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鬼门关（二） ...
-
木夏没有想到，阿玉哥哥带他去的，是丽城顶级豪华、普通人只在传言中听闻的“红雾”酒店。
红雾分为南北两片区域，北边的“枫庭”会所，用以消遣娱神，南面“雾园”，则是宾客们下榻住宿之地。
“你居然选了这家酒店！”
木夏走进雾园的入口，满目高槐深竹，楼宅只能瞥见一角、一飞檐，漱流于幽游绿意之中。
他听过同学神神秘秘谣传：庭园中有送餐到房间的美貌服务生，摇晃着清铃，从石子路穿过。
“但我还没遇到谁真的住进来！这是皇帝待的地方吧？”
“我懂了，果然还是钱不够无福消受，孔方兄才是王道啊！”
阿玉轻轻一笑：
“是吗。”
“红雾开放，只是最近的事。倒退两三年，有钱也不一定敲得开门。”
见木夏疑惑地瞅他，阿玉向北望了望：“那座枫庭楼，墙体坚厚，什么声音都不会从中传出来。但两三年前，四壁间夜夜歌舞升平，流光溢彩不寐。”
他语声娓娓地说：
“枫庭一层大堂，书画雕石装点，金碧辉煌。”
“第二层餐厅，玉盘珍馐源源不断。麟肝凤髓，别处吃不到的奇物都可以在这觅得。”
“第三层歌舞厅，配备银幕投影和立体声。第四层浴池。第五层总统套房，秘阁华褥拥围。”实际上，这三层楼除了装潢，冲击人心的还有佳丽成群，莺莺燕燕扶搀，但阿玉没有讲给木夏听。
“而经过这些楼层的人们，此间乐不思蜀的座上宾，到最后，也势必去往枫庭的顶层六楼。”
“还有一层？”木夏迫不及待：“这是干什么的？”
“办公室。”阿玉安静地说：
“宾客和红雾主人对坐桌前，前者批给后者土地，或者地产开发权，或者项目经营资格。”
“啊？”
木夏哽住，张了张嘴：
“项目？地产？哪来的，怎么批啊？”
阿玉回答：“这些客人那里来的。”
“他们手上管辖的土地或者招标工程。能被请进枫庭的人，或是封疆大吏，或是手握重点项目的权臣。要不然，怎么会得到红雾主人的青眼，邀来免费玩乐呢。”
“他通过这些项目谋取巨额钱财，也给官员们返利，行贿。因为是不正当收入，红雾主人会帮他们洗白，酒店中的雾园，就是用来洗钱的。”
“很多时候雾园都空置没有客人，通过做假账，将赃款冒充为营业额。官员再以酒店股东身份分红，‘合法’资产回流。”
木夏听得脑袋里线路都要爆炸：
“……这什么操作，不是犯法吗？这么肆无忌惮？”
“是犯法。两年前公安抓获了受贿贪官，以及红雾主人和背后犯罪势力。其中利益牵扯复杂，案件还在调查没有公开。我从知情的朋友那里听来这些。”
“量刑的话，至少二十年，死刑的也有三、四个。挺可惜的，虽然贪腐，其中不乏有勇有谋的干将。倒是雾园收为公有，整饬后重新开业。”
“死刑……”
木夏颤了颤，忽然怒从心中起，恨其不争地说：
“这些人傻啊？不就是好吃好喝，再找几个美女陪着，是吧？”他自己倒也猜出来了：“知道是套还往里面跳，红雾主人来请，拒绝他不就行了！”
“是啊。拒绝过。”
阿玉低头，温柔地看着他：
“很多官员不喜欢红雾主人，觉得他财大气粗，暴发户之辈。其中一位官员，书香门第，温良而重视家庭。没工夫参加这些纸迷金醉的娱乐。”
“他家里有个性格异常的孩子，暴躁阴郁，送去医院治疗也没有成效。官员无计可施，工作之余，只能埋头书画，从中获取慰藉。”
“有一天，那个小孩子从特殊学校放学后，走丢了。”
“一家人急疯了到处找他。入夜前，两个年轻女人把小孩子带回来，说在路上捡到，一时没问出家庭住址，就带他吃了晚饭。”
“官员和家人没有生气，反而惊呆了。因为小孩子脸上，几乎从未有过地，竟然带着笑容。临走前，年轻女人说她们在枫庭工作，是那里的服务员。欢迎小朋友再去找她们。”
“官员又领着小孩子去了几次。他很喜欢那里，无论怎么发脾气、乱摔东西，大姐姐都会宽容和开导他，比特殊学校的老师还耐心。官员在一旁陪着，空余时间在楼里练书法。有天红雾主人看见他，走过去问：”
“‘你的字真好。我在省城开了间艺术馆，也算小有名气，能借你的作品在鄙馆展出吗？’”
“官员很震惊。出仕之前，他的心愿就是成为书法家，作品在知名场馆中展出。”
“红雾主人说：‘就是想请帮你一个忙，最近一个基建工程，能透露点风声，助我竞标成功吗。’”
“‘对了，那两个女孩子，都被家里催着回去结婚。要不要我来搞定这事？突然见不到她们的话，你儿子受不了刺激吧？’”
“最终，官员同意了红雾主人的要求。”
“前前后后交涉，帮助他非法取得三个千万级工程项目。”
“并且在警察抓捕时，暗中通风报信，差点导致红雾主人逃脱。只能判处死刑，连死缓，都争取不了了。”
木夏咬着嘴唇，心惊胆战。
他不知是该说：智勇者多困于所溺，还是说红雾主人太狠，早就掐了别人七寸，还装成“润物细无声”。[1]
雾园之中，竹林潇响。石山上，暗流幽绵，在天灰的傍晚中水秀阴冷。
两人身旁空气无风而动。像有什么东西追随着，萦绕不散，气温越来越冰凉。
“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住？”
木夏终于发出声音：“为什么给我讲这个官员的事？你是在替他辩解吗？”
阿玉摇摇头，平淡回应：
“只是说，他或许没有那么不清醒。所谓凌烟阁一层一个鬼门关，长安道一步一个连云栈。”[2]
“红雾是我一位同窗的设计作品。她不知道酒店用途，只倾心想把它修筑得好看。我过来拜访，见园如面。”
两人到雾园小径的拐弯处，一座小楼坐落在竹林旁，是酒店的服务前台。
因为是顶级服务，前台可以为客人预订车票，阿玉和木夏选好了第二天搭程的火车次。“好的，今晚会把车票送去客房。房型就要公寓式单间，对吗？”
木夏忽然抖了抖，四下环顾，总觉得背后有人盯着。
楼外的天空压着黑云，大雨前，燕子飞得很低，疾掠间给人砍头的错觉。
他突然怕了：“不、不然还是双人间，太见外了……”
阿玉一听转过脸：
“为什么？不是说好要单间吗，你不愿意和我住。”
木夏压低声音叽叽咕咕：“开玩笑的啦，我知道你和男朋友是装的，你不会真的对男人做什么。双人间省钱嘛，我这是替你着想。”
阿玉皱眉，轻声说：
“可我已经准备好住单人间了。现在又改很奇怪。”
“而且，我的确是玻璃。”
木夏：……啥？！
两人争执不下。最后经过服务员提议，选了一间家庭套房，包含两个独立但没有房门的卧室。
套房位于一楼，前设门庭，后有一座小小的花园。因为是亲子适用，装饰十分童趣，角落里放着有兔耳朵的竹木小风扇，园中浅池还有水车骨碌碌转动。
“真可爱，这样就不会害怕了吧？”
阿玉说道，看着花园里一座精灵小木屋，细长的手指拨开屋门又关上。
“哦，还行吧，一般般可爱。”木夏飞快转移话题，拉开客厅里的冷饮柜：“这里冻了一盒冰诶。哇，还有米酒，都可以免费喝吗？”
酒瓶写着“桂醇酒酿”，阿玉瞥了一眼，出乎意料没有抢走瓶子。
“实在想的话就喝吧。不过我不喜欢这个牌子。”
他走进浴室准备洗澡，站在镜子前，取下头上一只发箍。弯曲的金属丝将头发压成波状，现在散下来，拂在颌角的位置。
木夏看见他，也一跃跟进浴室里：
“啊，我也要洗，我正觉得冷呢。”
虽然直男得厉害，但他猎奇心也严重，很想看看阿玉这样的人身体构造有没有什么不同。结果被对方按住，拎出浴室反手关上门：
“不能一起洗。只有我摔跤了你才能进来扶我。”
“嗬，害羞吗，还真是娘娘腔。”
木夏躺在沙发上，开了瓶养生核桃露，边喝边看电视。
节目里正播放着市井新闻。说有某位学者，耕耘多年也无人重视，最近突然改换赛道，研究起一些荒诞不经的学说，反而声名鹊起，在学界无人不晓。
“我真是不懂了，”他的前辈评论：“好端端一个孩子，为博关注怎么变成这样。宁可挨骂也不肯默默无闻吗？”
木夏顿了顿。盯着屏幕，
——做出匪夷所思的举动，是为了成名？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放下核桃露，慢慢起身，走向客厅桌上的座机电话。
房间里静悄悄的，寒意渗人。木夏拿起听筒，犹豫片刻按下那个突兀的号码。
4444141454。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鬼门关（二）
，还差 
