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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1 章 ...

  •   秋日渐深,白昼越发短了。才临近下班,天色就已经昏沉下来,漫天漫地铺着一层叫人发怵的紫红色彩霞,将整座城市笼得透不过气。李俶在局里草草收拾了下自己——幸好平日值班的人多,洗漱用品还算齐全。他又叫上林白轩一同回家接了长明,自己也换了套干净些的衣物,连带着整理了李倓住院要用的东西,这才重新驱车往医院开。

      到了病房却没见着李倓的人,李俶霎时间三魂七魄都快吓散了,心跳都漏了一拍。无数个念头从他脑海中飘过:是病情突然加重了?又被推进手术室了?可若真是那样,至少日常用品该还在,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留下一个空空如也的病房给他。

      正慌着,护工从隔壁小跑着过来,塞来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个新病房号。

      “你弟弟搬到楼上去了,怕你找不着,特意让我在这儿等你。”

      “搬?”李俶心里打了个疑窦,直到乘电梯抵达住院部顶层,才恍然大悟。

      眼前是间格外宽敞的单人病房,各类精密仪器静默地亮着指示灯,电视、冰箱、沙发一应俱全,甚至另配了一张看起来就柔软舒适的陪护床——整个房间透着一股不惜成本的讲究,到处散发着金钱的香气。

      李俶不由得笑了笑,心底也跟灌了蜜似的甜。

      倓儿还是关心他的。

      陈设水准堪比酒店,若不是李倓这回搬进来,李俶还真不知道医院里藏着这样的房间,倒显得自己有些没见过世面。升级的豪华电动病床无须手摇,已经被调试成微微抬起的角度。李倓侧身陷在枕头里,睡得正沉,被角滑落了些,露出一截瘦削的肩线和锁骨,连病号服都遮不住他的疲态。

      李俶将带来的东西轻手轻脚地放在茶几上,用热水细细洗过手,又焐热了掌心,才走到床边伸手探李倓额头的温度。

      触手微凉,烧应该是退了。

      李倓却忽然睁开了眼睛。他其实只是下午处理邮件时不小心被药效带入了浅眠,并未打算真睡,但小憩片刻,精神到底好了不少。

      两人心照不宣,谁都没提换病房这一出。

      “后天再做个复查,没问题的话一周后就能出院了。”

      李俶点点头,替他将滑下的病服拉高了些,遮住露出的肩膀,又仔细掖紧被角,这才把带来的私人物品一件件收进柜子,还顺手打开了电视,谁知道新闻频道竟又在播集成电路走私案的追踪报道。

      李倓挑了挑眉,望向沙发上那位看似八风不动的李警官。

      李俶默不作声地拿起遥控器,直接切换到一档综艺节目,过了好一会儿才解释道:“这个案子不是我们队在跟,经侦也分好几个模块……”

      李倓没让他说完:“没要你解释。”

      高层似乎远离了城市的喧嚣,连路边汽车驶过的声音都变得模糊。玻璃窗外,路灯连成一片昏黄的星点,蜿蜒着消失在夜色尽头,将两人之间那些说不清的隔膜都照得薄了些。

      屋里的灯也调得很暗,只留了一盏橘色的台灯。天色彻底沉下来后,那点光晕便把房间笼得格外软和。病床上的人脸上那层病气的苍白被灯光染上一层浅淡的暖意,竟透出几分平时少见的柔和。

      李俶单膝抵在床边,手指圈住青年清瘦的手腕,指腹下能感觉到他尚算有力的脉搏,转而抬眸认真得盯着他。李倓微微低头对上他的视线——李俶生了一双看狗都深情的眼睛,如此被他这么认真地看着,任谁都受不了。

      李倓别扭地转开脸,手腕挣了挣,结果非但没抽出来,反倒被握得更紧。

      这沉默的角力像一场谁先开口谁就输了的对峙。

      李倓不想认输,便抿着唇不吭声。

      李俶的吻却轻轻落了下来,一触即离,只在他脸颊上停了一瞬,带着点试探的小心,生怕李倓生气似的:“倓儿,昨晚是我不对。这是我的赔礼。”

      老旧的SUV终于缓缓驶上回家的路。

      杨逸飞送别这对磨人的恋爱脑,暗自松了口气,又不放心地多叮嘱了几句,让李俶务必注意李倓的保暖。时值冬季,流感肆虐,要是再病一场,以李倓如今的底子,恐怕真的要出大事。

      李俶郑重地点头应下,才将裹成毛球的弟弟安顿在副驾驶座上,仔细系好安全带。

      车内空调送出恰到好处的暖风,车身随着略显颠簸的路面轻微摇晃,反倒成了最好的催眠剂。李倓大病初愈,精神不济,就着熟悉的气息又一歪头睡了过去。李俶瞥见他安静的睡颜,心却提到半空,一路紧握着方向盘不敢有丝毫分神。直到车子稳稳停在家门口的小院,他才几乎是屏着呼吸,轻轻唤着李倓的名字,生怕重演半月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短暂的寂静让李俶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好在只是一瞬间,李倓便揉着惺忪睡眼醒来,含糊地问:“到了?”

      李倓也只有在初醒时才会显露出几分难得的乖顺,等意识彻底回笼,便又会恢复成那只浑身是刺、容易炸毛的猫。

      长明已被林白轩即时送回,正蹲在门口,尾巴欢快地拍打着地面,发出呜呜的亲昵叫声。

      李俶伸手替李倓拢了拢颈间的围巾,确认裹严实了,才允许他下车。

      李倓不满地抱怨道:“这还有十几度呢,别人都在穿卫衣,我裹成这样,李警官是不是有点过分紧张了?”

      李俶不容他争辩,牵起他的手便往屋里走。长明摇着尾巴,兴高采烈地跟在身后。

      日子表面上波澜不惊地流淌着,如果忽略李俶越来越晚的下班时间,以及李倓暗中接收的、愈发频繁密集的消息。兄弟二人各自怀揣着无法向对方言说的秘密,彼此心照不宣,仿佛一场暴风雨在寂静中酝酿,却谁也不愿先去触碰那个闸门,任凭情绪在心底压着。然而,堤坝的容量终归有限,蓄积的洪流总有决堤的一天。

      李倓刚结束一通越洋加密通话,有些疲惫地将笔记本电脑合上,推到一旁。腿上盖着的是李俶出门前强行让他披上的薄毯,太阳透过落地窗暖洋洋地洒在屋内,长明正团在他的脚边打盹。李倓长长舒出一口气,打算趁这午后去小憩片刻——美利坚如今也是深夜,烦人的老板们暂时不会找他的麻烦。

      结果他刚转身,长明就醒了,叼着狗绳凑到他跟前,眼巴巴地坐在门口。

      李倓摸了一把它的头,推开房门:“自己在院子里玩会,晚上再带你出去。”

      长明不满地哼唧了两声,但还是听话地放下绳子,甩着尾巴跑了出去。

      等李倓铺好床褥,正准备躺下,就听见长明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啪嗒啪嗒地冲进屋里,径直来到他面前。这狗还记得李俶再三的告诫,不敢往主人身上扑,只是焦躁地围着李倓打转,用鼻子蹭他的裤脚,轻轻叼着往外拉。

      “怎么了?”

      长明咬着裤脚将李倓拉了出去。只见一只明黄色的虎皮鹦鹉正落在窗台外沿,歪着脑袋,一双黑豆似的眼睛滴溜溜地往屋里瞧。长明似乎有些怕它,缩在李倓腿后,只探出半个脑袋。

      李倓笑道:“你大还是它大啊,怎么还怕一只鸟?”

      长明委屈地呜咽一声。

      李倓没敢贸然开窗,他顺手捞起沙发上的薄毯披在肩上,趿拉着棉拖鞋走到屋外,绕到屋外的窗台旁。

      那鹦鹉竟也不怕人,歪着头看他。李倓试探着伸出一根手指,它便自来熟地跳了上来,细小的爪子抓着指尖,没什么分量。温热的脚爪不痛不痒地搭在手指上,李倓心底某处微微一动,他用指腹轻轻抚过鸟儿柔顺的羽毛,对方竟也顺从地伸着脑袋享受。

      看它喙的颜色,似乎是一只只有三四个月的宝宝鸡。虎皮鹦鹉并无野外生存能力,这只多半是跑丢的或者被遗弃的,毕竟它脚上还套着个小小的金属环。

      “你家在哪儿?能自己回去吗?”

      这一带多是自建房,虽也聚成个小区的样子,邻里也相互熟识,可住的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自然没什么小区群。没法把鸟的照片发群里问问是谁家走失的了……要不,去问问隔壁那位大爷?他好像认得不少人。

      愣神间,鸟不轻不重地“啾”了一声,抬起一只脚。李倓这才瞧见脚环上竟夹着一小片揉皱的纸片。他取下摊开,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三个字:不要了。

      “真没素质。”李倓低低嗤了一声,索性自作主张替这鸟儿定了去处,“那我养你吧。”

      李倓当即大手一挥网购了精致的鸟笼和各式玩具,又顺手将外卖凑合买来的简易笼子搁在阳台——为此,还把李俶精心栽种的小番茄搬走了几盆。

      “先吃点小米将就一下,给你订的粮还在路上。”

      虎皮开心地啾啾啾叫个不停,在笼子里跳来跳去。李倓看它憋闷,心里一软,还是开了笼门放它出来透透气。

      这么一来,这鸟便成了他头顶的固定挂件。

      长明还没治好怕鸟的毛病,躲在餐桌底下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客厅偷瞄。

      等李俶推门到家,一眼就看见自己那几盆小番茄被移到了门外瑟瑟发抖,在冷风里瞧着有些可怜。他一手抱着一盆进了屋,只见长明罕见地没扑上来,反而惴惴地躲在桌下,而那个“罪魁祸首”正窝在沙发里,盯着电视,手指还在手机屏幕上划拉着,头顶上竟稳稳立着一团黄绒绒的……鸡?

      “这是?”

      “安安。”李倓眼皮都没抬,目光仍黏在手机上,没分给李俶半个眼神。这名字还是他顺着“长明”的意思想来的。

      李俶把公文包搁在椅子上,放轻脚步凑近些。一人一鸟,就这么隔着段距离大眼瞪上了小眼。

      那鸟儿估摸也辨不出这新来的两脚兽是善是恶,被盯得有些尴尬,张嘴便唱起了下午刚学来的调子——

      “如果感到幸福你就拍拍手~”

      就是有点跑调,听着有些滑稽。

      李俶虽不明就里,却还是配合地轻轻拍了两下手。

      “聪明吧?”李倓这才有点得意地扬起下巴,“才听了一下午就会哼了,不过还得再多练练。”

      “哪儿来的?”

      “捡的。”李倓言简意赅道。

      李倓短暂地享受起了一狗一鸟的神仙日子。

      安安是幼鸟,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比李俶平日遛狗的闹钟还准时,天刚蒙蒙亮,便在笼中啾啾鸣叫。即便罩上遮光的布罩,这小鸡每日的晨课都没耽误过。

      李俶索性关掉了闹钟,每天等着勤快的小黄鸡来叫醒。

      苦的却是李倓。他本就是一个睡觉不能有一点光亮和声响的人,鸟一叫,即便还想再眯会儿回笼觉,也睡不着了。安安来之前,李俶的闹钟虽也定点响,但他已经被那闹钟养出条件反射,李俶翻身下床,早安吻过后,他迷迷糊糊的,反倒能重新酝酿出睡意。

      但鸟叫不行。总不能指望一只听不懂人话的鸟能听懂你的指令然后闭嘴——安安又不是边牧。

      李倓只好在痛苦与幸福之间挣扎,倒叫他也被迫养成了早起的习惯。

      李俶心疼他身体还没养好,总该多睡些,也曾试探着问要不要把安安送走。李倓却信誓旦旦地说说既然养了就得负责,不能像它第一个主人那样随意抛弃他。

      听了这话,作为曾经“弃养”过又差点“被弃养”的男人,李俶便黏着挨到李倓手边——另一边被长明占据了,李倓发顶还站着一只正理毛的鸡。

      “那倓儿是不是也要对我负责?”

      左右都是热源,腿上还搭着薄毯,没过多久李倓便闷出一层薄汗。他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书放下,伸手轻轻把长明推下沙发,又将安安搁到狗子头上。

      长明最近好像终于不怕安安了。

      “都说别站我头上,待会儿又脏了。”

      他又试着推开另一侧的人——却没推动。

      “倓儿,我说了会好好表现的。”

      回应他的,只有李倓不轻不重的一巴掌,和一句“滚”。

      李倓舍不得给安安修剪羽,任由它在家中到处乱飞。当然,代价是鸟粪落得到处都是,窗户也得时时关紧。

      这天,李倓刚忙完手头的事,一回头却发现安安不见了踪影。

      门窗都关得好好的,也没有鸟越狱的痕迹。李倓有些着急,屋里屋外找了一圈,喊了半天“安安”的名字。可他忽然不确定起来——这鸟,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叫“安安”?

      于是他转身喊来了狗。

      长明是认得自己名字的,也听得懂人话。聪明狗凑近嗅了嗅安安常玩的磨爪玩具,便哼哧哼哧地朝着角落的储物间跑去。李倓跟过去,在一堆叠放杂乱的箱子缝隙里,找到了那只黄茸茸的小鸟。

      “吓死我了,怎么也不叫两声!”

      安安浑然不知自己刚从鬼门关溜达回来,歪着头在李倓掌心蹭了蹭绒毛,扑棱棱飞走了。

      这储物间积尘已久,平日里两人都绕着走。墙角堆着李俶幼时的家当——洗褪色的棉布衬衫、寥寥的塑料玩具、课本试卷垒成的矮墙,最底下还压着几本他们父亲的工作笔记。

      从前李倓总避着这些旧物,如今倒生出几分探秘的兴致。他盘腿坐在满是浮灰的地上,指尖掠过卷边的练习册,忽然笑出了声——原来李俶小时学习也不怎么样,到了初中却突然开窍了,像换了个人一样成绩一路飞升。班主任用蓝墨水在评语栏写道:“该生性格过于沉静寡言,望家长多加引导。”

      李倓嘴角的笑意渐渐凝固了。

      他小心翼翼地从课本夹层里剥出几张泛黄的旧照。照片上,他们的父亲一手搭在绷着脸的小李俶是肩膀,有一只手似乎揽着什么人。但合影被人粗暴地折去一角,潮湿让相纸黏成一团,无法探清被折去的是什么人物。李倓不敢硬扯,起身接了碗温水慢慢濡湿相纸边缘,又继续收拾那些堆积如山的杂物箱。

      李俶明显也不想面对他的过去的样子,这些纸箱虽然被李俶分门别类仔细贴了标签,却是胡乱堆叠着。有几个箱盖虚掩,露出里面被岁月腌入味的旧物。灰尘趁机钻进李倓鼻腔,他扶着膝盖闷咳几声,喉管里扯出破风箱似的喘息。残烛病躯的李倓只得先咬着牙把歪斜的箱体码齐,免得那只蠢鸟再卡进缝隙。

      箱子推到墙根时突然卡住,像是被什么软物绊住了。

      李倓单膝跪地,一手捂住鼻子,一手在阴影里摸索,指尖突然触到一团熟悉的绒毛质感。

      失踪多年的红围巾像条冬眠的蛇蜷在缝隙里,拖出围巾的时候沾染一层灰,厚重地挂在羊毛上,好像把那块地都擦拭干净了。

      李倓捏着围巾一角怔了半晌,突然发力将箱子“哐当”推正,拎起围巾扭头就走。经过垃圾桶时,他狠狠抖落了一下围巾上的陈灰,扬起的尘埃在光束里疯狂跃动。

      李倓把围巾丢进了洗衣机。洗衣机注水声轰然响起时,李倓盯着旋转的红色漩涡,恍惚看见很多年前某人把围巾笨拙地缠在他脖子上的模样。

      李俶今日难得准时到家,推开门便看见玄关处多了一个相框,里面裱着张泛黄的老照片。他一边换鞋,一边顺手拿起来端详。

      “我都忘了这张照片了。”

      相纸一角被折过,折痕里是位熟悉又陌生的女士,穿着一条碎花连衣裙,怀里抱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那是他的继母,和还是婴孩的李倓。

      “倓儿从哪儿翻出来的?”

      李倓正蹲在客厅给安安清理羽毛上的灰,被这不安分的小东西连啄了好几下手指。他头也不抬道:“安安今天掉进储物间了,我收拾的时候,从你旧课本里翻出来的。”

      说着,他一把捞起扑腾的鸟,随手往旁边一抛。安安扑棱着翅膀在屋里飞了半圈,最后稳稳落在长明毛茸茸的头顶。

      “李俶,”李倓这才抬眼看他,“你怨过吗?”

      若当时不怨,也不会把照片折角了,这照片上的小李俶也不会挂着个脸,一脸的不开心,笑得最开心的反而是那个便宜爹。

      李俶笑了笑,把相框摆正,放回玄关最显眼的位置——那儿原本放着个水晶球。

      “过去那么久的事,谁还记得……更何况不过是小孩子的脾气。”他伸手把李倓抱进怀里,下巴轻轻蹭了蹭他的发顶,“我现在只想谢谢阿姨,把你送到我身边。”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李倓一把推开他,耳根却悄悄红了。

      这张照片,他母亲似乎也有一张类似的,只是早被他烧成了灰。

      李俶进门时,就看见院子里晾衣绳上飘着那条他曾经送给李倓的红色围巾,洗得干干净净,在微风里轻轻晃着。他本想问两句,比如“原来你没扔”,或是“洗得这么干净,辛苦倓儿了”。

      但是看李倓这副马上就要炸毛的模样,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算了,来日方长。

      至于围巾为什么会在储物间……暂且让长明背这个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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