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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周絮与伊万分手的消息,像一滴冷水落进滚油,在校园里炸开了锅。更添油加醋的是,几乎同时传出了他“另结新欢”的传闻。这条混合着分手、劈腿与神秘新欢的新闻,迅速占据了校园论坛的头版头条,连续几天热度不减,成为学生们茶余饭后最热衷的谈资。

      幸亏论坛管理组的组长是波莉娜——宋予安在一次学术活动上结识的朋友。宋予安给她打了个电话,语气平静地请她帮忙照看一下论坛风向。于是,所有关于周絮的讨论帖,几乎一出现就会被立刻删除。虽然这种近乎“捂嘴”的做法让一部分热衷吃瓜的学生颇有微词,但确实最大限度地保护了周絮,没让流言蜚语过多地干扰他的现实生活。

      据波莉娜后来调侃说,她这维护的姿态做得太明显,以至于很多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和周絮关系匪浅,甚至有人跑来旁敲侧击地向她打听内幕。流言愈演愈烈,甚至有人故弄玄虚地发帖声称“手握实锤,私信可取”,引得好奇者纷纷点开那个神秘的PDF文件——结果等待他们的不是惊天大瓜,而是一张巨大的竖中指表情包,附带一个无伤大雅却足够恼人的恶作剧病毒,瞬间将受害者电脑里的所有图片都替换成了那张嘲讽力满满的图片。

      当这场风波渐渐平息时,忙于创业、四处调研的罗颂终于得了空。他闲下来后的第一件事,不是休息,而是径直冲到了宋予安的公寓。

      凌晨四点,宋予安刚刚睡着了,被他毫不留情地晃醒。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定定地看着宋予安,黝黑的瞳孔里没有丝毫情绪。

      宋予安睡蒙了脑子一片混沌,“什么怎么样?”

      “你跟周絮,到底想怎么样。”

      宋予安静了一会儿,不愿清醒似地倒回床上,鸵鸟一样拿被子蒙住自己的头。

      隔着被子,罗颂的声音有些闷,却还是能很清晰地传到他耳朵里。

      “你他妈在他身上耗了这么多年全,就为了在他跟别人劈腿的时候,躲在电脑后面给那些吃瓜群众发恶搞病毒?”

      宋予安和周絮第一次重逢那天,是许沉拉起来的草台班子乐队第一次出演——在宋予安玩儿票投资开的那间酒吧。

      酒吧开业不久,地段也不算最好,店里只有零星的几个人,但扑面而来的淡淡熏香和隐隐的热气让整间酒吧笼罩在惬意轻松的气氛之中。

      进门时,他看到一个少年坐在背对门的位置,靠在身边的男人怀里。他不知什么时候打了耳洞,带着耳钉,头发长了很多,随意地披散着。

      或许用少年来称呼不合适了,他的背影和宋予安梦中的也仅是相像而已。

      许沉看到宋予安来了,开始起哄大喊着宋老板。喧闹中那人回过头,宋予安看清了他的脸,眉眼成熟了许多,尖瘦的下巴贴了点奶膘,面色红润健康了不少。

      许沉兴奋地拉着宋予安给他挨个介绍自己强行拉来捧场的朋友们,介绍到周絮的时候,不待许沉说话,他便率先开口。像从宇宙吹来的风,明亮清澈地笑,“好久不见。”

      罗颂在一旁皱了皱眉,看向宋予安。

      伊万惊讶地问:“你们认识?”

      “我们是高中同学,很久没见了。”周絮解释道。云淡风轻地语气让宋予安耳膜一阵钝痛。

      “上帝,命运真是神奇的东西。”

      宋予安设想过很多次,重逢应当是尴尬的,还未完全消失的爱意应当会把气氛一点点吞掉,空气都要凝结了。他会踌躇着说声好久不见,问他过得好吗?还喜欢我吗?有再想念过我吗?有再想见我吗?有像我一样,喜欢你喜欢到放不下?有吗?

      可当那一刻真正来临,他看着周絮坦然甚至略带疏离的笑容,发现自己突然变成了一个哑巴。他们之间那些纠缠不清的过去,仿佛只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如今,连最后一点互相喜欢的痕迹,都荡然无存。

      十四岁,十六岁,二十二岁。

      在周絮出现之前,宋予安对夏天的记忆是黏腻的汗水、贴在额头的碎发、聒噪的蝉鸣、化得满手都是的冰棍,是掰着手指盼望结束的烦躁。他曾经那么讨厌夏天。

      可那个夏末,在被遗落的走廊里,周絮仰头对他抿嘴轻笑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夏天也许没那么糟。

      酒吧里光影摇曳,人声鼎沸。宋予安和周絮隔着人群相对而坐,却像隔着一整个无声的宇宙。二十二岁的宋予安,不得不苦涩地承认一个事实:他们共同拥有的那个模糊而混乱的少年时代,早已成了周絮轻描淡写的过去时。只有他自己,还固执地困在原地,困在周絮带着笑意闯入他生命的那个夏天。

      “你就那么爱他吗?”

      宋予安的思绪好像被扯成了一条苍白的直线,意识有些恍惚。他把头蒙在被子里,喃喃自语问:“什么是爱呢。”

      “什么是爱呢?

      ——来自X的投稿”

      夏天来了,又走了。一场秋雨一场寒,周絮痛痛快快淋了一场,迷迷糊糊发起了烧,又梦到了去找宋予安那天。

      他们都太年轻,在爱情里盲目又天真。不知道对方要什么,于是凭着一腔热血无度给予,又在现实和理想的夹击下狼狈逃窜。

      宋予安身上那种让人妒忌到心痛的朝气消失了,变得暗淡又疲惫,连面对他时嘴角噙着的一丝笑,也变得那么虚假。

      我们会走到赤诚耗尽,在互相埋怨中屈服的那一天吗?

      他太累了,什么也不敢想。

      周絮梦着梦着就落下泪来,醒来后空无一人的家里一片漆黑,仿佛凝滞的空气让人窒息。电台还没有开始,他头晕得想吐,手机放着宋予安在电台推荐过的歌,调大声音死撑。

      “欢迎收听XYZ专属电台频道,我是SY。”

      宋予安,你知道吗?又下雨了,我好难过。

      可我知道我难过的不是下雨,我难过的是下雨时有人想要递给我一把伞,而我却和他一起淋了雨。难过的是那天天那么晴,他的白鞋却被我踩了一脚。我想起为了一个人而熬过的夜,我看着线一样的雨,好像被困在一方天地,可我又想,天色好的时候我依旧无处可去。

      周絮眼前一片模糊,点开那个置顶的空白聊天框,字打错了一遍又一遍。

      “什么是爱呢?

      ——是来自X的投稿”

      “哇,是个很深奥的问题呢。SY,你怎么看?”

      “爱是……”

      我们的十七岁,那天学校开运动会,教室里的所有人都去了操场,我和他一起坐在教室里刷拼钱买的题库。其实我不缺钱,但我总喜欢和他一起凑钱买一些东西。比如七十多一本的辅导书和超市减价促销的大白兔奶糖。奶糖吃到只剩最后一颗,他悄悄塞进了我的校服口袋里。我洗衣服的时候发现口袋里黏糊糊的,才发现是糖化了黏在衣服上,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那时我不知道什么狗屁爱情,只是与他破天荒地他谈起未来,他说要我开一家酒吧,酒吧里要挂满他的画。

      “SY?SY?宋……”

      音频被切断了。

      “宋予安!电台直播呢,你发什么呆?”

      电台不得已提前结束了,罗颂下楼的时候宋予安在楼下抽烟,脚边还扔着五、六个烟头。

      几只麻雀落在路旁一棵孤零零的树上,枯树向灰沉沉的苍穹伸着碳条似的枝杈。宋予安扔了手中烧到尽头的烟,抬脚踩灭,又摸了一支出来。但他没有点,捻在两指之间,仰头看着夜幕缓缓降临,眼神却好像在看更远的地方。

      比他曾与周絮一同想过的未来还要远。

      电台结束前,宋予安说了最后一句话。

      “真抱歉,这位来稿听众,我也没能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只是真真实实地思念了一个人很久。

      很久很久。

      刚来俄国的时候周絮对一切都不了解,留学生入学后有很多手续要办,许沉介绍伊万给他认识,说他是过来人有经验。

      伊万待人很热情,有求必应,在周絮在陌生的国度站稳脚跟提供了很大助力。留学生活正式步入正轨之后,周絮想给他送个礼物聊表谢意,问他想要什么,他让周絮给他画幅画。

      看到周絮呆愣的表情,伊万笑着说,那天帮你改助学金申请的时候,看到了你的电脑壁纸。是你自己画的吧?

      高二那年,美术老师带他们去操场写生。说是写生,其实是借着写生的名头让他们出教室放放风。周絮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晃到了校园角落里的旧仓库。

      仓库里有一架十分老旧的钢琴,走音严重。宋予安奏的那首说不出的名字的琴曲几乎是刺耳的。但他的指尖依旧在落满尘埃的琴键上行云流水的跃动,像一位沉浸在自己孤独的世界里的小王子。

      这道身影,那一段不知名的旋律,不知在什么时候哼唱着溜进了周絮的流年。

      “逃课被我抓住了吧?我一会儿就去找你们老师告状。”周絮挥了挥手里的速写本,笑着坐到他的旁边,随手在黑白键上滑了一下,弄出几声嘈杂的声响,难听得让人牙酸。

      宋予安一挑眉,趁我乱按的音符余音未尽,葱白的双手在琴键上跃动,就这么接了下去,周絮听不出好坏,只觉得琴声温柔。

      待空荡的旧仓库重归静默,宋予安突然指着周絮手里的本子上画着的他的背影笑骂,“你还偷画我呢,我们扯平了。”

      后来周絮时常会盯着那幅画发呆,审视着它,审视着自己落笔时那惴惴不安的心。

      周絮已经很多年没碰过画笔了,像是有一种自内心而出的抗拒。但他想不出理由拒绝他,于是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午后,让伊万坐在校园人工湖边的草地上,给他画了一幅速写,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给别人看,就算别人看到了也别说是他画的。

      结果第二天周絮没课,去他的工作室蹭WiFi,发现那副画被裱了起来,就挂在他的办公室里。当时许沉站在画前,沉痛且诚恳地说了一句:“这也太丑了吧!”周絮差点儿冲上去跟他打起来,三天没和他说一句话。

      最后是许沉先服了软,作为补偿,他带着周絮在海边飙车。机车沿着海岸线起飞,周絮闭着眼睛张开手臂,所有的风都向他而来,轰鸣声充斥着他的耳膜,反而让他的内心平静下来。许沉问他还生气吗,周絮很大声地说,我没有生你的气。

      我只是有一点难过,只有一点点,风一吹就散了。

      周絮在大学的同学家庭条件大都很优渥,高奢的衣服手表装扮得每个人都光鲜亮丽,让他在他们之间格格不入。伊万早他一年面对这份局促和孤独,于是常把他带在身边,创业初期应酬多,他在酒桌上推杯换盏虚与委蛇,周絮只管埋头公费吃吃喝喝。

      后来周絮和伊万在一起了,有人说有情人终成眷属有人说他们天作之合,周絮抽着烟也不说话,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许沉问,周絮,你真的喜欢他吗。

      周絮说,当一个人熬过了所有的苦难,也就不期待一定要和谁在一起了。只会因为害怕孤独地死去而选择随便找个人,相互饲养。许沉,我们都是成年人了,爱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周絮和伊万牵着手逛街,和他在人潮汹涌的路口接吻,和他一起吃火锅,铺天盖地地秀恩爱。遇到一家三口出来玩,伊万凑到他耳边说我们可以去法国结婚。

      告别单身后周絮很久没再梦到过宋予安,直到许沉生日那天深夜,他看见宋予安破天荒发了第一条朋友圈。

      “我什么都不要,一心想和他在一起,可是为什么我变得这么窝囊?”

      周絮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那一夜翻了个身就再也没有睡着过。

      他突然发现自己配不上伊万的好,他给不了同等的东西。他为数不多的热情和勇敢已经全部耗尽在另一个人身上了,他那么好,应该找一个至少是真的爱着他的人。

      最终周絮提出了分手,然后就关掉手机和许沉去了他乡下的奶奶家。周一回学校的时候伊万已经在宿舍楼底等了他不知多久,远远看到他背影的那一刻周絮心中并没有泛起多么大的涟漪,他带着耳机,耳机里播放着宋予安的电台录音。

      他需要扮演一个把感情看得很淡薄的人,好像得到和失去,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伊万苦笑着说,“周,为什么他们都说是你追的我呢?一直以来,我明明才是被选择、又被抛下的那个。”

      周絮忘记自己还说了什么,只知道最后说了很多句对不起,其实他也不过是个庸人,为了一份无疾而终的爱情心碎一万次。

      伊万最后一次给了他一个拥抱,把他搂在怀里揉了揉他的紧绷的脊背,说没关系,你不是不会爱,只是我没有那样的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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