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城顾南熙》薇风细羽

8、第七章

　　蓝冉吢与顾南熙的重逢，是在三年之后。
　　顾南熙变了，眉眼间多了几分温婉，气质也愈发女性化。在蓝冉吢眼中，她像一株悄然绽放的花，陌生又熟悉，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性的小女孩，而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人。

　　他们面对面站着，空气凝滞，少年时代的憧憬与执念，却如潮水般在心底翻涌。

　　“你过得还好吗？”
　　“还好。”

　　顾南熙面无表情地回答。她记得，那一年她从绝望中挣扎着爬出，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死于“蓝冉吢是她弟弟”这个真相。可她活了下来，以一种近乎倔强的方式。

　　她撩了撩修长的发丝，动作轻柔，却像在拨开那些年遗落的悲伤。她知道，这道坎，她永远越不过去。但生活是自己的，她只能选择继续走。

　　沐诗颖那年拼了命地拉她起来，不知耗尽了多少勇气，她自己也记不清哭了多少夜，才终于不再为蓝冉吢的名字而心痛。

　　“冉吢……你还好吗？”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风。

　　“还好。”他答。

　　尽管是名义上的姐姐，可自从血缘关系被揭开，蓝冉吢便独自一人漂泊在陌生城市，像一叶无根的舟。他哽咽着，将满腔痛楚压在喉间，却不敢在她面前流下一滴泪——那个曾被他深爱、如今却只能称作“姐姐”的人。

　　他转过身，不愿看她。眼底的悲伤早已泛滥成灾，几乎要将他淹没。

　　“蓝冉吢，你转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好吗？”她轻声说，“哪怕距离再远，我们也是姐弟。何必因为这点关系，委屈自己？”

　　“你懂什么？”他猛然回头，声音颤抖，“我一个人不好吗？为什么你要突然出现，说你是我的姐姐？过去二十年，你装作一无所知，就能瞒天过海？让我一个人好好活着不行吗？非要这样折磨我，你才开心吗？”

　　“我也一样。”她终于红了眼，“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击垮了。你以为我这二十多年过得快乐吗？我们都被父母骗了，现在，是责怪的时候吗？”

　　那是顾南熙第一次看见坚强的蓝冉吢流泪。一个男孩，突然像孩子般脆弱，眼中的泪水晶莹滚烫，仿佛承载了所有无法言说的痛。

　　我们都被父母欺骗，二十年的孤独，二十年的错位。他们犯下的错，却要我们用一生去承受。

　　看着他泪水垂落，身为“姐姐”的她，却什么都不能做。无法拥抱，无法安慰，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场悲剧，将两人彻底吞噬。

　　沐诗颖从远处走来，看见这一幕，心口猛地一揪。她同情这对本该相依的姐弟，却因父母的离散而错位半生。

　　“蓝冉吢，醒醒。”她轻声说，“我们没错，错的是父母……”

　　“你什么意思？”
　　“难道不是你父亲当年抛弃母亲吗？”

　　蓝冉吢瞳孔骤缩，一时竟无法反驳。
　　无论他如何自欺，也无法逃避——他们之间的血缘，是命中注定的枷锁。那扇曾以为通向未来的门，一脚踏进去，却是□□的深渊。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
　　“他们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为什么隐瞒我这么多年？为什么……你偏偏是我的亲姐姐？”他泪如雨下，声音破碎。

　　“蓝冉吢，你还不明白吗？”顾南熙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们无意间触碰了真相，却发现真相足以将人撕碎。从今往后，每一天的相视，都会成为余生痛苦的源头。”

　　“我……”
　　他正要开口，却忽然看见一个身影——棕色眼眸，黑发微扬，一米七二的个子，穿着一身笔挺的蓝色西装，正亲昵地朝顾南熙走来。

　　顾南熙笑了，与他有说有笑，眉眼间是久违的温柔。

　　蓝冉吢的心，狠狠一揪。

　　她看见他，便让那人稍等，自己走向蓝冉吢。

　　“你和他……该不会……”
　　“是的。”她平静地点头，“他是我的男友，也是你未来的姐夫——程世新。我们在上海读大学时认识的，他是个工程师，对我很好，大学时帮了我很多。”

　　“你过得幸福就好。”蓝冉吢苦笑，“姐夫不姐夫的，无所谓了。反正……余生不会再见面了。”

　　“蓝……”
　　他转身离去，背影孤寂而忧伤，却无人知晓他为何而痛。他不愿被人看见，只能将苦涩咽下，独自吞咽每一天。

　　明明是姐弟，却曾以爱人的身份靠近。如今，那份爱成了禁忌，成了□□，再无靠近的理由。

　　“蓝冉吢……蓝冉吢！你跑哪儿去了？说好请我吃烧烤的！”风彦心在身后喊。

　　“少不了你的。”他低声回应，声音沉得像坠入深渊，“只是……我的世界，以后没有她，还能安然无恙吗？”

　　他曾做过最轻狂的梦——有朝一日，能与她并肩而立，听她轻声说：“我不会离开你，舍不得看你难过，哪怕你痛一点点，我都不愿。”

　　“蓝冉吢，你和顾南熙……真的，再也不来往了吗？”
　　“也许吧。”

　　他想，也许该用某种方式结束这一切。哪怕方式愚蠢至极，也比现在这样，活着却如行尸走肉好。

　　微风吹过鹿城的香樟树，叶片轻摇，仿佛藏着岁月无声的叹息。

　　那晚，蓝冉吢请了风彦心和沐诗颖去小吃街吃烧烤。

　　他看着风彦心笑嘻嘻地啃着肉串，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他知道，他可能再也无法真正开心了——因为再没有理由，去接近她。

　　“蓝冉吢，你也吃一串啊，这个可香了。”沐诗颖递来一串烤鸡翅。

　　“你怎么也来了？”风彦心问，“不是该陪着顾南熙吗？”

　　“她也许想一个人静一静。”沐诗颖咬着鸡肾，淡淡道。

　　她忽然发现，平日冷静寡言的蓝冉吢，正盯着手中的烤翅出神，眼眶泛红，泪水在眼底打转，仿佛下一秒就要坠落。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是……”他喃喃自语，心口像被无形的手撕扯，一口一口，吞噬着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他忘不掉顾南熙。她的笑容，她的声音，她的一举一动，像循环播放的旧胶片，日日夜夜在脑海中回放，逼得他几近崩溃。

　　“蓝冉吢，醒醒！”风彦心猛地一巴掌甩在他脸上，“你和她只是姐弟！你一旦越界，就是□□，是世人眼中的罪！”

　　蓝冉吢眼眶通红，泪水终于滑落。他做不到。他早已活成了回忆的囚徒，回头太难，不如一了百了。

　　“你再这样下去，她会为你难过吗？”沐诗颖轻声说，“总有一天，她会嫁给别人。到那时，你连痛哭的资格都没有。”

　　他猛地甩开风彦心的手，转身冲进人潮，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蓝……”
　　风彦心拉住欲追的沐诗颖，摇了摇头。

　　忽然，一首歌从街角传来，蓝冉吢脚步一滞，如遭雷击。

　　——

　　“我跨过忘川也走过彼岸，
　　只期望她能够回头看。
　　我跪佛前面未见佛生怜……”

　　泪水决堤。
　　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潮水般将他淹没。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可他对她的初心，却从未改变。
　　可他还有什么身份，能再靠近她？

　　伸手不见五指，遥望天堂也见不到她。
　　他记得最初喜欢上她的那一刻，那份纯粹与炽热。
　　可如今，这份爱，在血缘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无力。

　　“顾南熙……为什么，我和你是姐弟啊……”
　　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喧嚣街头。

　　泪水哗哗地流，悲伤如海啸般将他吞没。他已分不清自己是谁，只知心已碎。

　　“这人怎么了？怎么跪在这儿？”路人围拢过来，低声议论。

　　而他，只是跪着，像在向命运，向这荒唐的世间，无声地叩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