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黄昏≠黎明》十七岸

80、Chapter 80

　　“晚上好，凯伊。”
　　好听的声音带着笑，略有些低沉，柔和得仿若缓缓漾出的水波。

　　凯瑟依望着远处的视线没有焦点，只是定定地听得入神，明明只是一个月没有联系，再次听到这声音时却产生了恍若隔世的错觉。
　　黑夜降临了，今夜月色暗淡，隐约闪烁的星光却联结成一条璀璨的星河。
　　他在附近找了个地方坐下，身侧万籁俱寂，只远处的天空斗技场尚传来几声模糊的嘈杂。不知怎地，他忽然忍不住笑了，然后他一边笑一边说：“主人，真的很晚了。”

　　库洛洛做事喜欢谋定后动，但是特定的情况下，他基本随着心意走，哪怕看起来有些乱来，却也是他本性的一部分，比如现在这个电话，他本是可打可不打，许是在回忆过去的时候偶然起了念头，便决定打出了这个电话，事实上，着实给了他一个“惊喜”。
　　“别人都在做梦的时间，你却醒了。”他闭上眼，忍不住叹了口气。

　　凯瑟依没接话，反而用轻快的语气说道：“我见到玛奇了，她一点也没变，还请我吃了甜点。主人，我们下次也一起去好不好？”

　　“之后陪你去。”库洛洛应了下来，口吻透出宠溺来，神情却冷淡，他自是能够随口许诺，毕竟无论是他还是凯瑟依都知道，这种情况下，所有的话都是当不得真的。

　　凯瑟依其实也没什么表情，他在笑，却是在笑两个人何必这么相互折磨。他当然想他的团长，想得甚至想将这思念的感情遗忘，然而正是因为太想了，才更不愿意接到这个电话。他倒宁可自己还在梦里，至少那样，他现在也会是全然的幸福吧。
　　“主人。”他低低叫了一声，又觉得这样的自己更可笑了。
　　他到底还在期望什么呢？

　　“你和玛奇说了什么？”库洛洛问得自然，他对于“主人”这种称呼不置可否，本也很少听到，听到了也不必多想。毕竟，本质上而言，这种称呼并没有错。
　　虽然，他更喜欢凯瑟依叫他“团长”。

　　凯瑟依摇头，又想起来此时摇头对方也看不见，便说：“也没什么，都是些闲话，哪里有漂亮的风景，哪里有好玩的东西。玛奇一直在到处旅行。”

　　“我们没有到处旅行？”库洛洛反问一句，走到一边打开电脑。

　　凯瑟依想了想，无奈起来：“主人总是跟着图书馆走，一呆就是一整天，要不然就是去市集上买些零碎的小物件，到最后还不是都扔掉了。”

　　“那，你想怎么旅行？”听着凯瑟依的抱怨，库洛洛随手订了张飞艇的机票，黑暗的房间中，电脑荧幕在漆黑的眼眸中映照出恒定而微弱的冷光，营造出某种近乎柔和的假象。他的声音很温柔，温柔到附和上了天边倒悬的星河，可望而不可即。

　　“我吗？”凯瑟依偏过头，仔细地想着，他很少被问到自己的意愿，今天他的主人温柔得过了头，也不知是得了什么好消息，不过这总归是好事。
　　他不排斥被惩罚，被冷遇，因为那是他活该。可是他同样不是自虐狂，被喜欢的人温柔的对待也同样会像最普通的人一样感到幸福和喜悦。
　　即使这些幸福和喜悦是建立在痛楚与相互折磨之上的。

　　“九月之后，想去哪里？”库洛洛拿到票后关了电脑，房间中彻底黑暗下来，飞艇似乎飞到云雨层，窗外一片漆黑，只有闪电的冷芒偶尔落下，随后便传来沉闷的雷响。
　　他坐到沙发上，又懒懒地躺下来，身下柔软的触感很舒适，他阖上眼，专注听着电话对面的声音，忽然感觉彻底平静下来。
　　平静…能够稍微忘却一些事情，只是享受此刻的平静。
　　库洛洛已经很久没感受到这样的情绪了，他习惯性地将手盖上了眼睛。

　　凯瑟依望着天空，如果可以，真想去那里看看，可是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他一边望着一边用有些期待的声音道：“我想去海里看看。”
　　他讨厌水，可是这没什么。海洋的深处无人打扰，到了那里，摒弃一切干扰，他是否又能见到那个他爱着敬着恨不得把心都交出去的人最真实的模样？

　　凯瑟依早就知道他的主人看上去冷漠，实际上却有着强烈的责任感。这在流星街是少见的品质，所以幻影旅团离开了流星街，至今仍活跃着而并未消失在时间中。可是凯瑟依说不清自己对旅团的感情。
　　他大概是有些恨的。憎恨，嫉妒，然而又没法对旅团视若无物。他强迫自己喜欢上他的主人所创建的事物，久了，就好像能够将自己也欺骗了。欺骗自己什么呢？对了，他爱着旅团，以旅团的利益为最高，将旅团当做自己唯一的刀鞘。
　　一个施加在自己身上的谎言起效需要多久，凯瑟依一开始是不知道的，后来就知道了，只要你真的需要这个谎言成真，对自己说上一遍就够了。

　　于是，他做起了梦。梦里，他最爱的“主人”变成了他最爱的“团长”。

　　“海里？”库洛洛其实有些讶异，他还以为最讨厌水的凯瑟依永远不想接近有着最多水的海洋。他一向带着凯瑟依在内陆走，并不靠近海边，没想到反倒是凯瑟依自己提出来了。
　　他的手上浮现出一本书，也不见翻页，书便自己打开了，在中间的某一页上，库洛洛看到了自己想看的内容。
　　他用手指点了点，声音中多了笑意：“你想去的话，就去吧。”
　　没有目的，没有限制。回想起来，自从创建了旅团后，库洛洛已经很少没有做这种可以真正称之为“胡闹”的事，没有周全的计划，没有绝对成功的信心，但凡出现一点差错都会无谓地丧掉性命，但是这很有趣。
　　有些时候做某些事，唯一需要的理由，不过就是这一个“有趣”。

　　“约定好了。”凯瑟依低声说“主人，我们约定好了。”

　　“好。”库洛洛同样低声答应下来。
　　他难得想要在这种注定会被忘记的时刻遵守一个承诺。

　　九月的友客鑫，而后，便是那沉淀了时光的寂静无物的海洋深处。

　　凯瑟依抱着已经挂掉的电话许久，他沉默地坐在原地，他不太想睡，不仅仅是因为周围熟悉的黑夜，更是因为只要睡了，醒来便又是另一个梦境。
　　他本是为了做梦而做梦，而现在，却只能时梦时醒，或许有一天他真的会迷失在梦境中，但是那无所谓。
　　如果真的能把一切都忘记了，该有多好。

　　最讽刺的是，只有他做着梦，他的主人才会遵守一切承诺，而当他醒了，所有的话都将成为谎言。
　　只因他会再次忘记一切。

　　凯瑟依有时候搞不清楚自己到底算是什么，然而就算说服自己不用想这个，该想起的时候一样会想起。他的存在是一个错误，所以他没有资格做正确的事情，同样没有资格获得幸福的权利。
　　那么他到底为什么又可以感觉到这种感情呢？喜悦，珍惜，幸福，绝望，痛苦，悲伤。
　　明明他不需要这些附赠品，如果没有这些东西，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因为无数的不甘心与无法承受而任由自己沉浸在虚假的梦境里。

　　凯瑟依伸出手细细地观察着，苍白的皮肤上早已不见了伤痕，手腕处很细，皮肤下蜿蜒着淡青色的血管，看起来十分脆弱，仿佛轻轻用力便能一同折断其中的骨骼。然而真相却是他刚刚用这样的手拧断了他人的颈骨。
　　他用指甲轻巧地划开手腕，血色争先恐后地从缝隙中跑出来，不一会儿就沿着形状爬过了整只手，然后由指尖滴落至地面，连声音都没发出，留不下半分痕迹。
　　也许某一天他就会像这些血液一样，悄无声息地消散在尘埃里。

　　如果，他不是“凯瑟依”……
　　淡银的瞳孔中，本应清冷沉静的光泽变得黯淡又沉郁。

　　“凯瑟依”已经不是第一次如此憎恨“凯瑟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