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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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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长相斯文的年轻男子立刻上前,伸出两指搭在沐泽的脉上。此人名叫沈仲景,是一名太医。考虑到皇长子流落在外,身体可能会有亏损,太后特意让崔道远带上一名太医随行。只不过大多数太医年纪都太老,经不起旅途奔波,何况崔道远还是深入敌人后方寻找皇长子,要所以才招了他这个身手灵活的年轻人前往。
沐泽的伤,沈仲景一查便知这是受了拳脚内伤后没有得到好的调理所致,他这次出门倒是带了治内伤的伤药,只是谁这么大胆子,连皇长子都敢打?
沈仲景从随身药囊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瓶,撬开沐泽的嘴,倒了一点药水进去。
没多久,沐泽幽幽转醒。
见他醒来,沈仲景又取出一枚指头大黑色药丸递给沐泽:“请殿下嚼碎吞下。”
沐泽依他所言服下药丸。
那药丸十分苦,便是沈仲景这个尝惯药味的人都会觉得苦,沐泽却面不改色地将药丸嚼碎吞下,只微微皱了皱眉,什么抱怨的话也没说。沈仲景放下心来,他本还担心沐泽会跟他要糖果掩盖苦味,要知道这种荒郊野岭的地方,他根本找不到糖果。看来这位皇长子殿下,并不难伺候。
沈仲景将沐泽的伤情如实汇报给崔道远,并建议先找地方给沐泽养伤,他如今身体虚弱,实在不宜赶路,需要慢慢养着,不然以后会落下病根。崔道远点头同意,弯下腰小心翼翼将沐泽抱起,准备上马,沐泽却突然按住崔道远的手臂:“救邱敏……”
“邱敏是谁?”崔道远问道,为何皇长子殿下两次提到这个名字?
栾安上前两步帮忙沐泽解释:“邱敏是和奴才一起伺候殿下的宫女。”接着又把之前遇到山贼,邱敏被抓的事情说了一遍。
崔道远暗忖若是平时,些许山贼他自然不放在眼里,可这次他的任务是带回皇长子,现在皇长子已经找到,为了区区一个宫女耽误回程,实在不值当。只是随口敷衍道:“臣一定会派人去寻找邱敏姑娘,殿下只管安心养伤就是。”至于什么时候派人去找,估计得等回宫以后吧,希望那时候他还没忘记这件事。
沐泽又不是三岁小孩,如何会听不出对方嘴里的敷衍?若是从前在皇宫中,他必然不会反对手下人的安排,因为他知道反对也没有用。那些太监宫女,都是皇宫里的老油子,不论他说什么,都能找到种种借口回避,如果他要跟他们较真,最后吃亏的必然是他。他的吃穿用度都掌握在宫女太监手上,便是他的月例被扣减,好的布料被换成陈旧的,也没有人会站出来替他撑腰。
所以对于手下人的敷衍了事,他只能当成不知道,宫里的人都暗地里嘲笑他呆傻好欺,久而久之,他几乎被众人遗忘在角落里。
他不知道自己被遗忘了多久,久到在逃命的时候,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忘记了他!
被人忘记的滋味不好受,他深有体会。他不想邱敏也被忘记,因为在那段苟延残喘的日子里,只要有一点好东西,邱敏都不会忘记他。
“崔将军是想抗命吗!”沐泽突然用尽力气抓紧崔道远,眼中泛出欲择人而噬的凶光。
崔道远暗暗吃惊,原本他以为这是只小奶猫,却突然发现这其实是一只幼虎。他从十三岁起就随父亲沙场征战,平生杀的人,尸骨都可以堆成山,所以就算沐泽真是一只老虎,他也不会惧怕。可这只幼虎再弱小,也毕竟代表了皇权,这就不得不让他忌讳起来了。
当今陛下只有两位皇子,从国法上考虑,这皇位应该传给皇长子。从个人立场上考虑,崔道远也希望皇位传给皇长子。这倒不是因为他和皇长子关系有多好,而是皇次子的母家是林氏,一旦让皇次子登基,那么和林家不和的大臣必然没有活路,首当其冲的就是崔家。
崔道远并非不懂变通之人,他也想跟林家搞好关系,无奈他爹崔国公,一生正直不阿,最看不惯溜须拍马之辈,当年就连先帝都敢顶撞,也亏了先帝英明,从来不杀敢于直谏的大臣。可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陛下重用林家,崔国公却还处处看臣相林海升不顺眼,要不是他的个人威望极高,只怕早被林家陷害入狱了。
基于崔氏和林氏交恶这点,在钱太后秘密召见崔道远要求他找到皇长子的时候,崔道远一口就答应下来。他心里清楚,从他找到皇长子的这一刻起,崔氏的未来就已经和沐泽绑在一起了。
今日他大可以不把沐泽的命令放在眼里,但来日万一沐泽登基,权柄在握,他崔氏一族会不会被秋后算账?
沐泽道:“邱敏对我有救命之恩,之前遇到山贼她也把求生的机会先给我,我若不救她,岂不是猪狗不如。请将军尽力营救,不论成与不成,将军今日之恩沐泽来日必当厚报!”他说着,低下额头,对着崔道远重重地点了一下。
崔道远心中巨震,沐泽刚刚的动作,分明是叩首之礼,只是因为他被自己抱在手中,无法顺利施展,所以只能虚点一下头示意。为了一个对他有恩的宫女,他不惜对臣子低下皇子高贵的头颅,足见这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相信今日交好沐泽,来日他上位,也不会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入夜,一场秋雨落下。
邱敏躺在冷硬的木板床上。因为她幸运地来了葵水,所以今晚才不用去伺候山贼。小腹有些闷闷地疼,在野外的时候,她一直没来过葵水,本来还以为这个身体尚未初潮,现在看来,应该是身体在野外奔波劳累,才导致葵水推迟。想到王婆子在布袋里塞进草木灰后给她用,邱敏就有些别扭,但也只能将就,她苦笑两声,觉得自己这场穿越可真够倒霉的。
雨,淅沥沥的下,邱敏暗想不知道沐泽和栾安现在在哪里,她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她心中挂念的人,此刻就在山寨外面。
崔道远朝寨子观察了一会,里面漆黑一片,除了沥沥雨声,就是酣睡的呼噜声,寨口的瞭望塔上甚至连个警戒的人都没有。
之所以警戒如此松懈,山贼本身缺乏纪律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因为如今世道乱了,官府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精力剿匪?所以这些山贼自以为安全了,天气好的时候就做做样子警戒,天气不好的时候早早就躲进了被窝睡大觉。
崔道远率先拔出宝刀,寒光印着他冷淡的星眸,在风雨飘摇中更添一分肃杀。
杀!”崔道远轻喝一声。
五十多道身影在简陋的山寨中穿梭,如同死神般悄悄降临敌人的房间,熟练地捂住对方的嘴,利落地手起刀落,一条生命就此在睡梦中被收割。
这山寨中有近一百号人,半数人在睡梦中被杀掉,一些被惊醒的,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就被冲进来士兵一刀劈死,只来得及留下一声哀嚎。
崔道远手下的士兵都是在边关历练过的百战之士,后来崔家军解散,大部分士兵解甲归田,但还有一小部分忠心的部将留了下来,成为崔国公府的私人武装。这次崔道远带出来的都是最精锐的士兵,个个都有以一当十的本事,普通山贼根本不是对手。
山贼陆续死去,剩下的人见势不妙立即投降,被绑了提到崔道远跟前。
等到大局已定,确定再无危险后,崔道远才命人将沐泽接来。他自然不敢把沐泽带在身边,不然万一伤了龙子分毫,可不是他能承担得起的。但他也没让沐泽离自己太远,而是让太医沈仲景带着沐泽躲在附近安全的地方,如果有危险,也方便他赶去救。
沐泽虽然没有跟在崔道远身边,但白虎寨里的哀嚎声他也听到了,等到崔道远派人来接他,他就知道这山寨已经被夺下了。
他从容地起身,踏过血水,步入满地尸首的山寨中。风正紧,他被崔道远的忠心部下紧紧拥护在中间,天地间随风漫卷的雨丝,没有一滴沾在他的身上。这场毁灭的屠杀中,众山贼恐惧的哀嚎声,纵是狂风骤雨也无法掩盖。
沐泽的脸上却没有半点动容。
类似的惨祸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渭水边的屠杀比今晚还要惨烈百倍、千倍。
邱敏说: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碳,万物为铜。意思是:人生于天地间,就如同被放进一个大炉子里烤那么痛苦。
他问邱敏:那什么时候才可以不受这些痛苦?
邱敏摇了摇头:只有天可以决定。
真的只有天可以决定么?
身前保护他的士兵整齐地分开,数十名山贼暴露在他的眼前,他们匍匐跪地,眼中带着畏惧和哀求,他们此刻的痛苦,是谁施加给他们的?是天吗?
崔道远上前一步,躬身问道:“殿下,这些人要怎么处理?”
沐泽沉默地注视着那些山贼,默默地想到,此刻决定他们生死的,不是天,而是他。只要他一句话,这些人就可以摆脱痛苦,也只要他一句话,这些人就可以万劫不复。
“崔将军以为呢?”沐泽风轻云淡地问道。
崔道远垂首:“若是放了他们,这帮贼子只怕会继续祸害良善百姓。而我们还要赶路,若贸然将这些人都带上,对我们自身也是不小的隐患……”
“那崔将军看着办吧,我相信崔将军一定已经有办法了。”沐泽将处置权交给崔道远。
崔道远领命,让手下人将这帮山贼全杀了。
沐泽冷漠地转过身去,对身后惨烈的哭喊求饶声充耳不闻。
邱敏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他昂起脸,任冰冷的雨落在自己的脸上,那些山贼畏惧哀求的眼神,令他想起曾经的自己。他也曾跪在那个被他称之为父皇的男人面前,涕泪涟涟忍气吞声,可是却得不到一丝一毫怜惜。
回忆的风暴在烈烈地剜着他的心。
他忽然了解林贵妃那厌恶中又带了隐忍的眼神是因为什么,父皇明明不喜欢他却又要容忍他存在的理由,以及,总是叫他要认命的母妃,却在夜深人静时分流露出的不甘心……
是的,都是因为他沐家先祖的一句祖训:无嫡立长。
纵然百年过去,位高如父皇,阴狠如林贵妃,狡诈如林丞相,他们仍然不敢光明正大的违背!
曾经他比所有的人都痛恨那句祖训,可是现在,那句祖训却成了他最美好的护身符。
何其讽刺。
可这就是权力迷人魅力的所在。
邱敏说:当自己弱小的时候,要懂得低头向他人借力。
沐泽沉默地看向崔道远,这个人,将是他借力的第一步。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可在这之前,他要先找到邱敏,陪他一起立于云端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