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8、冰夷遗孤雪魄魔劫 ...

  •   三族盟约初立之时,血脉交融乃寻常事。
      生死有界:生界冥外铺展于云霞之下,而鬼界冥间深埋于九泉之上。
      两者交界处横亘着万丈寒渊——从极渊。
      终年不化的玄冰之间栖息着冰夷灵族,其通往外界的隘口隐于北山雪线之下。地裂如苍龙蜿蜒,下抵寒渊,上接阳世。

      隘口外散落着三两家村落,因得从极渊寒气浸润,霜雪终年覆檐。
      此地人族发如新雪,肌似凝脂,与冰夷通婚者众。

      那日恰逢雪霁,冰夷少女踏碎玉尘登上北山,看到危崖畔立着个人族郎君。琼枝般的雪花栖在他睫羽之上,竟比万年冰晶更剔透三分。
      两人一见钟情,很快便有了爱情的结晶。
      那段岁月如栖蝶谷的晨雾般美好。
      冰夷族的栖蝶谷中,漫天冰魄蝶翩跹如碎玉,这些由天地灵流凝结的生灵不仅璀璨夺目,更能在融入体内后化作精纯灵力。年轻的冰夷女子常抱着襁褓坐在冰岩上,轻哼古老的歌谣哄着啼哭的女婴。她的人族夫君便会小心地追逐那些晶莹的蝶影,将最明亮的冰魄蝶引到妻子掌心,看着蝶翼在她指间化作流淌的月华。

      谁知北境的朔风忽然裹挟来了战火。
      魔族铁骑踏碎冰原,玄甲所过之处,连最微弱的灵光都被碾作尘埃。冰夷全族遭遇灭顶之灾,女子在最后时刻将毕生修为凝成一颗冰魄珠,塞进女儿襁褓。她望着丈夫,眼底结着永不融化的霜雪:“带着我们的孩子,好好生活……”

      后来人族青年抱着婴儿在尘世留给他的焦土上蹒跚独行。
      每当怀中的孩子啼哭,他总能看见妻子留在冰魄珠里的残影轻轻摇曳。
      日日夜夜辗转反侧不能寐。
      直到听说各族联军征讨魔族的消息,他终于做出决断——将婴孩封入北山绝顶的千年雪莲。

      “待爹爹踏平魔域为你娘亲报仇,”他轻触闭合的花苞,冰晶在睫羽凝结,“便来接你去见阿娘。”

      魔域倾覆那日,灵族和人族欢庆的笙歌穿透云霄。
      他拖着残破的身躯回到北山,看见那株雪莲仍在风雪中静默。花苞紧闭的纹路里,隐约透着女儿安睡的轮廓。

      他努力向前伸手,指尖即将触到花茎的刹那,终是无力地垂落。山崖吞没他最后一声叹息,漫天飘雪里,冰魄珠在雪莲花苞深处幽幽发光。

      宁采音在昏迷中陷入了一场漫长的梦境。

      她梦见自己是北山绝壁上一株永不绽放的雪莲,在凛冽寒风中守候着遥远的承诺。直到某个黄昏,终于等来了那个步履蹒跚的身影。

      “爹爹带你去见阿娘……”

      她听见那沙哑的呼唤,拼命想要舒展花瓣,却眼睁睁看着那道布满风霜的身影坠入万丈深渊。冰崖上空余半截断裂的藤蔓在风中摇晃,雪莲在暮色中缓缓合拢花苞,将无尽的等待重新封存在冰芯之中。

      沧海桑田倏忽而过。当魔族的烽火彻底熄灭,当灵族归天,从极渊的寒气开始肆无忌惮地蔓延。
      北山终成无人之境,唯有积雪在寂静中堆积成玉砌琼雕。在这纯粹的严寒里,雪莲汲取着天地间残存的灵气,终于在某个黎明怯怯地展开晶莹的花瓣。

      花心托着的婴孩通体如玉,啼哭声惊动了正在采集雪参的老妪。
      老人颤巍巍跪在雪地里连连叩首,枯瘦的双手小心翼翼捧起这冰雪馈赠。
      就在婴孩离开花座的刹那,整株雪莲骤然化作星辉消散,老妪将婴孩裹在打满补丁的棉袄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过没膝的积雪。
      怀中的小脸冻得通红,却始终安睡着,仿佛这刺骨寒风只是母亲温柔的摇篮曲。

      光阴在雪落雪融间悄然而逝,当年襁褓中的婴孩已长成总角之年。山脚下稀稀落落的七八户人家,都将这冰雪送来的孩子视若珍宝。
      邻家少年总把最甜的浆果留给她,猎户会教她辨认雪地上的爪印。在这般呵护下,小姑娘养出了雪狐般灵动机敏的性子。

      北山的雪妖生性温驯,常在冰窟中贮藏浆果。
      女童天生能驭寒霜,常悄悄冻住雪妖的足踝,看它们捧着紫莹莹的冰葡萄求饶。
      她常坐在最高的雪丘上眺望。发梢凝结的冰珠映着晚霞,恍惚间总听见极远处传来破碎的铃音,像是谁在千年寒冰下轻轻叩击着往事。

      直到有一天暮色如血,小女孩在北山被冰雪掩埋的裂隙旁嬉戏。突然岩缝间紫雾氤氲,一只凤尾蝶振翅而出,翼上纹路似诅咒的符文。蹲在旁边的雪□□倏然吐舌,妖蝶入腹的刹那,天地骤然变色。

      但见那□□身形暴涨,转瞬竟如城楼般巍峨。通体泛起不祥的紫芒,双目猩红如浸血月。它纵身一跃地动山摇,所过之处冰棱迸溅,茅舍倾颓。

      “妖怪吃人了!”村民的惨呼此起彼伏。
      老妪将小女孩死死护在怀中,枯瘦的身影在魔物投下的阴影里颤若残烛。
      血盆大口笼罩下来,老人用尽最后力气将孩子推向岩缝,自己却被腥风卷没。

      少年拉着她在尸横遍野的村落里奔逃,身后魔蟾的吐息灼焦了积雪。正当利爪即将撕裂他们时,三道光芒破云而至——

      “孽障敢尔!”

      道士们御剑而来,朱砂符咒化作金网缚住魔物。
      为首的女师傅轻抚女孩发顶,见她体内真气在月光下流转清辉,不由长叹:“不要怕,从今往后,尔等便是我江淮阴阳派弟子。”

      少年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在冲天剑光里回首故园。
      唯见北山巅上,他们诞生的那处绝壁,竟有皎洁光华冲天而起,如一支巨大的素烛为逝去的亲人们照彻归途。

      后来在寒峰之巅,凌危危执笔为两个雪原遗孤题写命牌时,砚中墨迹凝成冰晶。
      “从今你唤芈宁,”笔锋在黄帛上游走,又转向少年,“你名凌诩安。”
      安宁二字落在素笺上,恰似当年老妪临终前望向两个孩子的眼神。

      五年弹指,北山雪线渐退。江淮阴阳派的白玉旗幡插遍雪谷,掌门丛逸舟在盘鸱殿亲手将门派划作南北两宗。
      凌危危执掌的北山一脉专修水灵根,可每当芈宁触碰练功池,池水便凝作剔透冰雕;凌诩安运转心法时,檐下冰棱会开始摇摇欲坠。

      “道法自然,你们不必强修水灵根。”凌危危拂开弟子们发间的落雪,由着他们在千年冰窟中另辟蹊径。

      后来红尘辗转,芈宁与凌诩安在从极渊偶得天地淬炼的双刃。
      芈宁所持雪刃通体皎洁如新雪初霁;凌诩安掌中霜刃澄澈似寒潭凝冰,双刀共鸣时,北山千载玄冰皆生感应。

      直至“魔灵”现世之劫,北山灵脉遭秽气侵染。芈宁奉师命南下求援,归来时却见同门尸横遍野。
      凌诩安跪在血泊中,凌危危的遗骸正被蛊虫啃噬,万千凤尾蝶从腐肉中振翅飞出,翅翼还沾着温热血珠。

      芈宁伸手接住漫天飘落的雪,恍惚又见幼时那个血色的黄昏。
      失亲之痛令她几欲癫狂,却不得不拭尽泪痕,在冰川尽头以指为凿,日复一日筑起巍峨陵墓。
      当“断肠洲”三个字被她刻入冰崖时,她轻哼起幼时的谣曲:
      “梨花落,梨花悠;故人一去不回头。梨花谢,梨花愁,枯藤爬满断肠洲。”

      她素来爱梨花的清绝,此刻却将那份皎洁永远封存于冰墓之下。从此北阴派新任掌门的广袖间再不见梨瓣纷飞,唯有霜雪常年萦绕眉宇,昔日灵动少女终成万人只敢远观的北阴派掌门。

      后来“魔灵”伏诛的捷讯传遍尘世,芈宁立在断肠洲的冰碑前,却觉胸中块垒未曾消减分毫。
      她以指尖蘸着雪水在眉心勾勒,镜中渐渐映出张鲜妍明媚的容颜——从此世间多了个叫宁采音的少女。
      顶着这张薄如春雪的面具,她可以毫无顾忌地追着蝴蝶奔跑,可以在梨花树下放声大笑,可以陪着年轻弟子们讨论最新创的剑招。那些被北阴派掌门身份禁锢的欢愉,都在这个身份下悄然复苏。
      更重要的是,这具皮囊能带她走近被掩盖的真相。当年北山惨祸中蹊跷的凤尾蝶,绝非已伏诛的“魔灵”所能驱使,真凶仍隐匿在迷雾深处。

      此刻终于从漫长梦境中挣脱,往事如潮水般退去。朦胧视线里映出漫天飞雪,有双温暖的手正紧紧包裹着芈宁冰冷的指尖。
      她被人小心揽在怀中,对方衣襟间清冽的气息似曾相识,仿佛多年前那个总为她珍藏野莓的少年。

      视线渐渐清明,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那身她闭眼都能描摹的碧色袴褶。衣缘绣着连绵山峦纹,双肩各缀日月——左肩金乌耀芒,右肩银蟾清辉,正是日月相和、北阳南阴的玄机。腰间那条猩红长穗绦垂落流苏,环状玉符悬在其间,内弯似新月抱云,外圆如旭日初升。

      这般制式的道袍,属于那个令她魂牵梦萦却早已一分为二的江淮南北阴阳派。

      而将她轻拥在怀的人,更是她夜夜辗转思念的——

      “凌诩安……”芈宁恍惚以为又坠入了不周山那样的幻境。尚未从那段横跨半生的梦境中抽离,她贪恋地偎进这温暖怀抱,指尖无声攥紧对方衣襟。

      环住她的臂弯立刻收拢,耳畔传来带着颤音的轻唤:“师妹……”

      这声呼唤如冰锥刺心——她此刻分明顶着宁采音的容貌!凌诩安怎会对着陌生面容喊出师妹?

      芈宁骤然挣脱怀抱,雪刃铿然出鞘直指对方咽喉:“你究竟是什么怪物!”

      凌诩安望着空落的臂弯苦笑,垂眸时睫羽在清俊面容投下阴翳:“宁宁,我不是妖邪。”

      芈宁腕间雪刃寒光凛冽,刀锋映出她苍白的容颜:“妖言惑众!你从何窥破我的真身?”

      “师妹你看,”凌诩安广袖轻拂,碧色衣袂掠过纷扬雪花,“此处皆是你的心象。”

      芈宁环顾四野,但见无数记忆碎片裹挟在冰晶中沉浮。枯寂的雪原上,唯有屠戮与别离的景象在反复重演。她踉跄后退:“我的识海……竟荒芜至此?”

      “宁宁……”
      “别动!”雪刃在二人间划出寒芒,芈宁有些失望,“所以你不过是我心魔所化?”

      凌诩安见她指节青白,终是叹息着展露掌心。一缕墨色雾气自他腕间升起,如活物般缠绕指尖:“我非幻象,而是暂存于你识海的一缕残魂。”他迎着芈宁骤变的脸色轻声道:“且已是……魔魂。”

      “魔?”芈宁倏然抬首,发间冰簪应声碎裂。那些被风雪掩埋的往事呼啸而至——北山血夜里摇曳的凤尾蝶,师尊临终前望向她的最后一眼,还有当年少年在梨花树下立下的“除魔卫道”的誓言。

      雪刃嗡鸣着坠地,她望着对方掌心那缕与记忆里完全相悖的魔气。

      凌诩安凝视着芈宁苍白的脸庞,声音低沉似融雪:“有些真相或许令你难以承受,但今日我必须如实相告。”他微微闭目,似在回忆最不堪的往事,“当年梁州之事,你体内的痴情蛊并未消散,而是我以本命精元为引,将其渡入己身。你记不记得从极渊我们被圣姬带入梦中,那个时候其实不是梦而是魂穿吧,我能感觉到那不是年少时的你,我也不是我了。”

      他抬手轻抚心口,眉宇间浮现深切痛楚:“自那时起,我便成了魔族圣姬亥的猎物。她借此蛊为媒介,不断蚕食我的魂魄。北山一役我身死之后,她便将我残存的魂魄彻底禁锢。我的魔魂无意穿越,第一次和你碰面。”

      芈宁想起来,怪不得那个时候凌诩安让她别靠近那块浮冰,而她也是那时看到明月有着和自己师弟苏怿一样的面容,所以后来才对苏怿戒备。

      凌诩安望向芈宁,目光恳切而灼热:“现在也正因魂魄与她相连,我才能借她窥探你识海时的瞬息清明,潜入此地。宁宁,我身虽染魔气,灵台从未沦丧,你也不必害怕。”

      他稍作停顿,终是道出最关键的部分:“这些年来你以宁采音的身份追查真相,可你真正了解自己吗?仔细看看你的识海,那里栖息着一只与你同根同源的白虎。”

      芈宁怔在原地,接连的真相令她心神俱震。
      未及回应,只见识海深处的茫茫雪原中,一只通体雪白的巨虎缓步而来。那白虎行至她身前,竟温顺地伏下身躯,轻轻舔舐她的足踝。

      “冰夷族世代居住在从极渊,以雪龙为坐骑,白虎为守护灵兽。”凌诩安的声音在识海中回荡,“这只白虎正是你的守护灵兽。当年那位婆婆将你从北山之巅带出时,你就该明白——你是从前冰夷灵族最后的血脉。”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关闭
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