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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五十八 ...

  •   凤舆终至皇城,缓缓驶入承天门。
      傅声闻已在奉极殿前恭候多时,淡然面色下藏抑的是急不可耐的心绪。旁人无从知晓,唯独他自己清楚这颗心跳得有多厉害。直到看见那辆华贵的凤舆停在御道之始,车上的人徐步走下,旁人方在他的脸上寻到一抹隐隐的笑意。
      最后这一程路需要沈寒枝自行走过。她步子慢而稳,边走边用余光扫寻两侧的朝臣官眷,且在御道尽头之处发现了她要找的另一士族之臣,高祁。
      沈寒枝两手相握于身前,右手食指轻点两下左手手背,指尖冲的方向正是高祁所在。傅声闻心领神会,亦是动作自然地阖一下眼睛,示意自己知晓。
      他二人自以为行事隐秘,殊不知,种种举止皆未逃过国师法眼。
      云无苏若有所思,神情略显寡淡。尽管如此,他依然微笑着登台司礼,助帝后顺利完成大婚仪式。
      诚然,沈寒枝亦自始至终暗中关注云无苏,特别是其手腕上搭的那条佛珠,三十六颗珠子越看越透出诡谲气息,令她感到身子不适,妖心莫名躁动不安……
      “皇后入琼华宫——”
      礼官此言一出,意味着礼数已成。
      傅声闻避人耳目把刘荣叫到了跟前,悄悄勾了勾掌,用极低的声音说:“朕先前让你藏的药呢?”
      “在在在!在这儿!”刘荣忙不迭从袖中拿出那瓶祛疤药,双手捧过头顶递了去。
      傅声闻一把抓过,不但紧攥于手心,还以袍袖遮掩。
      刘荣不敢抬头,依旧保持着卑躬屈膝的姿势,如此一来,视线便自然而然落在某个不可言说的地方。他并不知道那药只作祛疤之用,忍不住惋惜暗叹:堂堂少年帝王,居然在大婚之夜用药……啧!
      “你还举着手做什么?”傅声闻冷漠开口,微凉的眼神睨向刘荣。哼,瞧那表情,心里想什么全写脸上了!他自是猜出这狗奴才在琢磨什么,只是事难言明,被人误会也无法自辩,只能暗生闷气。于是,他语气不善道,“朕要沐浴,还不快去准备!”
      “是是……”刘荣讪讪离去。
      一个时辰后,傅声闻沐浴完毕,涂好祛疤药,看着大腿的疤痕渐渐消失不见,这才安心地踏入琼华宫。
      沈寒枝坐在床沿,仍在回想那串佛珠和云无苏看向自己时流露出的古怪眼神,总感觉别扭,另有一点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沈寒枝?”
      傅声闻赤足走来,墨发披散,只着内里单衣,连外衫都没有穿,觉得待会儿再脱实在麻烦。此刻,他所思、所念、所求的,唯有眼前人。
      沈寒枝抬眸望去,明白他意欲何为:心心念念盼了那么久,忍了那么久,总算等到了。她笑了笑,姑且抛却旁事,伸手轻拍床面,唤道:“傅声闻,过来。”
      她口中之人眉尾飞挑,稳住步伐向她走来,才一坐下便朝她探身,却又未有下一步动作,只盯着她看。
      沈寒枝静等。傅声闻目色暧然地欣赏着她的一切,良久,嫉妒道:“真不该让那么多人见到你的模样……”
      沈寒枝垂眸而笑,扶着他的肩凑到他耳边低语一句。傅声闻听后立时乱了呼吸,切齿叹言:“这可是你说的!那个样子……便只有我能看……”说着将人扑倒在床,不轻不重地啮咬起来。
      鬓边珠钗摇摇欲坠,被他伸手轻轻扯下,甚嫌碍事地丢弃在地,发出“当啷”一声响,惊得妖心颤了半下。红烛摇曳,幽幽火光将那道不停交叠的双影映得愈发朦胧,却依稀可见影的主人谁也不肯让着谁,一场情事竟弄得好似交锋,互相压制,非同寻常……
      “你有妖心,胜之不武!”
      “那……我让让你?”
      “呵。”
      罗帐内旖旎缱绻,唇齿相依,乱发纠缠,好一阵耳鬓厮磨。那颗修补好的鱼惊石自傅声闻胸口垂下而又调皮地在沈寒枝心口上下滑摆,冰冰凉凉的触感令她拢回两分理智,在一阵暧昧不清的喘息声里吐出半句唔哝之言:
      “不对,我还要讨债呢……”
      傅声闻低笑一声,俯身更甚,含住她的耳垂吮舐呢喃:“我愿赌服输。”
      她颤栗一下,咬咬牙翻身欺上,挣动间红色绒花从发上掉落。傅声闻拈指拾起,却未帮沈寒枝簪回去,而是微微张开薄唇含住了花蕊,眼色轻浮且大有挑衅意味地冲她扬了扬眉……
      沈寒枝倒也不恼,一招声东击西使得游刃有余,趁亲吻之时双手徐徐游走,很快便摸索到一个令傅声闻身心俱颤之处——
      那道被藏起来的疤痕。
      恐惧滚滚升涌,瞬息占据了全部思绪。傅声闻口齿一松,红色绒花再次掉下。他怔忡片刻,随即复而压人在身下,两只手似镣铐般死死钳住那双纤腕……
      “沈寒枝……”
      ——对不起。
      他只敢在心底倾诉这半句。
      之后的吻铺天盖地,烈火烹油般灼烧着妖心,令沈寒枝有点困惑:今日之他怎好似与往日不同?
      不知过了多久,那张猩红的帘幔被抓散开来,铺落在床上犹如鲜血流漫,而身处“血泊”中的人皆已香汗淋漓。滴滴晶莹犹如早春晨露恣意挥洒,沁润了帘幔上绣的那朵并蒂莲花,使其愈发明艳妖冶,成就一番莲华盛景。而盛景之上,一对璧人交相依偎,酣然入梦,皓臂雪胫缠在一起,像极了两只生而一体的白碧莲藕……
      至朝暾初露,红烛尽灭,沈寒枝悠悠转醒。望着枕边人的睡颜,她忍俊不禁,顽皮的小手又一次探向昨日那个令他发颤的地方……
      指尖忽地一停。沈寒枝蹙眉疑道:怎么会有一道疤?昨夜并没有摸到……她眼前莫名闪过一个画面,正是抢夺人皮那晚自己用匕首在神秘人的大腿狠狠划了一刀——
      难道当时之人并非国师而是……傅声闻?!
      沈寒枝难以置信地看向熟睡之人,愣了好半晌才颤颤收手。恍惚间,她觉得自己仿佛坠入寒渊,四肢百骸冰冷无比,心乱如麻:若真是那样的话,傅声闻当初便是受国师指使去夺《诛妖录》,不然国师怎可能知道他当晚用的招式?可,彼时除了隐客,无人知晓自己会去王家剥王有义的皮,国师又怎会……且,知道人皮与诛妖录有关的亦只有隐客……
      如此说来……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思绪混乱不堪,六神无主却又抑制不住内心的怵怒,起身穿衣时动作慌乱却又极轻,生怕惊了旁人,跑下床赤着脚往远处退避,一心想离床上那人越远越好,似乎只有这样方可让自己从这一场精心编织的诡局中抽身片刻,把一切看得更清楚些:一个图谋帝位的人当然是心狠手辣的,又善借刀杀人,以确保自己的双手尽量干净……
      怔然之际,皇城晨钟鸣响,傅声闻醒了过来。
      沈寒枝不知如何面对他,索性纵身踏跃迅疾躲藏于梁木之上,屏息凝神向下伺视。只见傅声闻唤了两声,未得回应,又四处寻找一番,直到宦官刘荣叩门提醒方才叹罢,盥洗更衣,前去早朝。
      沈寒枝深陷迷茫,孤身立于空荡荡的琼华宫里。不多时,一个小宫女走了进来,行礼道:“请皇后娘娘梳妆。陛下有言,命奴婢带您去御花园逛一逛。”
      沈寒枝心不在焉,随便梳洗一番便去了御花园。当看见正在花丛旁修枝剪叶的国师时,她冷眼斜睨那个小宫女:此人根本不是奉傅声闻之命带自己来的,而是受国师所派。却不知这宫中,究竟还有多少云无苏的耳目……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沈寒枝主动迎上,轻声道:“国师好兴致,今日未与新帝同去早朝吗?”
      云无苏浅浅一笑,并未停下手里的花剪,客气地说:“皇后娘娘初入皇城,难免想要多转一转、看一看,我便先将这花园里多余的、碍眼的、不听话的杂草剪掉,免得娘娘看了心烦。”
      多余?碍眼?不听话?沈寒枝心中冷笑:这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啊!
      “国师精心谋算花开花谢,妄以持刀之人主宰全局,可要知道,事情不会总如人所愿。”
      云无苏非但未对沈寒枝此番不敬言论表现出半点恼意,反倒颇为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唇边笑意更甚。
      沈寒枝同其无声对峙。恰在此时走来一队禁军,手中各托一件被白布覆盖之物。
      沈寒枝微瞟一眼,心生不祥。
      为首的禁军停步于国师身后,说:“国师,盔甲已清理洗净,陛下命我等将它与尸首一同埋葬。”
      “去吧。”
      云无苏随口应声以示同意。沈寒枝冷眼旁观,暗道傅声闻如今虽已登帝位,可做什么依然需要国师首肯,实在是……
      “呼——”
      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阵邪风,将其中一块白布吹落在地。
      沈寒枝看见白布下的那副盔甲觉得很是眼熟,拦住禁军再一细瞧,那徽识上写的名字竟是田胜!又接连翻开余下的白布:严旺!包戬!詹布!
      “怎……怎么会……”沈寒枝惊怔不已,瞠目结舌。
      云无苏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故意轻描淡写地斥责禁军:“如此血腥气重的东西怎好拿到皇后面前,还不快些处理掉。”他挥手把人赶了走,又靠近沈寒枝半步劝慰道,“两个不懂事的东西害皇后娘娘染了晦气,着实该打。”
      沈寒枝不住地打颤,眉头紧紧蹙起。此番失态不仅因为那些盔甲,还因为她从云无苏身上嗅出了甚为熟悉的气息:那是一种浓郁的香火味道,难以形容其中到底掺杂了多少沉木紫檀等香料,先前闻到还是在云隐寺里以及……师父身上。
      某个想法在脑海一闪而过。沈寒枝竭力抑住惶遽跳动的妖心,视线一低落在那串佛珠上。她尽力稳住心神,不动声色地挪步上前,佯装欲与云无苏耳语,实则却于不经意间撞掉了那串佛珠,飞快地蹲身捡拾并握于掌中。
      妖心顿作惊颤——这哪里是什么木佛珠,分明是人骨!白骨的手感她再清楚不过,绝不会有差错!三十六颗珠,三十六具骨……
      三十六名流民尸横路边……
      沈寒枝眸光刹时阴沉,缓缓起身将佛珠还给云无苏,直直盯着对方的眼睛,心想:削骨成珠,佛口蛇心,好一场弥天大谎!若说香气是为了掩盖白骨的味道,那么你呢?这么多年,你又是为了什么隐瞒你的身份……
      隐客!
      她藏住所有思绪,面色如常地笑了一下,颔首作别,转身往御花园外走去,然行至半途倏又停步回身,用欢欢喜喜的口吻高喊一声:
      “师父!”
      “怎么了寒枝……”
      柔缓语声戛然而止。云无苏脸色骤变,手中花剪一停。
      习惯是骗不了人的,往昔这般呼唤隐客,总能得到相同的回应……沈寒枝内心泛起一股深深的绝望,藏于裙袖下的双手紧攥成拳,迟迟未松。趁眼眶湿润之前,她竭力维持着体面的微笑,同对方周旋道:“无事。我听说傅声闻把国师视作师父,便也随他改了口,望国师莫怪。”
      云无苏转过身,轻微地撇了撇嘴角,似笑而非笑,态度疏离道:“无妨。”
      眼神交汇这一刻,这对师徒其实已经了悟彼此之意,只不过谁都没有点破。
      是了,云无苏便是隐客。如此方可解释沈寒枝与傅声闻为何身手功法不相上下、互难破招,心思算计亦不谋而合、默契无两——师出同门,岂非如此?
      沈寒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且于心中暗暗倾诉:师父,这是徒儿最后一次这般唤您了。
      从御花园到琼华宫的短短一程路,足以令她想明白那人所求:他想利用《诛妖录》中记载的取心之术得到自己这颗妖心,借此力量修习成不老不死的大妖。为此,他不惜含辛茹苦把自己养大,又布局多年、费尽心机培养了一把杀自己的刀……在这一场谋算里,那些盔甲不过嶙峋一角,而更为龌龊不堪的事情又会是什么呢……
      想来头一件,便是当初傅声闻并非是奉国师之命去夺《诛妖录》,而是要夺取自己的心……
      满宫烛火刺痛双眼,一片寂静之中,沈寒枝清楚地听到妖心跳动的声音,一下一下,格外刺耳。终于,她再承受不住煎熬与痛苦,默然落下寒泪。
      她反锁了宫门,一步一停地走到烛火旁边,凡想清楚一件事便抬手捏碎一根灯芯,直到灭了最后一支残烛,她抬眼之瞬,眸光已然狠戾。
      ……
      时值天黑方才散朝。百官尽显疲态,唯有谢孝安精神抖擞,怀抱一摞奏折打了鸡血似的赖在殿前不走,非要傅声闻去明政殿继续议事。
      刘荣前来传谕,模仿傅声闻的口吻道:“咳咳,谢大人,陛下原话如下。今日事情够多了,谢卿有事改日再奏!回去吧!”
      “……”
      谢孝安白眼微翻,扭头便走。其实没什么要紧事,他之所以闹这么一出便是在暗示傅声闻速去明政殿,有人在那殿中的皇城密道等候。
      傅声闻得了信儿去明政殿小憩,遣了刘荣在外候着且无诏不得入内。
      忽听殿中暗处传来三声极其轻微的叩响。傅声闻当即起身,动作迅敏无声地走到书柜旁边,一边惕视殿门,一边抬动手指同样轻叩三声。随后,他转动柜格里的花樽开关,将暗门打开了一条缝隙。
      来者正是霍钺。他带回来一个消息,语速颇快并用气声禀道:“陛下!查到了!云无苏正是隐客!”
      “果然。”傅声闻叹息,叮嘱霍钺,“你还是先在京中藏好,未得我令不可现身。若有意外便去找谢孝安,他自会帮你。”
      “属下明白。”
      暗门复而关闭。
      傅声闻把花樽摆回原位,理好衣衫正欲走出,又听殿外传出刘荣急切的话声:“陛下!琼华宫宫女来报,说是皇后娘娘整日水米未进,现下又说什么都不开宫门……”
      傅声闻急火攻心,一脚踹开了殿门,语气不善地质问宫女:“为何!”
      幸亏刘荣反应极快地退步三尺,不然必被磕得鼻青脸肿。他躬身在旁,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但见傅声闻面色阴恻、眉宇藏愠,不免觉得胆战心惊,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宫女却淡定得多:“回陛下,奴婢也不清楚,陛下去了便知。”
      傅声闻眯起眼,瞳孔缩成一点寒星,眼神犀利似锋,静默又危险。他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宫女,直觉对方乃国师耳目,问道:“沈寒枝今日去了何处?”
      “回陛下,皇后娘娘今日去了御花园。”
      “可见过何人?”
      “见过国师。”
      傅声闻顿知不妙,拔步朝琼华宫赶去。诚如所言,琼华宫宫门紧闭,任他如何拍打都丝毫未动。
      “沈寒枝,你把门打开,有事咱们一起商议,莫让我担心。”
      “……”
      “沈寒枝,开门。”
      “……”
      “把门打开!沈寒枝!”
      “……”
      傅声闻失去耐心,喝道:“来人!破门!”
      此时,门后传出沈寒枝的声音:“傅声闻,我有话单独同你说。”
      傅声闻稍稍放心,遣退众人,顾自立身门前焦急询问:“到底是怎么了?你为何……”
      “比周县义庄厝堂,你是故意扮作乞丐与我相遇的,是不是?”
      傅声闻一惊,良久,沉声回应:“是。”
      “骨阆郡,你仗着那五鞭子引我对你心生同情,还让我答应你留在我身边。”
      “是。”
      “后来的乞巧节,你又故意把自己搞成那副落魄样子出现在人市,为了继续蛰伏在我身边……”
      傅声闻隐约猜出沈寒枝何故如此,深吸一口气,道:“是。”
      “那个孙老伯,是否同乐媛、鹭娘一样都是……”
      “沈寒枝!”
      傅声闻一声怒喝截住其言,只因他担心眼下仍有国师耳目于暗处窃听,倘若这些话被国师知晓,恐会对沈寒枝不利。
      “呵。”
      门后发出一声蔑笑。
      “傅声闻,你为夺帝位,处心积虑以我为棋,无可厚非。平等地利用每一个人,甚至连一个眼神都在算计,亦无所谓。但,我接下来说的话,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
      “……”
      “阙尘的死,说到底与你脱不开关系,因为是你暗示冯骋活剜犀角的,对吗?”
      傅声闻不可否认也不愿承认,更没办法昧心欺骗她,所以选择沉默。
      沈寒枝却已明白他的答案,泪水汹涌夺眶而出,重重砸落在地。
      “严旺、田胜、包戬、詹布,他们于你而言,便是昔日旧羽无需再留了?”
      此事虽非傅声闻亲手为之,但亦有他的默许在,故而他仍无法回答。
      沈寒枝咬牙挤出两字:“很好!”她唇齿颤抖,双眼已被泪水蒙住,强忍着哽咽一字一顿地说,“傅声闻,若非是你,我的院民……不会死……对吗?”
      傅声闻终于绝望地阖目,发出一声幽长且沉重的叹息:“对不起。”
      “……”
      “沈寒枝……对不起,不论你信不信,我从未想过伤害普济院的人。”
      “是啊,你想要的,从来都是我这颗妖心。”
      话音落,宫门启。
      方才的忧惶尽被怯意所取代,一时之间,傅声闻竟不知该如何面对沈寒枝。他不敢直视她满面的泪痕和那双空洞无光的眼睛,直将人锁入怀中带进宫殿内,如同毒蛇绞杀猎物那般紧缠住她不放,用近乎恳求的姿态说:“沈寒枝!你别这样!我、我们昨晚……不是很好吗……”
      明明是力大无穷的妖女,怎么此刻却连推开一个寻常人的力气都没有了?沈寒枝失神地摇了摇头:“陛下……”
      闻言,傅声闻身形顿僵,臂力却愈发使劲。沈寒枝自觉用尽全力才得以挣脱,同眼前人相对而立,凝视其眸道:“我原以为有这样一双澄明眼睛的人,心思最是纯粹,却不料,它竟是我此生遇见的最大的谎言。”
      “沈寒枝……”
      “陛下。”沈寒枝打断了傅声闻的话,不再称呼他的名字,而是与外人一样以帝王身份敬称于他,后退两步并行着再周全不过的礼数缓缓说道,“望陛下开恩,准允……准允末将三个请求。”
      “臣妾”二字,她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第一,设立文正司,准许贺春参与日常事务,保护吾朝文脉。第二,许我的妖友莥婆拜入贺春门下,学习匠造技艺。第三……无论今后发生什么,都不可祸及沈氏。”
      发生什么?今后会发生什么?!傅声闻又急又恼,束手无策,慌不择路地吻了她,试图借此求证些什么,譬如,他们之间并无嫌隙,又譬如,当下一切都不是真的……
      然这一吻早已不似昨夜那般,怀中的人更是如同断线傀儡,了无生气。
      薄唇深覆,呼吸凝滞,沈寒枝慢慢睁开眼,且将他的深情铭记心底。饶是如此,她依旧抵不住内心的恍惚之感,发觉自己好像从未看清过他……
      少顷,傅声闻始终未得回应,终究心有不甘地松开了手,又一次颤声轻唤她的名字:“沈寒枝……”
      “扑通——扑通——”
      妖心的跳动声清晰真切、强而有力,几乎盖过了他的话语。傅声闻垂眸望去,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从沈寒枝眼角滑落,坠在他的手臂、渗入他的肌骨,令他感到彻骨之寒……
      沈寒枝抽出腰间匕首,递到傅声闻掌中,反手握紧了他的手。
      “你做什么!”傅声闻动了动手发现挣脱不得,眼看着那泛出凛冽寒光的刀尖对准了沈寒枝的心口,一点一点刺入,刀尖渐渐染上血光,他大惊失色,厉声呵止,“沈寒枝!住手!”
      “你不是想要我的妖心吗?好啊,我现在给你!《诛妖录》在你手里,想必你自是知道如何取心……”
      “沈寒枝!”傅声闻青筋暴起,冷汗直冒,死死咬住牙关,铆足全力方才与之抗衡须臾。他眸中映着她心口的血红,除此之外便只有惊怒,唇边泛出一抹苦涩,扯动嘴角告诉了沈寒枝一个无情的事实,“根本没有什么《诛妖录》!王有义那张人皮上只是一段佛经罢了!”
      沈寒枝霎时愣住。傅声闻本想趁机夺过匕首,不料她反应快极,争抢间便被她用匕首伤了手,掌心天纹划出一道甚深的血口,鲜血汩汩直冒。
      沈寒枝见状立时丢了匕首,本能地冲上前欲查看他的伤势,但只迈一步便迫使自己停下,斜睨着那只血掌冷漠反问:“你开什么玩笑,世上怎会没有《诛妖录》?我师父岂会骗我?!”
      傅声闻直觉不对,细想她方才所言,分明已经对隐客身份起疑了,可又为何会说出这般信任之词?他顾不得处理伤口,拧着眉头朝她走去,却被她抬臂挡在三尺之外。
      沈寒枝面无表情地拿出绢帕甩到傅声闻面前:“你的手流血了。”
      傅声闻无心包扎,仍急于解释,但见沈寒枝眼神凌厉,看看自己又看看绢帕,他突然意会到什么,且先接过帕子拿在手中。
      沈寒枝眉心稍懈,淡淡道:“你走吧。”
      “我……”
      傅声闻不及再说,又被她瞪了一眼。斟酌片刻,他视线复而落在那条绢帕上,果然看到帕角写有三个血红小字:莫辜负。
      傅声闻顿时明白过来,二话不说把绢帕塞到流血的掌心里,眨眼间整条绢帕便被血浸得鲜红无比,再瞧不出曾写有字迹的模样了。
      “来人。”傅声闻呼呵一声,待几个宫女进入宫内,便命令道,“皇后头脑不清,需好好冷静。你们这些奴才好生伺候,不可有半点闪失,宫中尖锐之物一概收走,勿叫皇后再伤了人……也别叫她伤了她自己。”
      宫女齐声应是。
      傅声闻负气离开,一回到明政殿便命刘荣当着他的面烧了那条血帕,还道了一句“晦气”。
      云无苏闻讯而来,盯着太医为傅声闻包扎伤口,且蹙眉道:“陛下,皇后发生了何事?”
      “谁知道她闹什么脾气!”傅声闻赌气道。
      等太医包扎完,云无苏便遣了旁人出去,单独同傅声闻单说:“当初你不听我的劝告,执意娶她当皇后,如今莫不是后悔了?”
      傅声闻沉吟不语。云无苏再观其色,叹道:“为时不晚。陛下只需下一道旨,把皇后是妖一事昭告天下,必定引发百姓的恐慌与怨气,继而求告陛下废后,届时陛下所为便是顺天意、顺民心。再从士族大家里挑选一女立为继后,如此一来既可平复民怨,亦可安抚士族。只不过……陛下,切莫忘记你我约定。”
      “朕记得,国师所求不过一颗妖心……”傅声闻目光阴鸷,幽幽说道,“朕给你便是。”
      “如此,甚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五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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