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第10章 生死 ...
-
暗夜无月,郁闷燥热,空气中弥漫着沉重迟滞的张力。
任七接到电话,立刻整装出发。
“小七。”当他要走出畅翠居时,全叔唤住了他。
“全叔。”任七尽量不使心急如焚的表情流露出来。
“你不是一个人,不是那个必须逞凶斗狠,才可以生存下去的孤独小孩。你身后有整个任家,你是任家的孩子。”全叔慈祥地微笑。
“我知道。”任七一身贴服利落的黑色皮衣逸入夜幕中,远远的,传来他低沉的声音。“谢谢。”
“呜呜,小七好可爱。”任五用根本不存在的手帕拭眼角。
“他害羞了。”任四负手而立,口吻缅怀。那个完全不习惯兄弟们的刺猬,有东朕做调和,才有点可爱。
“真想跟上去,可惜,那是小七自己的战争。想想他当初鼻青脸肿地被父亲领回家来,象一头充满戒备,随时准备扑上来与人撕咬的幼兽。可是,东东不怕他,他也重视东东,甚于一切。有时候,真让人嫉妒啊。”任三感慨万分。
“唉,我老了,熬不了夜,先去睡了。”全叔绕过三个唏嘘不已的大男人,回房间去了。
任家三兄弟坐在客厅里,老式四叶吊扇悬在天花板上悠悠旋转。任三倒了三杯酒,三兄弟人手一杯,边喝边等。等待他们那个从小就少年老成,和什么人都保持距离的幺弟平安返回,带着他心爱的人。
静默了一会儿,任三突然问:“当年我们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主动要求跟父亲去荷兰的?”
三人又是一阵沉默,然后一齐仰天长啸。“打不过小七了啊。跟他一起对练,真是哀鸿遍野,惨无人道,人间炼狱啊!”
夏夜中,三个男人为有人终于惹到任家的凶神恶煞而哀悼。
“你终于来了。”月竞承望着一身黑色皮衣,狂野不羁的任七,眼中掠过难以名状的光芒。他身后的两个男人则戒备地注视着任七。
“东朕在哪里?”任七深灰色的眼眸凝聚着无边风暴,脸色却讳莫如深地平静。
“他目前还好好的,如果你合作,我可以让你们平静地离去。”月竞承拄着手杖,站在距离任七数步之遥处,望着通身散发冷绝气息的男子,有那么一刹那,产生时光倒流的错觉。仿佛,他面对的,是另一个冷然却又痴情的男人。许多年前的那一夜,也是这样和他遥相对峙,执意要带走心爱的人。这一刻,他的心掠过瞬间的柔软。可是这柔软太短暂,短暂到不足以让他放过眼前与那男子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般神貌皆似的任七,反而,更坚定了除去他的决心。
“我要见她。”任七沉冷而徐缓地说,黑色遒劲皮衣下结实的肌肉,已经蓄势待发。
“想见他?”月竞承阴沉地笑,他怎么会让一只狮子在他的地盘上随意走动?手一扬,扔过来一只装有不明液体的试管。“可以,你把它喝下去,就能见到他。”
任七接住试管,毫不犹豫拔掉瓶塞,一口仰尽。无论试管里是什么,他都会义无返顾地喝下去,只有确定东朕还好好地活着,他才能安心进行他的计划。
“东朕真是你唯一的弱点,一直都是。为了他,你连问都不问就喝下去了。”月竞承不以为然地摇头。“值得吗?你从来就只有他,他却有无数女人。”
任七听了,性感的薄唇扯开讥诮的浅弧。“我现在可以见到她了吗?”
“可以。”月竞承颌首,他身后的两个男子中的一个始终陪在他左右,另一个则在前引路。
任七默默跟上。初始时他还步伐轻松,可是走出大约五十米远,他开始举步维艰。每走一步,都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跨出。他心底一沉,夏末燠热夜晚,他却浑身冷汗涔涔。他的体力迅速流失,甚至出现肌无力症状。他苦笑,现在的坏人都精明了。
东,东,等我。他轻轻在心中默念。惟有这样,他才有力气,继续往前走。
“七少怎么慢下来了?不急于见心上人吗?”月竞承在前面问。
任七勾唇而笑,这时候他分外想念东朕的笑脸,她是他一切动力源泉。
“放过东朕,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如果我得到我想要的,我会考虑。”
“贪婪是无止尽的。”任七轻喟一声,再不说什么。他要保存最后的体力,而近在咫尺的一道安全门,于他竟迢遥得仿佛天涯。
门,又一次被推开。
并肩坐在墙角的东朕与初星齐齐抬头。东朕泛开绝美笑颜,对一旁的初星道:“最高最帅最英俊的,就是我的海吟哥哥。”
初星承认,任海吟的确英俊,浑身上下散发沉稳的气息。只是——“他的情况不好。”
任七看见东朕安然无恙地坐在角落,还有气力和人说笑,长出一口气。他已经走到这里,他们都还活着,真是太好了。这一次,换他保护她。
“等你将你名下的股份转让给莜荷后,你们就可以获得永恒的自由。”月竞承示意手下递上文件。总有一日,他会死,他的一切,都将留给他那柔若菡萏般的孙女。
“为什么这么恨他?恨到即使他退避海燃园十四年,仅仅参加了一次接风宴,你就可以以此为借口,通过伤害他最在意的人来伤害他?”东朕平静地问。“单纯因为他是第二继承人?还是,因为他是你女儿的孩子,你的外孙?”
不识豪门险恶的初星,错愕得张大嘴。这是哪出戏?骨肉相残?
闻言,月竞承本就不佳的脸色更形狰狞,竟然铁青起来。
任七望着坐在角落里的东朕,脸上浮现宠溺的笑容。这就是他最爱的人,不能说她临危不惧、不知死活,只能说,她比什么人都知道敌人的痛脚在何处。这个时候,他们越冷静,对手越气急败坏,他们生存的机会就越高。
“怎么?难道我的消息来源错误?”东朕放在背后的手,轻捏初星。
初星先是一愣,然后心领神会。同简恩相濡以沫久了,律师的迂回手段、犀利口才,她也多少晓得一些。连忙十分天真地笑。
“东少一定错了。人家说骨肉连心,虎毒尚且不食子。如果他们是祖孙,怎么会走到生死相逼的地步?”
若非生死关头,任七一定会笑。这个坐在东朕身边的女孩子,一定不知道她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兔子眼,一脸无辜的浅笑,与东朕脸上的微笑,是多么相似。
“生死相逼?”月竞承沙哑的声音中充满了深不可测的痛恨,那是发自肺腑的刻骨仇恨。“如果没有他和他那卑劣下贱的父亲,我最爱的女儿不会死!让他活到今天,已经是我的慈悲。”
“不许你侮辱我父亲!”任七的灰眼,冷了冷。现在的他,身体里最后的一滴气力也已经消失,只是勉力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拖延时间,是他们获救的唯一希望。“他们相爱,至死,他们都没有分开。”
“爱?他不过是一个在西西里混不下去,只能逃到国外讨生活的小混混,他拿什么来爱我的女儿?打一份朝九晚五、薪水微薄的工,住一间连客厅也没有的小公寓,和人同用一套厨卫设施?这就是他给她的爱?我的女儿原本是公主,她应该象女皇一样被人宠着、呵护着,享受这个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事物,而不是在那窄小的天地里照顾孩子、操持家务!”月竞承嘶哑的声音带着爱与恨。
“所以,你杀了他们?因为他们没有听从于你的安排,离开彼此。”任七眯眼,不让自己失控。
“我从没想过要你母亲死,她是我的女儿啊。我只是想你那卑微无能的父亲如果不在了,我的小公主就会重回我的怀抱。我会给她一个最配得上她的男人。我没有想到他们上了同一辆车。她不该上车的,她应该在家里守着一样该死的你!”
“我想,母亲她察觉了你的计划,又或者没有,这已经不重要。但她那天早上一直心神不宁,执意要送父亲上班。他们,相爱到,福祸相依。”任七闭上眼,忍住痛苦,无助地任凭回忆湮没了他。“你杀了他们!是你一手策划了车祸,一如你在德国对东东干的一样!”
“是你父亲害死了她!而你则害了东朕!你们才是始作俑者!”月竞承犹自不知悔改。
“打断一下。”东朕脑海中灵光一闪,始终缺失的一环连接上了。“你替你的小公主找的,足以匹配得上她的男人,该不会刚好就是区区不才在下我的父亲,东霁罢?”
“嗳?”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的初星猛然转头去看东朕,用力过度,几乎扭到脖子。这故事急转直下的也太劲爆了些吧?
连任七都不自觉地眨了眨眼,错愕无比地望着她,然后他紧绷的情绪稍微缓和下来。“东。”
“恩?”东朕软软地应,流露不自觉的妩媚。
“我曾经说过你应该去写豪门恩怨和推理小说,记得吗?”他轮廓鲜明深刻的脸上带着温柔到极点的微笑。
“记得。”东朕仰首凝视他柔若春熙的笑容,同样还以微笑。她记得他的一言一行呵。终至一日她老了,她将带着所有关于他的回忆,去到另一个世界。
“我那时候是讽刺你,可是,现在我真心实意地再说一遍,你应该去写豪门恩怨和推理小说。”
一旁的初星大是赞同地点头,东朕的九曲玲珑心,的确适合。
“够了!不用再拖延时间,不会有人来救你们。”月竞承重重一顿手杖。“快点把文件签了。然后你们有时间你侬我侬,也有时间说故事。”
“小星星,人性真丑陋。”东朕继续不怕死地撩拨月竞承。
“不能以偏概全,始终这只是少数个案。”初星接的极顺口。
“找死!”月竞承终于恼羞成怒。他失去女儿,失去公司,还要被一个同性恋冷嘲热讽。气急败坏下,他挥起手杖,狠狠抽向东朕。
“东!”任七竟不知从哪里凭生出一股力气,迅如闪电蹿过去,只手挡下来势快绝狠绝的一抽。乌木手杖击在他手臂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月竞承怒极反笑。“你和你那低贱的父亲还真象,空有一身蛮力,连那么重剂量的药也不能令你失去行动力。可惜,你连自己都救不了,更救不了他们。”
任七将东朕和初星护在身后。“你不懂什么是爱和守护,你只懂得控制和操纵。如果,我救不了她,我会和她一起离开,一如我母亲和父亲。你不用以伤害她来威胁我。我签。”
他徐缓却坚定地接过文件与钢笔,看也不多看一眼,就签下自己的名字。
月竞承示意手下取过已签好名的文件,缓缓后退,他身边的人也一同退出房间。
取出怀表,他看看时间,然后用手机确认银行帐户没有任何异动,冷残的眼里终于浮上些许笑意。“留下一个人把里头的东西解决掉,做得干净些。”
东朕和任七都知道,这次推门而入的,是死亡的引路人。
“初星,闭上眼睛。”东朕低声说,不想让初星干净的眼染上血色。
初星听话地敛下眼帘。她不是杀手,只是一个见不得不平的护士,医院里的生死,与现实里的杀人无算,始终不同。她,没有那么残忍的手段与决断力。
男子面无表情,手中执着两只塑料药瓶。“冤有头,债有主,黄泉路上,三位走好。”
他谨慎地接近三人。
任七痛恨自己此时的疲软无力,他的身体,已经完全不接受大脑的支配。可是,他身后的人却轻笑。“月家真正落魄了,要靠外头名不见经传的小帮派组织来替他们杀人。放心,我们做了鬼,也晓得找谁人纠缠。”
“那就从你开始吧。”男人对这个笑得灿烂的白衣男子始终有份不确定的戒备,小心地揭开瓶盖,一手捏紧东朕的下颚,想迫他把药喝下去。
没有人注意到事情是怎样发生的,男子就那么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心脏的位置上,有一道细长的横切刀口,却连一滴血也没有。而东朕,只是笑着一双魔魅的冷眼,悠悠地将菲薄尖窄的利刃收回白色夹脚皮拖鞋的鞋跟中去。
任七懂得,这是玩刀的极至,入刀的位置、深浅、快慢,都掌握的分毫不差,才可以全不见一点血,只留下一道干净无情的刀痕。
“你没事吧?”三人同时问,然后相视而笑。
任七紧绷的情绪终于完全松懈下来,矫健高大的身躯一软,颓然如朽木般直直倒了下来。
“海吟。”东朕张开双手抱住他虚弱的身体。
“东少,放开我,让我看看他。”初星睁开眼睛,尽量让自己忽略就倒在她面前的那具尸体。稍早,那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东朕将任七平放在地板上,然后回身解开初星身上的绳索。
初星跪在任七身边,翻开他的眼睑,检查瞳孔,测量脉搏,反射神经,然后向东朕摇头。“他们给他服用了类神经毒剂药物,破坏他的神经末梢。听那老头的话,剂量似乎很大。寻常人可能早就倒下了,他竟然还可以行走,甚至支配自己的肢体替你抵挡那一手杖,这已经不仅仅是奇迹。”
初星太息。如果不尽快服下解药,中和他体内的毒素,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
“东少,他必须马上去医院,否则……”她不想说出那个词,即使她早已经见惯了生死。
东朕听了,脸上漾起莫测的浅笑,伸手抚摩任七深麦色的皮肤,俯身在他耳边低语。
“海吟哥哥,我不会陪你下黄泉,你听到吗?即便你为我而死,我也不会感激你。我身上背负着东东的人生,无论怎样,也要好好活下去,你听到吗?你如果不想带着疑问和遗憾,就这样孤独地死去,就请你坚强地、挣扎地活下来。”她红滟的唇,呢喃地吐出魔咒。“我爱你,海吟哥哥。可是,我不会帮你。”
“东朕,你疯了?!”初星骇然。任七的脉搏已经渐趋微弱,她竟然说这样的话。
“东……原谅我……当年救不了你们。”任七的视线已经模糊,可是神志却异常清明。东朕所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清楚了。曾经,她也这样在死亡边缘徘徊,带着爱恨的磨折,挣扎着活下来,落下一身永难磨灭的伤痕。“这次……不会了。一切都结束了……”
他的呼吸也弱了,唇色青白如死。
“东朕,他没有时间了!这样下去他会死!”初星焦急地吼。“你看不出来吗?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救你的!”
东朕仍笑若春花。“如果是这样,他一定早就预留了退路,他不是莽撞的人。”
初星翻白眼,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她这个太监。
“聪明。他的确预留了后路。”一管冷凝淡定的女声在夏夜中听来仍如寒冰般剔透,幽幽冷冷地在房间中回响。
初星抬起头,讶异门口那拥有一头长及膝盖的乌黑卷发,寒星般冷眸的清艳玄衣女子,是什么时候开门进来的。但她的诧异不过一刹那。和东朕在一起,首先要练就一颗处变不惊的石头心。
宛如夜妖的玄衣女子瞥了初星一眼。“简若知道令他心急如焚的人毫发无伤,一定很高兴。”
然后,她清澈冷冽的眼波,转向了白衣的东朕。
“……不要为难东。”任七拼尽最后一线清明神志,要求玄衣女子的承诺。
“先担心自己吧,表弟。”黑衣女郎轻一击掌,立刻有素衣劲装女子进来抬走任七,还有人将尸体拖走。
“你不问我将他带去哪里?”黑衣女郎弯眉如月。任七爱上的,是一个什么人啊?
“不必问。”东朕扶着初星起身,面对她。“他如果懂得爱惜自己,珍惜人生,就不会轻易死去。他活着,自有相见时。”
“但他已经为你牺牲人生中最宝贵的十五年。”黑衣女子淡淡地堵在门口。
“你也利用他十五年,不是吗?”东朕始终微笑。但初星知道,她此时的语气比任何时候都疏离冷漠。
黑衣女子倏忽挑眉。这样冷然的语气,是为爱人鸣不平罢?他可以欺负任七,旁的人却不可以么?一转身,她走出这道门。任七即使认祖归宗,也永远不可能融入月家罢?只有有东朕的地方,才是他想停留的世界。她无力令月家人团结,只有放手,眼睁睁看他们一个个离开。她唯一可以做的,不过是祝福。希望所有人都得到他们想要的自由,也,都幸福。
初星被东朕挽着,两人并肩向外。
“为什么?”初星不理解东朕的行为,明明,她是那么在乎任七。她自己是医者,救人性命是她不可违背的天职,她曾向南丁格尔起誓。
东朕轻拍初星的后背,笑容未改。“亲爱的小星星,你现在应该担心自己才对。前方正有一个怒气冲天的男人向我们走来。”
“啊!”初星恍然记起她曾经善意地答应简恩不会跟上来。
一身灰衣的简恩收起一向儒雅温文的假象,浑身散发凌厉激狂野性气息,一把攫过初星,低头狠狠地辗转吮吻,全然不顾东朕和月家行动小组成员的侧目,只想将心间的不安与慌乱抚平。
激吻良久,他才放开初星的唇,然后恶狠狠地警告。“再也不许你和东朕混在一处,如果有必要,我会向法庭申请禁止令,禁止你靠近他一百米范围。相信我,我会的。”
“我是为了救人。”初星讷讷反驳,却没什么说服力,反而被简恩深邃狭长的眼一瞪,悉数咽了回去。
“别教我担心你,初星。”简恩生平第一次,有后怕的感觉,心脏揪紧得让他无法呼吸。
“以后不会了。”初星粉脸微红,小声保证。
在行经一身玄素,神秘冷艳的女子时,简恩停下脚步。
“月玖,结束了,到此为止。你应该去寻找自己的幸福。”
“你结婚时,记得通知我。”美丽的月玖清冷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简恩深深看了她一眼,颌首,然后紧揽着初星扬长而去。
东朕也缓缓踱近,笑睨训练有素的一干素衣女子干净利落地清理现场,将月竞承安排的人全部击毙并带走,丝毫没有诧异颜色。
“能无声无息解决月竞承的手下,不愧是月氏的地下女王。如果月老夫人的遗嘱一开始就指定你为第一继承人,不晓得是否还会多生出今日的这些波折?”东朕笑容扩大。如此冷静自持的女人,谁爱上她,也真辛苦。“月十一大抵比任何人都明白你的能力,所以,干脆逃家去也。”
月玖终于有了冷清之外的眼神,凌厉寒煞。
“啧啧,美人如斯,即使动了杀机,也仍然冷艳不可方物呵。”东朕笑得更加灿烂了。月玖,月绝情,为了保护月十一,利用无辜的任七牵制野心日益膨胀的月竞承。她以为没有人知道么?这个女人,是月家最冷静而残忍的,也最似月家古早时那个当家女子罢?
“东少何尝不是杀人不眨眼的笑面虎。”月玖不喜欢这个白衣如月,漂亮爱笑的男子。他的心比任何人都黯沉深幽,让人无法接近。
“呵呵,彼此、彼此。我们不妨做个交易罢。”东朕将一张白皙俊美的脸凑近月玖冷凝的素面,鼻息相拂。
月玖向后退了一步,俊美到令女人也会心生嫉妒的东朕,让她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令女士露出如此戒备的眼神,真是我的失败。”东朕徐徐后撤。“我用月十一的下落,换所有人的自由。从此,任七也好,简恩也好,都与月家无关。”
月玖冷清寒冽的眼波轻轻荡漾,终于,她妥协似地扬起礼貌的微笑。“成交。”
东朕夸张地鞠躬。“多谢女王开恩。”
两个人,白衣黑衣,错身而过,背道而驰。
走出囚禁自己超过三小时的建筑物,东朕抬头,不禁佩服月竞承,竟然把他们关在苍月公司研发实验室的仓库里。算他狠。
“东朕。”
东朕闻声望去,看见父亲东霁衣衫不整地站在车边。
“父亲。”东朕轻唤,惊觉父亲老了,在天光渐亮时分,看上去只是一个为孩子忧心不已的老父。
“简恩通知我来接你。”东霁猛然上前抱住儿子。这个动作,他十六年不曾做过了。
“父亲,您当年为什么和母亲离婚?”东朕伴着父亲坐上汽车,终于还是问了。
东霁愣了半晌,才淡淡苦笑。
“彼时年轻,只晓得打拼事业,常常因为工作而冷落了她。当我在商场上闯出些名气后,又无端招人妒恨,把我牵扯进是非中心。年轻气盛如我,哪肯善罢甘休?却又不想和她争执,更不想她的生命安全受威胁,所以想先同她离婚,保障你们的安全。等一切尘埃落定,再接你们回来。谁知她一声不响,签了离婚协议,丢下你,一去不回。”
东朕摇头,因为爱着对方,所以,都向对方隐瞒了真相。当时他们都受到威胁罢?父亲受到竞争对手的威胁,而母亲则受到月竞承的威胁。因为体贴而生的误会,让他们错过了彼此的今生。她不希望两老带着遗憾过完余下的岁月。即使母亲已经再婚,他们仍需要把误会澄清。
“您可知道,母亲是带着两个月的身孕离开您的?”东朕悠然问。
刹那间,儒雅的东霁,化身成石。
东朕还想继续刺激一下老父,腕上造型流线简洁的银白色手表发出声响,引开了她的注意力。她瞥了手表一眼,微笑。天,就要亮了,虽然不得不经历黎明前的黑暗。
“停车。”她吩咐司机。“把老爷安全送回东堂。”
然后,东朕下车,迅速没入即将大白的曙色中。
东霁望着儿子优雅敏捷如雪豹的身影,恍然察觉,他真的太不了解妻儿了。也许,是该放下一切,去回溯过去的时候了。
仁爱医院头等病房外,守着简恩安排的东堂下属,无论如何,任七是为救东朕而昏迷的。他们也都晓得里头躺在病床上,气息微弱、昏迷不醒的男子,是东少的“恋人”。
当白昼来临时,任家接到消息,也派了人来。
对于当事人东朕竟然弃昏迷中的任七于不顾,跑去情妇Chuy的拍片现场探班,任家三个哥哥甚不谅解,简恩也不便置喙。只有等东朕肯自动现身了。
同日,一早的晨报刊登了爆炸性的新闻:月氏集团旗下的月氏制药涉嫌非法研发神经毒剂,已经遭到卫生和药品管理局查封;月氏制药的最大股东失踪。
另外,法律版上也有消息,近两年不断发生当街抢劫等恶性刑事案件,其□□团伙昨夜被一举擒获,所有犯罪成员悉数落入法网。团伙头目对罪行供认不讳,更指证在幕后替他们撑腰,扰乱四大家族势均力敌局面的人是月氏的月某人,警方已就此展开调查。
所有不利的证据都指向了月竞承。
媒体似拥有无所不知的本事,将一夜间发生事,巨细靡遗地报导出来。
外间乱成一片,任七却似一点也感觉不到。他静静躺在病床上,口中插着输氧管,静脉滴注营养液和解毒剂。他的胸膛微微起伏,深色皮肤温暖如昔,脸上带着平静释然的表情,就这么沉沉的,不肯醒来。仿佛一个睡王子,睡过日落月升。
病房外的守卫,由东堂和任家轮流担任,每六小时轮换一次。已经换了十五次。
夜已深沉,一日流逝。
守在病房外的任家内护抖擞精神,暗暗希望他们的任总管早日醒来。
远远的,有医生与护士相偕走近。两名守卫警惕地拦住他们。
“查房。”医生的声音低哑苍老。
两名守卫狐疑地对视了一眼,有片刻迟疑。虽然现在的确是查房时间,但这个医生……
就在两人短暂的迟疑间,医生身旁的护士陡然出手,两个守卫咽喉上突然绽开凄艳的红花。两人连呼救都来不及,便双双倒了下去。
“把他们处理了,替我守着门。”医生轻咳数声,推门而入。
月光自宽大干净的玻璃窗外,柔柔地洒进室内。病床上的任七,半边脸沐在银淡的月色中,半边脸隐在幽幽的暗影里,仿佛生与死,泾渭分明。
医生摘下口罩,赫然竟是理应潜逃出境的月竞承。他一抖手,乌木手杖滑出衣袖,“咚”一声,顿在铺有地毯的地板上。他看着昏迷的任七。这孩子,一点也不象他母亲,完全肖似他那个死不足惜的父亲,让他越看越恨。
“我要让东朕也尝尝失去所爱的滋味,他不应该骗我,害我现在身无分文、走投无路。他更不应该把一切都告诉莜荷。我那可爱的孙女,现在也不谅解爷爷了,劝我去自首。这怎么可以呢?我怎么可以让你如愿以偿呢?”他有些语无伦次,但眼中仇恨的光芒却愈来愈炽。一只布满老人斑的手缓缓伸向输氧管上的调节阀。“你也死罢,死了才可以去陪我的小公主。姓东的才会明白,你不会永远等待他,你也会死,他也有无法掌握的事。我亲自送你走最后一程。”
“是吗?”嘲笑的声音淡淡地问。
聚精会神的月竞承猛然抬头,发现不知何时,玻璃窗前,竟站着一身白衣,直似月夜天使的东朕。他的唇角勾着邪肆魅惑的笑纹,矛盾得象是天使与魔鬼的灵魂共居于一具躯壳之内,却又那么协调的天经地义。
“是你!”月竞承又剧烈地咳嗽数声,惊怒交织。他明明核实了银行帐户,并没有任何异动的。可是当他准备离境,想以银行转帐方式结付交通费时,才发现他的户头里已经一分钱也没有了。“是你策划了一切!”
他为时晚矣地明白,他惹了不该惹的人。
“呵呵,Surprise!很意外吧。我忘记告诉你,关足我三小时是先决条件。当卫星三小时捕捉不到我的信号后,白鬼的电脑系统才会开始自动运行,处理你的钱。呵呵,这一过程大约需要四十五分钟,且无法中止哦。”白衣的东朕笑眯眯地摊手。“我想你一定会来向海吟抱怨,所以就来等你。果然被我等到了。”
她等这一刻已经十五年。东朕的眼神中掠过迷蒙水波。
“哈哈……咳咳……想不到我月竞承最后栽在一个纨绔子弟手中。”他冷笑。“可惜你漏算一件事,我无处可逃,也会拖着任七当垫背!”
他的手杖提起,指向任七的病床,食指扣动一个暗钮。
“砰!”
枪声响起的同时,病房的门也被人大力踹开。
这一夜,曾经不可一世的月竞承被任家三兄弟饱以老拳,送交法办。
这一夜,所有人都看见一个白色天使,展开双翼,飞身扑向病床,替昏迷中的任七,生受了致命的一枪。堕如落羽。
这一夜,一团混乱之中,没有人注意到,病榻上的任七,轻轻动了动眼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