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新娘》夏至吖

2、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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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疯子新娘有时清醒，有时糊涂。
　　清醒的时候，她会和梅朵坐在一起吃着零嘴聊天，还说要给梅朵也做一双漂亮的布鞋。
　　“我们的小梅朵这么漂亮，当然也要穿漂亮的鞋子呀。”她是这么说的。
　　不清醒的时候，就好比现在。
　　她对镜梳妆，化着不符合这个时代的妆容。穿上那身有些破烂，但被清洗得十分干净的婚纱，踏上往返近二十公里的路，只为去观一场婚礼。
　　梅朵是在路上遇到她的。
　　“周阿姨！”
　　梅朵小跑着追上她的步伐，问：“你要去哪里？”
　　“他来接我了。”
　　说这话时，女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谁？”梅朵下意识问。
　　她回答说：“我的新郎，他来接我回家了。”
　　正午的太阳如此毒辣刺眼，晃得梅朵的眼睛疼得厉害。
　　她忽然有点分不清究竟是阳光的原因，还是她真的为她难过。可鼻尖的酸涩又让她意识到，自己真的在替她难过。
　　说不清是因为可怜她，还是因为她的糊涂，梅朵哇地一下哭出声来。
　　女人的眼里闪过片刻的清明，她手忙脚乱地用袖子去擦梅朵的脸，一边擦一边哄道：“小梅朵不哭，小梅朵不哭……”
　　她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语气满是内疚。
　　梅朵抽抽噎噎地说：“周阿姨，我想和你一起去。”
　　向来事事好说话的女人连忙拒绝道：“太远了，小梅朵你不能去，家里人会担心你的。”
　　梅朵还要再坚持，可很快，女人又恢复了先前的糊涂样，仿佛一具被抽离灵魂的木偶，眼光有些许呆滞，却又透着某种执拗。
　　梅朵只好从布包里翻出一把伞递给她：“周阿姨，天热，打伞去。”
　　女人对她露出一个温柔又傻气的笑容来，她摇着头，无声的拒绝。
　　梅朵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每一步都如此虔诚，带着无尽的期待。
　　她就像被困在时间里的新娘，困在了爱人去世的那一年。每一个接亲队伍出行，她都要去看一看，或许，是她的新郎来接亲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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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疯子新娘喜欢围观接亲队伍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
　　此时，她大汗淋漓地站在烈日下，看着新郎从崭新的小轿车上下来。
　　又是一张陌生的脸。
　　她失望地垂下眼帘，不是她的新郎。
　　顶着炎炎烈日走了将近十公里的女人，脸上脱妆，汗湿衣襟，模样狼狈。
　　周围人窃窃私语着离她远远的，仿佛某种骇人的病毒。
　　有困惑的，有害怕的，还有嘲讽的。
　　“看看她都穿的什么东西，脸上化得跟鬼一样。”
　　“那是疯子新娘，东阳县出了名的疯子。”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作为当事人的她却浑然不觉，认真而安静地看着新郎如何进门，如何将新娘背到背上，然后又如何回到车内的。
　　忽然，她笑了。
　　那家伙也是身强体壮的一个男人，背起她来毫不费力。
　　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来接自己过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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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姥姥发现梅朵经常会和疯子新娘走在一起后，她怒不可遏地训了梅朵一番，并勒令她禁止再和疯子新娘来往。
　　梅朵很郁闷。姥姥现在就跟监控摄像头一样，无时无刻不紧紧盯着她，生怕她一出门就被疯子新娘“拐跑”。
　　饶是梅朵解释了再多遍，“周阿姨不是坏人”，姥姥依旧听不进去，甚至有将她一整个暑假都关在家里的意思了。
　　梅朵不想一直被关在家里，只得乖乖照做。
　　另一边，女人像往常一样坐在门槛上做鞋子。
　　篮子里，静静放着一双崭新的小布鞋，上面还特意绣上了几朵小梅花，栩栩如生，好不漂亮。
　　远处，夕阳渐沉，在地平线上洒下最后几缕金辉，世界渐趋沉静。
　　今天，梅朵又没来。女人失望地提上篮子转身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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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暑假接近尾声，梅朵也做完了所有科目的暑假作业。
　　“姥姥，我想出去玩。”
　　姥姥检查了一下她的作业，完成度很高，一高兴，便答应了她。
　　“早点回来，记住，不要再去找那个疯子新娘。”
　　梅朵撅着嘴，纠正道：“她是周阿姨。”
　　“梅朵！”姥姥有点生气。
　　“哦，我知道了。”梅朵乖巧地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梅朵还是去找了疯子新娘。被姥姥关在家里这么多天，她都要闷坏了。就算出门，姥姥也全程陪同，哪里有自由的空间。
　　她心情愉悦，在路过小卖部时顺便买了些周阿姨爱吃的蜜饯。
　　说实话，梅朵觉得她和那条大黑狗有某种孽缘。
　　第一次见它，它害自己摔了酱油瓶，这一次见它，又把自己追到了河边。
　　“走开！”
　　梅朵学着周阿姨恐吓狗的方式，弯腰去捡石子吓唬它。可惜大黑狗丝毫不惧，反而步步紧逼。
　　梅朵吓坏了，转身再跑。
　　“周阿姨！周阿姨！有狗哇！”
　　女孩喊了几声后，只听“扑通”一声，是落水的动静。
　　“咳咳咳……”
　　梅朵不会游泳，她双手拼命拍打着水面，溅起一阵水花。
　　就在梅朵感觉自己快要溺死之际，只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河里。

　　8
　　梅朵被救上来之后，她被女人背在背上送回了家。
　　当姥姥看见浑身湿漉漉的梅朵趴在疯子新娘的背上时，心头警铃大作。
　　前来串门的几个老姐妹也都惊恐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凳子腿在地上划出一道尖利刺耳的响声。
　　“你对我家梅朵干了什么？！”
　　姥姥三两步冲上去抱过梅朵，心疼地把她护在怀里，眼里满是警惕和怨恨。
　　女人眼里闪过错愕，但一句话也没说。
　　“我被大黑狗追到河边，没留神滑进了河里，是周阿姨救了我。”
　　梅朵从姥姥怀里挣脱出来，替女人说话。
　　在场众人皆是不可置信。谁知道是不是她哄骗着小孩说出这套说辞的。
　　“梅朵，说实话！”
　　“姥姥！我说的句句属实！”
　　梅朵也有些生气，这么多天来一直被关在家里的郁闷让她有了点小情绪。
　　她知道姥姥关心她，但关心则乱。
　　女人手足无措地杵在那里，低着头，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一般挨训。
　　“姥姥，我们该感谢周阿姨，没有她的话，过几天您看到的可就是我的尸体了。”
　　“呸呸呸，不准说不吉利的话。”姥姥赶紧去捂梅朵的嘴。
　　“周阿姨，谢谢你。”
　　梅朵站正，对着女人弯腰鞠躬，神态郑重而认真。
　　“小梅朵，不用客气，救你是应该的。”女人慌忙去拉她的手，眼里满是疼惜。
　　“姥姥，周阿姨不是坏人，她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了。”
　　梅朵扬起来脸来，说给姥姥听，更是说给所有人听。
　　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周阿姨不是坏人。
　　女人眼眶一热，一串清泪滚落。
　　“小梅朵，乖孩子。”

　　9
　　梅朵暑假结束即将离开姥姥家，正当她打算去找周阿姨最后道个别时，女人出现在了她家附近。
　　远远望着梅朵的爸爸妈妈忙里忙外地收拾东西上车，女人不敢上前打搅，只是静静地站在角落里看着。
　　“周阿姨，你来了！我正要去找你呢。”
　　女人绽开一抹温和的笑容来：“小梅朵，你要走了？”
　　“对啊，快开学了。”
　　女人有些难过和不舍，她小心地捧出一双绣着梅花的小布鞋来。
　　“阿姨送你的临别礼物。”
　　梅朵眼前一亮，兴奋地拿在手里左看右看，纯手工缝制，实在用心。
　　她感动得哭出声来：“周阿姨，谢谢你，我很喜欢你绣的鞋子，非常漂亮。”
　　离开前，梅朵拉着父母给他们介绍了女人。
　　梅朵父母在电话里就听她说过周阿姨救她的事，夫妻俩感激地连连道谢，忙从钱包里掏出钱来要给她。
　　女人像受了惊的鸟雀一般，忽然退开好几步，有些神经质地摆手道：“不要钱，不要钱，我喜欢小梅朵，想对她好。”
　　汽车发动后，梅朵趴在后挡风玻璃前向后看，周阿姨站在原地泪眼婆娑。

　　10
　　数年之后，疯子新娘再次出现在梅朵的视野里，是以短视频的方式抵达的。
　　视频里的女人穿着过时的婚纱款式，浓妆艳抹地出现在某对新人的接亲现场。
　　评论区炸开了锅，无一不是嘲讽的声音。
　　她怀着复杂的心情打下了一段真诚的字：“周阿姨年轻时和丈夫感情很好，只可惜他在接亲途中遭遇不幸，周阿姨承受不了打击才变成这样的。她喜欢观礼，但从未伤害过任何人，她从始至终都是一个温柔的人。周阿姨只是被困在了时间里无法走出来罢了。试问你我又有谁不被过去的某个人某些事所累？”
　　她的评论一经发出，网友们纷纷点赞评论，再次掀起了一波讨论。只不过这一次，舆论倒向了疯子新娘。
　　梅朵再次想起多年前第一次见到周阿姨，她穿着一袭白色婚纱行走在公路上的样子。
　　化着过时的妆容，穿着过时的婚纱。
　　但这些所谓的过时，却是那个年代最诚挚的爱情的样子。
　　她在等一个不归人。
　　梅朵想，或许不是时间抛弃了她，而是她摆脱了时间。
　　注：灵感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