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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鬼门关(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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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晦暗,饭店里食客寥寥。正对大门、靠墙的位置有个梳马尾的男人坐着,手上缠了绷带,一边喝茶一边后背紧贴着墙壁。
阿玉顺着过道进入里间。走得很慢,脚下地毯皱起来,好像一步步把他往外推。
他绕过墙角的一座中式古董烛台,忽然脚步滑了滑,差点撞上后厨的玻璃窗。一位揉面的白案师傅抬起头,失声叫了一嗓子,眼角瞪得几乎裂开。
“对不起。”
阿玉噙着笑,轻微颤抖地拉开桌椅。坐下的时候,木夏看见他身后的靠垫鼓起来,若即若离,恰好支撑在阿玉的背脊上。
木夏一蹦跳起身,拉开旁边的冰箱门,稀里哗啦翻出瓶咖啡。
他觉得自己怕不是生了大病,看见什么东西都像在动,必须下点猛料清醒清醒。
然而阿玉抬手拿过咖啡。在指尖转了转,找到生产商:
“别喝这个厂家的。”
他虽然手抖腿不稳,但真抢起东西来,十指无迹可寻,流光一晃瓶子就转回了冰箱。
“哇!你管得好宽,你教务处主任啊?”
木夏半天争不过他,脸红脖子粗,薅起桌上菜单挡住满眼的惊羡:
“我想吃酸辣鱼加剁三椒、油爆毛肚、朝天椒泡凤爪,”他气哼哼说道:
“全都要变态辣。另外来双份红糖冰粉,加糖加冰。这是我一个人吃的。”
“嗯,听到了。”
阿玉柔和地说,转头对端着纸本的服务员点单:
“清炒莴笋,燕麦杂粮米饭。两条清蒸鲫鱼。两份芸豆炖蹄花。点心就要全麦花卷谢谢。”
木夏拳打脚踢抗议也没用。一桌子菜端上,满眼清清白白,嘴里淡出鸟来。
养生大爷阿玉取掉手套,洗了手抹好护手霜才动筷子。他守着木夏吃掉大把足量的青菜,满意地眯眯眼睛,站起身说道:
“你先吃着。我处理点事就回来。”
“喂,你又要干什么?”
木夏包着满嘴菜叶子,见阿玉走向那个缠纱布的马尾男人。
“诶!你去哪?”他真有点害怕了:
“老师说不要招惹餐馆里背靠墙坐的人啊!”
马尾男人没有点餐,桌边搭着一袋瓜子,颤颤巍巍,半边塑料袋正往桌子下滑溜。
阿玉倾腰,矫捷地把袋子推回桌心:“一个人看场子,很无聊吧。”
他在旁边一桌坐下,压低声音簌簌说:“而且还得持续这样一段时间。”
两人并不认识。对方撩起眼皮乜他,头也不转,呸掉嘴上的瓜子壳。
“也没有办法。兄弟们都卧床休养,这次A帮真是伤了元气。”阿玉并不在意,继续低语道:“帮会间交锋,‘火口’还是要过硬,早知道我就不把货卖出去,全都留给你们多好。”
“昨日已去。但下一次火并还可以绸缪。合作吗?”
他说得云淡风轻。马尾男人陡然变了脸色,眼里血丝渐浓,昏红一片紧盯着阿玉。
“过两天,北方的武城广场有一个大型装置艺术建成。”阿玉提议:“借着开幕仪式做掩护,接头取货,怎么样。”
马尾男人从桌上撑起来,两腿像剪刀交叉,疾步走出门。他站在屋外打了个电话,透过玻璃窗看去,牙关咬得很紧。
木夏呆呆目睹着这一切。什么也没听到,平静中惊涛骇浪却都已卷了过去。
他有些猜到阿玉是什么人了。背抵墙壁,将整个空间尽收眼底,本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阿玉却游刃有余,能和这种身份的人周旋较量。
几分钟后马尾男子重新进屋。手里写了张字条,经过阿玉时扔到他面前的桌上。随后坐到墙边又噼里啪啦嗑起瓜子,满面青筋,再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阿玉拿着纸条回到木夏旁边。冲他轻轻扬了扬,微笑的口型说:
“会议地址,知道了。”
木夏已经快疯了:“什么啊?!”
他又害怕又好奇,飞蛾扑火一样凑上去偷看。阿玉顿了顿,推开他,轻轻颤抖着撕碎纸条:
“别把自己卷进来。和小孩子的游戏,到这里就是边界了。”
“什么?”
木夏一愣,抬起眼睛,心惊肉跳注视着阿玉。他突然发现,阿玉的瞳仁闪烁着,竟然在波动,丝丝缕缕,像从一个整体变成了一圈圈盘踞的线。阿玉从头到脚都开始浮动,仿佛一个线团,仿佛拽住线头一扯,就会散成一堆细丝,轰然崩溃,脑子和内脏流出来滩在地上——
“咣当!!”
一阵巨响从身后传来,木夏骇然回神。
他扭过头,看见后厨里,那个白案师傅两手举在胸前,一摞盘子从僵硬的指尖掉下去,摔在地上到处是锋棱。
白案师傅面无人色地看着墙角:
“烛、烛台……”
角落里,那座古董烛台不知什么时候倒了。正冲着阿玉的位置,烛泪洒了满地,惶惶烛焰像一头乱发朝他喷薄。
“啊,不好意思先生!”
服务员冲过来,泼水浇灭了烛火,手忙脚乱扶起烛台。
“没燎着您吧,这东西就是不太稳,我说该把它换掉!”
阿玉眨了眨眼睛,脸庞上一派明净:
“哦,没烫到我。”
“其实我进门绊了一跤……可能把它震歪了,现在倒下来。”
他的声音也很清晰平缓,全然没有方才线条蠕动的阴郁。木夏失魂落魄喘着气,低下头,看见阿玉指间夹着一张纸条。
那张写着会议地址的条子。
——刚才不是撕掉了吗?……
木夏猛地咽了口唾沫。那是幻觉。他真的出幻觉了,他玩游戏把脑子玩坏了。
这时服务员走上前,说店方赠送一份炸鸡,补偿刚才吓着两位客人。木夏想起油炸食物对大脑不好,一下子退开,连连摆手唯恐避之不及:
“不不用了!我要从现在开始保养。”
两人吃完饭从店里出去。白案师傅在玻璃后看着阿玉,摘下厨师帽,换了衣服离开房间。
木夏一路都砰砰敲着脑袋上的穴位,好像这样能修复大脑机能。阿玉奇妙地看着他:“头疼吗?”
“很快到酒店了,晚上早点睡。”
他像是不喜欢打车,一下午穿街走巷,三四公里的距离都是在步行。
“我还没有问你,想要什么样的房间?有花园独栋,公寓式客房。选一个。”
木夏吸了口气,难以置信地说:
“花园独栋?”
“那不就是别墅?我当然要住别墅了!我的人生理想!”
可他心思一转,刹那间惊喜变成惊恐:“等下!如果住别墅,我是不是得和你住在同一屋檐下?那怎么行啊!”
木夏双手抱在胸前,没脸没皮大声嚷嚷:
“你可是玻璃!你以前有男朋友的,你会对男人做那种事吗!”
阿玉没有搭话,目视远方。
见他背影清冷走上酒店的台阶,木夏仿佛能脑补他的回怼:
“我们是装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