清爽气息扑面而来。

　　是风与。

　　他低头看着她，眼里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将书递给她。“找这本？”

　　“嗯……谢谢。”游枣接过书，脸颊微热。怎么总是被他看到自己有点笨拙的样子？

　　“这个版本注释一般。”风与的目光扫过书脊，随口道，“往里走，A37书架最下面一层，有个灰色封皮的版本更好。”

　　他对这里熟悉得像是自家书房。

　　“哦，好。”游枣点点头，跟着他往书架深处走去。果然在A37书架找到了他说的那个版本。

　　“你也来找书？”她小声问，怕打破这里的宁静。

　　“嗯，查点资料。”风与从旁边的书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英文原著，动作熟练。

　　两人就在这安静得只能听到彼此呼吸声的书架间，各自翻看着手中的书籍。偶尔，游枣遇到不太理解的地方，会小声询问他。风与总是能给出精准而简洁的解答，声音压得很低，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带来一阵微痒的战栗。

　　这种静谧的、共享知识空间的陪伴，比任何喧闹的约会都让游枣感到心动。她偷偷看着他在灯光下专注的侧脸，觉得这一刻，他离自己那么近，仿佛触手可及。

　　然而，这份静谧很快被打破。

　　风与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打破了书架的宁静。他微微蹙眉，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游枣无意中瞥见，屏幕上闪烁的名字，依旧是那个刺眼的——“小晚”。

　　风与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但他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小晚。”他转过身，背对着游枣，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游枣从未听过的、近乎无奈的柔和，“……我知道了，你别急……在原地等我，我马上过去。”

　　他挂断电话，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歉意看向游枣。

　　“抱歉，我有点急事，得先走了。”

　　游枣的心，随着他这句话，猛地往下一沉。又是苏晚。每一次，都是苏晚。只要她一个电话，他就可以毫不犹豫地放下一切，包括……此刻在他身边的她。

　　“没关系，你去忙吧。”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

　　风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你看完书早点回去。”

　　说完，他拿着那本还没看完的英文原著，匆匆离开了。脚步声在空旷的图书馆里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不见。

　　游枣站在原地，手里捧着那本他推荐的、灰色封面的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刚才那份静谧美好的氛围荡然无存，只剩下冰冷的空气，和他离去后留下的空虚。

　　书架的阴影笼罩着她，像她此刻的心情。

　　萤火虫的光，终究敌不过那轮皎洁的、一直存在的月亮吗？

　　她低头，看着光滑的地面上，自己孤零零的影子。

　　原来，靠得再近，他们之间，始终横亘着一道她无法跨越的距离。那道距离的名字，叫苏晚。

　　而她，似乎永远只能是他星空下，那只微弱而孤独的萤火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