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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十四回 蜉蝣4 ...

  •   司徒章看他那双眸子里水汽萦绕,越发动人,若做个不恰当的比,说是沉鱼落雁也不为过。偏偏这么个人儿最介意别人说他貌美,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司徒章心里偷笑,嘴上却乖得紧:“都怪我这嘴不好,理该掌嘴给它些教训才是。”于是作势要抽自家嘴巴子,倒让秦绍阳不好意思起来。

      “你这泼皮又在使赖气我,莫非嫌秦某身上太好了么?”

      司徒章忙道哪里哪里,那边伸手探进被里,褪了秦绍阳的袜子,摸摸热着,方才换了笑脸:“你这四肢比前几日暖和多了,想来那胡商送来的药是真好,一来二去便能下床了罢。”

      秦绍阳被他捉了脚,足下穴道被揉得舒服,浑身更如棉花一般酥软,他知道司徒说得有理,但自家的身子只有自家清楚,岂是区区灵药能治好的?想到这里,秦绍阳忽然道:“等到那时,同司徒一起骑马如何?那时应是春暖花开时节了罢。”,

      司徒章手下未停,笑眯眯道:“我晓得京城附近有处温泉,那边种了许多罂粟,又有一处离宫,即便盘桓数日也不会厌倦。”秦绍阳知道他说的是木兰园,与那赤陵相距不远,便懒然道:“那是皇家祭祖住的地方,你好胆大,居然当做自家庭院歇息,该当何罪。”

      “死罪当免,活罪难逃。”司徒章学着戏文里的腔调,贴在秦绍阳耳边道:“还请监国大人放过小人,小人自当粉身碎骨,愿效犬马之劳。”

      秦绍阳多年来早习惯他胡说八道,自然不会计较,只轻轻道声休要胡言就算了。司徒章知道所谓责怪算不得真,低头继续替他捏脚,捏罢左脚换了右脚,捏好脚又去揉膝盖,紧接着是腰眼肩背,下手温柔,比千言万语都要管用。又到午饭点儿,送饭进来的居然不是卿明,秦绍阳照例是不问,终究还是司徒章明说道:“我派卿明回京去了,正好跟了秦六公子的车辙子印,若是令弟遇到强盗,也好有个照应。”秦绍阳看了他一眼,便低头吃粥,倒省了司徒章许多口舌。

      却说卿明领命骑马暗随秦柳的马队,一路上算得上小心翼翼。夜间秦柳一行宿店,他便借宿民房,秦柳一行扎营,他就在野地树丛中将就一夜。到了第九天,进入皇陵地界,秦柳等人趁着夜色进了所大苑,卿明正要潜进去看个究竟,却不当心被人背后一掌,顿时晕了过去。他醒来时已身在床上,眼前绣礅上坐了一人,不是秦柳是谁?卿明大惊,正要翻身而起,却发觉四肢沉重,想动半分也是不能。

      秦柳看他醒了,翘着腿儿道:“这位哥儿是叫卿明吧,若不是奴才发现了你,这会子早冻死在外头了。”卿明心知是秦柳捣鬼,却不能点破,只问:“这是哪里?”秦柳呵呵一笑,小脸被火盆暖得红扑扑,很是可爱:“这是皇家的院子,叫做木兰园。”他见卿明双目圆睁,就解释道:“现在没有人用,使点钱就能借住几晚。卿明公子若是答应不乱动,可以与在下一起逛逛此处。若是想松松身子,泡泡热泉也算是美一桩。”

      卿明想了想,觉得困在床上也不是办法,他对秦柳道:“在下只奉命跟着公子一行,绝无歹意。如今既然露了行藏,也无意与公子你做对。”

      秦柳道了声好,招呼从人给卿明解了麻药,又吩咐取干净衣服给卿明换上,便带他往外走去。卿明跟在秦柳后面,瞧他轻车熟路,仿佛走在自家庭院,不禁腹诽,他原以为单有钱在宫中是行不通的,如今看秦柳做派,这木兰园绝不是第一次来。

      一行人来到一处假山洞口,迎面用朱笔写了“暖春”两个字,笔意圆润,见之不俗。钻过山洞,眼前豁然开朗,居然是冒着热气的几个池子,池边搭了间木房,垂着水晶帘子,想是换衣裳的所在。秦柳遣了随人,拉着卿明进屋换衣,里面烧着红铜暖盆三个,赤着身子也不觉着寒冷。卿明看这屋里陈设,用个是明黄朱紫各色,胡床软缎面上绣着五爪金龙,叠放衣裳的架子雕得凤凰于飞牡丹竟放的图案,分明都是天子御用的物件,如今秦柳处之泰然,把个金丝缎子的袍子往身上一裹,背上赫然是条盘旋的银龙。

      卿明就算胆大,也知道这是杀头的事,当下再也不肯换上那袍子了。秦柳瞧他如此,也不勉强,只笑道:“这些东西都是天下人供与帝王的,那些天子自己也不曾用过,卿明公子若是害怕,就取条帕子围上罢。”卿明依言围了条大帕子,他随着秦柳从另一侧门出去,竟被眼前所见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外面雾气蒙蒙,隐约可见垂柳青青,正是初春的颜色,远处是片花树,间或有微风徐来,带着花瓣乱飞,颇有天花乱坠的味道。卿明从未在冬日见过如此靡丽景色,不禁小声叹息起来,秦柳想是见怪不怪,自顾自石阶而下,走入池中去了。卿明看了半天景色,觉得有些寒冷,他下了池子方才觉得暖些。两人泡在水里,被熨得浑身酥软,居然起了懒劲,加之早有人在吃边摆放了卤味点心各色茶食,更是舒服得紧。

      卿明先是闭目养神,间或睁开眼来,忽见个小虫儿在水里一点,又飞开了去。卿明本不在意,不想一而再再而三有虫儿点水而过,如轻云舒卷,又如嫩柳扶风,禁不住多看了两眼。秦柳瞥见他好奇,嘻嘻笑道:“这虫儿名叫蜉蝣,朝生而暮死,最是短命的东西。”卿明也见过这东西,本不该是冬天所生,想是这边借着温泉之功,四季温暖的缘故。他伸手捉了只,只见这短命的东西居然羽翼华美,仿佛妇人的裙装一般。

      秦柳瞧着卿明放了那虫儿,呵呵笑起来:“所谓蜉蝣,朝生暮死,即便你现在放了,夜里它仍是要死的。你看这虫儿美丽,只叹生时太短,即便活过,也不过是一日而已。”

      卿明听他话中有话,不禁辩道:“公子此言差矣,既来一世,只要没有白活即可,何必纠结时间长短。”

      秦柳本就是顺口说说,不想卿明认真起来,他自不甘落于人后:“卿明公子话虽有理,但是活得长些好些总归是好,否则帝王将相天下人等何必苦求长生之道呢?好死不如赖活,若是活得好些,更需长寿才好。你可知这园子本是太祖皇帝用来养老的么?”卿明听他扯到太祖皇帝,只能听着,秦柳又道:“可惜他年纪轻轻就死了,即便造得如此奇景,也消受不成不是?”

      谈到太祖皇帝,卿明没来由焦躁起来,他环视四周,连个人毛也无有半个,便道:“敢问秦公子,你到此处盘桓之事,监国大人可知道否?”

      秦柳仿佛早知道他会问,懒然道:“我家兄长胸怀天下,哪里管得了这些个鸡毛蒜皮?即便他有心要管,也要老天爷每日多给他四五个时辰才行。”卿明默然,只用手搅着水玩,秦柳即开了腔,话难免多些:“在宫里的时候倒也罢了,每次难得他回家,都是倦得倒下便睡。这睡就睡把,手里还得攥着卷子奏章才能踏实。人人道他风采夺人,最是天赐的本钱,却不晓得他为这皇家披肝沥胆、昼夜不歇的辛苦,”话到深处,秦柳长叹一声:“我看这蜉蝣生而短暂,就不禁想起我家哥哥,分明是有了今日便无明日的活法,好生让人担心。”

      卿明低头听他低诉,只能沉默不语,所幸秦柳也仿佛说够了,接下来便是无边寂静,只有片片花瓣落入水里,荡漾片刻后,便沉下水去。不知不觉有冰凉之物落在脸上,卿明抬头看去,分明是起了雪花,那边秦柳也觉察到有微雪飘飘,忍不住哼起一支小曲,卿明认得这曲子,调子很是动听入耳,情不自禁也随着哼唱起来。

      一曲终了,秦柳嘿嘿低笑道:“这世事真是古怪,分明在泰丰时你我彼此嫌恶,怎么泡了泡暖泉倒变得合契起来了?莫不是裸裎相见之后,真是万般误会都消解了么?”

      卿明知他是调侃,听起来也无有恶意,便也淡笑道:“秦公子既不杀我,还带我来此享用,即便卿明不识好歹,也不能恶言相对。何况公子所吟之曲也是卿明自小会的,无意间哼唱也不奇怪。”秦柳笑道也好,便不再多说,两人又泡了一会儿,看着那蜉蝣在水雾飘雪中翩翩起舞,不知不觉便去了半日。之后吃饭闲聊,两人居然越谈越是投机,心里皆暗自诧异彼此气味相投,想想许是因为年龄相仿罢了。

      后来到了天黑,互道夜安之时,秦柳忽然道:“卿明公子,京城你还是不要去了,只管留在这边等我回转。另外还有句话,说了你莫要生气。”卿明只说不生气,请秦柳快说。秦柳道:“你家妹子和文庆生都在京里,你若进京,只怕对令妹不好,到时候她若被连累受苦,怕是怕卿明公子后悔莫及。”卿明这次进京,半是司徒章命令,半是想把妹子带离这是非之地,此番听秦柳所言,分明是看穿了心思,便又忍不住想要分辨,他还未开口,就听秦柳道:“我离开泰丰之前,兄长特意叮嘱了令妹的事。如若过几日我能安然离京,令妹也愿意与我一同出来,自然带到卿明公子身边。如若秦柳不幸身死,从人也会带出令妹,所以卿明公子还是听从家兄安排,在这边歇歇,等待回音就好。”

      卿明虽不曾自诩自己聪明过人,但自小凡事都是自家做主,除了对司徒章勉强惟命是从,从未真正听从别人摆布。但是这次,秦柳随便举了秦绍阳的招牌出来,居然令他莫名恐惧,不能说出个不字来。他垂眼沉思片刻,才勉强道:“秦公子虽然说得有理,但是司徒大人之命不可违抗,卿明不敢擅作主张,还请见谅。”

      秦柳呵呵一笑,道:“兄长果然说的不错,司徒大人御下有法,只当是我方才没有说过就是。不过卿明公子是自家非要进京的,不是秦柳没有提醒,真出了事情可与在下无关。”卿明说了句明白,便再无话可讲,二人陷入沉默,只等明日一早前往京城。

      这夜卿明睡得极不踏实,仿佛总有人在庭院里说话,他若下床去看,那声音便没有了,上床方合眼欲睡,那声音又来了。如此折腾半夜,卿明也懒得管他,只管蒙头酣睡。第二日早上起来,听到秦柳随人也在谈论此事,方才晓得不是冲他一人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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